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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往里间看了一眼,只见陶墨言安安静静地睡着,似乎不被外头的电闪雷鸣所影响,陶壶这才放心地接着睡。
    他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陶墨言几不可闻地闷声“哼”了一声,声音隐没在电闪雷鸣里,无人察觉,时隔多日的梦魇将他拖入泥潭,一抹眼泪从他的眼角落下来,隐匿进枕头里,消失不见。
    ******
    一匹马飞快地驰骋在道路上,陶碧儿紧紧抱住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背上,低声啜泣着,“哥哥,都是我的错,到了嫂子跟前,我跟她解释!”
    他的心揪起来,从城外一路飞奔进城,一条路上都是尸体,经日积累,已经发出腐烂的气息。胸口的伤隐隐作痛,他却有些麻木,直到狂奔回陶府,直到看到躺在地上的尸首,所有的坚持忽而全部坍塌……
    他抱着尸首,泣不成声:“研儿……”
    雷声轰隆隆一声巨响,雨点更加肆无忌惮落下来。
    时光快速流转,仿佛就在一瞬间,他们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场景忽而一变。
    那一年,他揭开她的头纱,满目菁华,她面若桃花,含羞带怯地唤他:“相公……”
    “研儿……”他几乎要握住她的双手,可就在双手交握的瞬间,时空流转,一闪而过的卧室里,他的身旁站着赵思怜,宋研竹忽而伸出手,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满目心痛地说……
    “陶墨言,你这个畜生!”
    头痛欲裂……
    他不由地攥紧拳头,轻声道“不是,研儿,不是……”
    亮光闪现,等不及他解释,那场景已然跳到了最后——
    “少爷,少奶奶……死了……”
    “哥哥,嫂子已经走了,他走了,你快醒醒吧……”
    宋研竹,你怎么能死呢?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梦里的他一身血,如从地狱回来的魔煞,可是他跪在她跟前,心痛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扉……
    是我害了你,宋研竹,是我!
    被赵思怜一箭射中的胸口此刻隐隐作痛,他却只觉得麻木。有什么东西一点一滴落在宋研竹的身上,嫣红的,同她的血落在一块……
    一张惊惧的脸在他的跟前放大,陶碧儿捂住他的胸口,失声痛哭:“哥哥,别丢下我!”
    雷声轰隆隆响起,陶墨言忽而惊坐起来,背后全是冷汗。他愣怔地望望四周的布置,忽而抱住头……两世混乱的记忆全数涌入他的脑中,混沌在一块,很快就相互剥离开来……
    他的头一阵剧痛,汗如雨下,一道光闪过——
    那一年,杏花微雨时,他在春光灿烂的日光里再一次见到她,她躲在杏花树后头,悄悄探出一个脑袋,脸上有两团晕红,阳光下,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她嘴角一翘,很快便缩了回去。她假装没看见,视线却所有似无地飘过树后——他们说,她是宋府的二小姐。
    这样偷窥他的姑娘,她不是头一个,所以他并未放在心上,回府的路上,他却又撞见她。
    这一回,他躲在暗处,就看到她捧着一只受了伤的猫,急得险些哭出来。长长的睫毛上晶莹的泪水,竟让他生出几分好笑。
    再见面时,是在大街上,她不知在街头发什么呆,有辆马车直冲上前,他情急之下将她拉开,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将脸埋在他的怀里,一抬头,是惊心动魄的美。
    明明早就心动,他却浑然未觉……等到发现,误会已经如一层又一层的山峦叠在他们两人的跟前,她已经拒绝同他见面。
    明明是想解释的,明明想对她说清楚,可是直到最后……
    直到最后……想说得太迟,迟到阴阳相隔,再不能开口。
    想到最后宋研竹躺在他怀里的样子,这辈子从未落泪的陶墨言,忽而泣不成声。
    ******
    “轰隆隆……”又是一阵惊雷,宋研竹从梦中惊醒,探起身子,便听外间初夏和平宝儿正在说话。
    “咱们后日便要回建州了,想想还有些舍不得呐……府里规矩多,大夫人总跟咱们过不去,老太太又偏袒大夫人。诶,自由自在惯了,一想到他们便觉得头疼!”平宝儿低声道。
    “咱们伺候小姐,小姐待咱们好便是了,你理她们做什么!”初夏低低说着。
    平宝儿道:“我这不是心疼咱们小姐么!旁人都还好说,就是那个表小姐,瞧着柔柔弱弱,却是那样凶狠的一个人,怪不得我从前一见到她便觉害怕呢!对了,初夏姐姐,李旺大哥是送丑奴回建州了么?怎么这几日都见他身影?”
    “是吧。”初夏低声回道:“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也不是小姐能拿主意的,索性将人先送回赵家,该找证据该拿人都看他们。赵老太爷再不喜欢姑老爷,毕竟是自己亲生骨肉,若是知道真相,不定怎么惩治表小姐……天理昭昭,表小姐那样的人,也该得到些报应了。”
    “这种人,千刀万剐都不算过分!”平宝儿恨恨道。
    初夏回道:“可不是说。早些回去也好,若能瞧见她的下场,我忍冬姐姐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渐渐低下去,道:“别说话了,咱们赶紧收拾收拾,都这么晚了,再不睡,明儿又得犯困!”
    “唔……”
    外头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宋研竹坐了片刻便觉口渴,起身倒了杯水正要喝,外头一阵闪电劈过,窗户上忽而映出一个人的身影,宋研竹忍不住低声叫了一声,手一抖,险些把水杯打翻。
    外间传来低低的声音,初夏轻声问道:“小姐?”
    宋研竹定神看看,越发觉得窗户外的人眼熟,忙拦住初夏道:“没事,方才没站稳,险些绊住了……你们睡吧。”
    一壁说着一壁打开窗户,之间大雨之下,陶墨言呆呆地站在雨中,一身墨色的长身在黑夜里不明显,可是脸色却苍白如纸。
    宋研竹吓了一大跳,赶忙拿伞往外冲,牵了他的手往屋里带,只觉得冰凉刺骨。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宋研竹不由低声怨道:“你疯了么!怎么大半夜的跑到院子里淋雨!”
    陶墨言也不知怎么了,一眼不发便将宋研竹抱在怀里。宋研竹推了两下推不动,只觉心生异样,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低声问道:“怎么了?”
    外头电闪雷鸣,他轮椅都不坐了,拖着条残腿四处走。也不知在雨里站了多久,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走两步,地上都氤氲出一滩水渍。
    初夏和平宝儿探出头来也吓了一大跳,好在平宝儿反应快,赶忙道:“大少爷大病初愈,淋了雨怕是要生病的。我这就煮些姜汤去!”
    说着便将初夏往外拉。宋研竹挣脱陶墨言,叫住初夏,低声嘱咐道:“记得把熬出来的姜汤滤干净,姜末一点都不能留。放点红糖进去。”
    初夏爽快地应了一声,脚底麻溜地便跑走了。
    宋研竹自个儿去拿了干布,正想替陶墨言擦擦,就见陶墨言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像是隔了许久许久就不曾见过她。只是此时的眼里比方才多了一分玩味。她恍然想起不爱吃姜的这个毛病她还是上一世得知的,不由有些心虚道:“我闻得了姜味儿,可是一点姜都吃不得,你也是吧?”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一黑,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待她睁开眼,她整个人已经倚靠在陶墨言的怀里,吻如疾风骤雨一般落在她的唇上,他渴望地闻住她,不再是从前的浅尝辄止,而是攻城略地一般扫荡。
    外头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一阵风吹过,屋里的烛火随风摇曳,昏暗的灯光让人顿生如在梦中的错觉。
    宋研竹脑子里混混沌沌,陶墨言坐在椅子上,她的整个身子都躺在他的腿上。他就这样抱着她,不给她半点拒绝的机会,发梢上的雨水落下来,滴在她的脸上,有一丝沁凉。她因为战栗,微微地发起抖,他单手捞起她,眸色一沉,一挥手便将桌上所有的东西一扫而净,而后如珍宝一般将她放在桌上,身子一弯,再次吻住她的唇。
    这一回却是如品尝美味一般,从她的眉间吻起,而后蜻蜓点水一般落在眼睛、鼻尖、唇上、脸颊……蔓延出去,是她玲珑的耳垂。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耳根微微泛着红,陶墨言几乎不假思索地吻上去,含在嘴里慢慢逗弄着,轻揉慢捻,全凭灵活的舌尖。
    宋研竹哪里受得住这样的逗弄,整个人都瘫成水一般。只剩下最后一点理智,她低声道:“陶墨言,停下!”
    几乎在一瞬间,覆在她身上的人离开了。她身上一轻,睁开眼,就见陶墨言乌黑黑的眼睛如深渊一样,眼里莫名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宋研竹脸上的红晕未消,此刻也觉不对劲。
    眼前的陶墨言分明就是他,可是感觉却不对。白日里的他还在嬉皮笑脸地说着“媳妇儿”,可眼前的他,眼里深沉地让人害怕……宋研竹目不转睛地同他对望,不由心脏一紧。
    第110章 鱼蒙
    “怎么了?”她轻声问道。伸出手想将他把鬓边的凌乱的发捋齐整,他的身子一偏,复又将她搂进怀里,依旧是一言不发。
    这个拥抱用尽了力气,宋研竹莫名觉得心疼,心底里不安找不到落处,只得回身抱住他,轻声道:“身子原本就不好,又这样淋雨,你是不想好了是么?”
    见他不应声,她又推了他一把,道:“到底怎么了嘛!你不说话,我可生气了!”
    他终于松开她,摸摸她的脑袋道:“我就是半夜醒来找不到你,有些心慌了。看到你我就心安了。”说完,又恢复白日里纯良无害里带了几分痞气的笑容,揉乱了她的头发道:“半夜里美人在怀原来感觉这样好。”
    “你……”宋研竹有些无力地瞪了他一眼,他挑了挑眉,道:“我可是偷溜过来的,这会得赶紧回去,不然陶壶可得呼天抢地的找我!”
    不等宋研竹开口,他摆摆手道:“早些休息吧。”顿了顿,有些依依不舍道:“宋研竹,我先走了!”
    宋研竹愣愣地望着他,只见他的身影隐没在黑暗的雨夜里,因着右腿不便利,走起路来一跛一跛,却是坚持一个人,一步一步走着,直到消失在雨幕里。
    “小姐。陶大少爷呢?”捧着姜汤的平宝儿姗姗来迟,见宋研竹正在发怔,推了她一把。宋研竹打了个机灵,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今晚的陶墨言有些古怪,甚至在最后离别时,那一字一句的“宋研竹,我先走了”,也是饱含深意,最后的身影,更是带了几分落拓和决绝。
    她仔细想了想,抄起身边的伞便往外走,平宝儿焦急道:“小姐,你上哪儿去!”
    宋研竹一路疾行,跨过院墙便是陶墨言的院子。站定了,屋檐下的灯笼随风飘摇,影影绰绰。陶墨言的身影映在窗户上,没过多久,屋里的灯就灭了,传来陶墨言低低的咳嗽声。
    宋研竹回了屋里,再看那烛火,越发觉得方才的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场梦,还是一场春梦——只有地上的点点水渍证明方才发生过什么。
    经过这一遭,后半夜宋研竹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时是他吻住她的画面,一时又是他那双带了些悲痛的眼睛,而后又是他反复吮吸她的耳垂,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战栗,让她忍不住将脸埋进枕头里。
    就这样折腾到黎明时,她才渐渐进入睡眠。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一睁眼,外头的日头大好,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推开窗户,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这样惬意的早晨,让人恨不能日日夜夜重复着。
    她正想伸一个懒腰,平宝儿急急忙忙地冲进来,花容失色:“小姐,陶大少爷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宋研竹以为自己没听清,又问道。
    “陶大少爷不见了!”平宝儿再次确认,宋研竹淡笑道:“许是出去散步去了……那么大的人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她的笑容在看到平宝儿沉重的神情时凝固在脸上,在一瞬间,她下意识便往门外跑,跑出了许久脚下突然一疼,她才惊觉自己忘了穿鞋,脚上划出了一个很大的口子。
    她木然地坐下来,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陶墨言的整个院子都空了,屋里干净整洁地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
    站起来走进屋里,桌面上什么都没有,一封信、一张纸片甚至几个字,都没有。
    身后的平宝儿战战兢兢地跟着,轻声道:“李大嫂一早来喊陶大少爷用饭时发现人不见的,问了街口卖豆花的,说陶大少爷天一亮就走了,往南边去的,应当时回建州了。”
    走了?宋研竹的嘴里泛起一丝苦涩,放眼望去,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放着一个簇新的轮椅,轮椅上似乎还有那么一个人,温文尔雅地对着自己笑。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宋研竹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他要不告而别?
    “宋研竹,我先走了!”——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这个么?
    她的心忽而空空落落的,无处安放。
    平宝儿低声劝道:“许是家中有事所以先走了。陶大少爷绝不是不告而别的人。”
    “不告而别?”
    宋研竹嘴里泛起一丝甘苦:怎么不是?怎么就不是!上一世的最后他就是不告而别,最后的你孤独地死去,你忘了么?
    忘了么?
    心揪在一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怎么都不肯落下。
    “小姐别急,他是天亮才走的,咱们若是骑上快马追,兴许能追得到……咱们问个清楚吧,这样憋着算什么,死也要求个明白!”平宝儿焦急道。
    最后一句话成功击中了宋研竹的心里,她倏然起身,抹了把眼泪,对平宝儿道:“备马!”
    ******
    苏州往南边的路只有一条,宋研竹坐在马车上,低声催促车夫:“快些,快一些……”一路疾驰,她几乎快要被颠倒散架了,就听车夫轻声道:“小姐,前面有辆马车!”
    宋研竹赶忙撩开帘子,就见前头不远,陶壶驾着一辆马车正徐徐向前行。
    “拦住他们!”宋研竹轻声道。马夫得令,扬鞭上前,将马车车身一横,拦在了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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