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一回,你倒没与老二凑对。老二昨个就进宫了,你今日才进宫。老大是昨日清晨去的,凶手当夜就伏法认罪了。如今案子已交给了大理寺审理,想来再过几日就有结果了。”
“儿臣进宫正为此事。”仉南抬起头,“儿臣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杜琼儿乃是杜淳之女,民间多有传言说,杜淳因弹劾裴大人而死。儿臣觉得是不是杜琼儿听信了传言,继而诬陷裴大人?”
洛帝笑了,冷言冷语道:“敢情你进宫是为裴子戚求情来了。不是来关心我这个父皇,也不是关心你大哥。杜琼儿亲口承认,是裴子戚指使她谋害老大。不然凭她一个在皇府寸步难行的弱女子,怎么可能害得了老大?”
“父皇,这只是她一片之词……”
“够了。”洛帝唰地起身,厉声道:“朕就实话与你说了吧,不管裴子戚有没有与杜琼儿一同谋害老大,这一次朕都不会轻饶了他。朕已给禁军下了命令,没有朕的命令,裴子戚只要踏出大理寺一步,格杀勿论。你若敢违抗圣旨,擅自带人去救他。禁军不会伤了你,但裴子戚的命是铁定留不住了。你上阵沙场多年,应该明白杀人比救人可容易多了。”
他冷冷道:“你该庆幸,没有鲁莽前去救人。否则,这会裴子戚就只剩一具尸体了。裴子戚手无寸铁之力,你的人就算是三头六臂,把他救出了大理寺也逃不出京城。这京城里除了禁军,还有御林军、卫戍营……”
“父皇。”仉南打断他,琥珀色的眸子透着殷红。他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您为何要这般对他?这五年来您不理朝政,全是他帮您处理朝政。如今能四海升平,他功不可没。他扛着一身骂名,被人戳着脊椎骨谩骂,从不向世人解释,这是为何?因为您是英明神武的陛下,所有骂名只得由他承着……”
“住口!”被仉南一语点破,洛帝怒不可遏。他赤红着双目,鼻孔撑得硕大,喷着滚烫的粗气。
世间不乏有才之人,为何洛帝唯独挑了裴子戚,让他来处理朝政?因为他深知裴子戚正是云清。不管裴子戚把持朝政多久,只要揭开他的哥儿身份,朝政就会重新回到他手上来。再则,把裴子戚留在身边,他就不用担心,裴子戚背着他与仉南再续前缘。是以他厌恶裴子戚,又不得不重用他。
裴子戚是一把好刀。然而再好的刀,终有一天会钝了。洛帝眯了眯危险的眸子,冷笑说:“裴子戚以哥儿身假扮男子,混入朝纲淆乱视听,桩桩件件都是诛九族的大罪。朕没有他追究实乃万幸,他还想图什么?”
“父皇,清儿怀孕了,二个月了。”仉南轻轻的说。
“怀孕了?”洛帝愣了愣,怒气乍然全消。只是顷刻间,他又讥笑说:“倒是一个好借口。不过就算他怀孕了,这大牢他也得给朕待着。朕得对老大的死有个交代,在尚未确定他与老大的死无关前,你就不要指望朕会放了他。”
仉南垂下头颅,一张绝色面容黯然失色,澄亮的眸子也没了光彩。他俯下身,轻声道:“父皇,该说的话,儿臣全说了。您若执意一意孤行,请恕儿臣不肖。”说完,他朝洛帝磕了三个响头,面无表情站起身。
他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听见洛帝道:“等等。”他停下步伐,侧头看向洛帝。
洛帝重新坐下,道:“朕知道你有脾气,但朕也是为你好。朕瞧这大理寺卿许申高是个难得聪明人,正巧他的闺女年前才及笄,如今尚未许配人家。朕觉得这是一门良缘,过几日朕会下旨,将许小姐指给你为妻。”
仉南淡淡看着洛帝,眼中没有一丝感情,仿佛瞧着是陌生人。他看了一会,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若不离去,任洛帝怎么唤也不回头。
洛帝气得浑身直哆嗦,指着仉南远去的背影,怒道:“混账东西,朕为了他好,他反倒还不领情!娶哪个女子不好?偏偏要娶一个哥儿。”
孙禄上前一步,提醒道:“陛下,云公子怀孕了。”
洛帝愣住了,渐渐消了气,叹气道:“朕知道。只要他乖乖允了这门婚事,朕立马放了裴子戚,还给他们指婚。这还不行吗?”
“奴才说句冒犯的话,殿下一心都在云公子身上。陛下要殿下另娶他人,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孙禄曲着身子,轻言细语道:“如今云公子怀的是男孩女孩尚不清楚。倘若是男孩,那可是皇长孙呀。”
洛帝微微一怔,皱起眉头缄默不语。沉思片晌,他自语说:“那指婚一事再等一个月吧。一个月后,让太医去大理寺瞧瞧。若是裴子戚怀的是女孩,那就怪不得朕了,只能怪他肚子不争气了。”
孙禄曲身退下,仿佛听见他的自语一般。只是在转身之际,轻轻弯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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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府前,红灯笼高高悬挂,照得门前一片光亮。寂静的街道,一辆马车驶来,缓缓停在了许府门前。许申高晃晃跄跄走下马车,两颊弥漫着绯红。他素来喜欢饮酒,经常喝得酩酊大醉。
许夫人惦念他的身体,便严禁他饮酒。他又是个怕老婆的主,只好偷偷去外头喝酒。这不今日嘴馋了,在外面喝了几杯才回府。他胡乱拍着大门,大声嚷嚷道:“开门,开门,快开门。”
‘咯吱’一声,朱门打开。管家伸出脑袋,瞧见是他,脸上扬起粲笑:“老爷,您可回来了。宫里来公公了,等您好一会儿了。”
许申高听见宫里来人了,酒劲立刻散了一大半。他轻声问道:“是那位公公?”
管家推开大门,曲身迎着他:“就是经常来府上的那位公公。”
闻此,许申高不由松一口气。他没有裴子戚的本事,能摸得清陛下的圣心,但好在他有几分收买人心的本事。他在宫中收买几位公公,有什么消息他们便会往他府上递。虽然消息总要晚上几日,但知道总比不知道好。
他阔步向前厅走去,头上酒劲慢慢消散。待到前厅,他拱手灿笑:“抱歉抱歉,让公公久等了。大理寺今日诸多事,是以回府晚了。”
公公起身相迎,笑说:“许大人客气了,公务要紧,小的等等也不碍。”
“多谢公公善解人意。”说着,许申高取下身上的玉坠,递到公公手里:“今日公公前来,不知是有何事?”
公公掂了掂玉坠,喜笑颜开道:“恭喜许大人,许大人马上要成为皇亲国戚了。前几日,陛下拿着各个府小姐画册瞧了许久,正好瞧上贵府的许小姐。”
“陛下这是要选皇妃了?”许申高喜上眉梢,连忙道:“敢问公公一句,不知陛下是帮哪位殿下选皇妃?是不是二皇子殿下呀?”
公公摇了摇头,笑盈盈道:“是三皇子殿下。”
许申高当即脸色大变,又马上恢复如常,快得仿佛只是眼花。他干笑两声,拱手道:“大喜事呀,大喜事呀,多谢公公相告。”
公公笑容满面,说了几句贺喜的话,带着玉坠满足离开。待公公离开,许申高的脸色再也掩不住了,黑压压的一脸阴沉。他大手一挥,高声道:“来人,备马车,去大理寺。”
恰是这时,许夫人款款而来。她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刚从大理寺回来,怎么又去大理寺了?若不是重要的事,就明日再去吧。”
许申高咬牙道:“陛下准备将馨儿指给三皇子殿下。”
许夫人愣了下,喜出望外说:“这是天大好事呀。”她连忙转身走去,满脸笑容:“我得赶紧告诉馨儿去,让她……”
许申高横眉拦下她的去路,怒斥说:“妇人之见!五年前,云家小公子去世,三皇子差点在他坟前自刎殉情。你若想馨儿守一辈子活寡,尽管让她嫁去三皇子府!”
许夫人这才变了脸色,慌张道:“老爷,那这可怎么办呀?陛下的旨意我们又不能违抗。”
“别慌,陛下还没下旨,这事就还有变数。”许申高沉声道:“我是没本事让陛下改变心意了,但有一个人一定可以。我现在赶去大理寺大牢救下他,让他承我一个人情。往后我去求他,他也不能一口拒绝我。”
“刑部大牢?”许夫人将信将疑说:“一个犯人能改变陛下的心意吗?”
许申高笑了笑,面色稍稍变善:“这可不是普通的犯人,大晋能国泰民安他居功至伟。眼下他虽然是犯人,可日后就不一定了。”他顿了顿,目光隐隐发狠:“只要陛下不亲审此案,我是大理寺卿,我说他没罪就没罪。”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子戚:你看,除了我没人要你吧。赶紧对我好一点
仉南笑了笑,然后抱起裴子戚说:好,我一定对你很好
裴子戚:……喂喂,你抱我去床上做什么?
第八十五章
夜色宁静,繁星无声眨着眼睛,闪闪发亮。寂静的街道上廖无人烟,一匹马飞驰而过,乍然划破了沉寂。马匹奔驰而行,待到大理寺猛地停了下来。仉南纵身下马,阔步进入大理寺。
值夜的主簿正在打瞌睡,突然听见匆匆脚步声传来,不悦的皱起眉头。这大晚上的谁还跑到大理寺来,他不欢的抬起头,待见是三皇子殿下,神色当即大变连忙起身行礼。
仉南瞧都没瞧他一眼,步履匆促向大牢走去。他面容冷若冰霜,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冽的寒气,宛如即刻喷发的火山。
藏在墙角的禁军见三皇子走来,犹豫道:“三皇子殿下来了,我们该怎么办?要阻止他去大牢吗?”
另一名禁军看了看三皇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说:“三皇子殿下来了,与我们有什么关系?陛下的命令是,不许有人带走裴大人,裴大人还在牢里呢。”
那名禁军想了想,再瞧了瞧三皇子杀气腾腾的模样,最终也消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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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锣鼓声重重响起,一名男子高声吆喝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夜有五更,每更分三点。所谓夜禁,一更三点,钟声绝,禁人行;五更三点,钟声动,听人行。如今锣鼓响起,正是一更一点,再过两点就是夜禁时分了。
大牢内灯火通明,潮湿的空气里透着丝丝阴凉。即便如此,冯敬却是汗流浃背,汗水如雨水般滑落。他拿出手绢,双手微微的发颤,不停擦拭着脸上汗水。他看着裴子戚,咬牙道:“裴子戚,我再问你一句,招还是不招?”
裴子戚抬起头,轻轻的笑了。面色瞧不见一点血色,嘴唇白得发亮。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不认真听就听不清一个字:“我还是那句话,我没做过的事,我不认罪。”
冯敬紧崩着牙,鼻孔鼓得硕大。他连忙转过身,抓起案几上的钢针,道:“给他的手指、脚趾给我定上。我看他还嘴不嘴硬!”
时间不多了,他必须要速战速决。也是怪了,其他犯人这么来折腾,早就屈打成招了。可到了裴子戚这里,奄奄一息撑了这么久。要不是顾忌许申高的眼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裴子戚折腾昏死过去,直接给他画上押。
狱卒接过钢针,踌躇道:“大人,这脚趾还没拔完呢。您看?”
粗大的鼻孔喷着粗气,冯敬恶狠狠道:“没拔完也给我定上。”他顿了顿,朝裴子戚冷冷一笑:“裴子戚,你可想好了?这钢针入了手指,你这一双手就算是废了,以后再也提笔写不出一手好字了。”
裴子戚无力的垂下头,耷拉着沉重的眼皮:“倘若我招了,去阴曹地府写一手好字有什么用?”
“好好。”冯敬恼羞成怒,怒斥道:“听到没有?快给我定上……”话未说完,肥胖的身躯飞向了空中,‘轰’地一声巨响撞上了墙壁,又狠摔在了地上。他瞠目看去,双眼满是恐惧,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涌出,也不敢伸手擦拭。
他连忙跪下,身躯哆哆嗦嗦:“卑职参见三皇子殿下。卑职不知殿下驾临,未能远迎,罪该万死。”
狱中人全跪在了地上,勾着脑袋瑟瑟发抖。任谁都瞧得出,三皇子殿下非常生气,甚至想砍了他们的脑袋。
仉南没有理会,急忙走向裴子戚,轻轻解开了绳索,唯恐弄疼他的伤口。裴子戚努力撑开眼皮,苍白的嘴唇勾出一个浅笑:“你的生气样子,一点也不好看。”
仉南将他横抱起来,放柔了神情:“等我一会。”
裴子戚倚在他怀里,想点点头回应,却怎么使不出一点力气。仉南看向跪地的狱卒,冷声道:“你们在裴大人身上用了什么刑?”
一名狱卒抖了抖身躯,如实道:“鞭刑、拔指……”说着,他抬头看了看仉南,再也不敢说一个字了。
“谁的命令?谁行的刑?”
行刑的狱卒怛然失色,赶紧磕着脑袋‘砰砰’作响。他指着冯敬,惶恐不安道:“殿下,是冯大人命我这么做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小的是无辜的啊!”
冯敬瞪眼看向狱卒,一张油腻的脸惨白无光。他栗栗危惧爬向仉南,颤着声道:“殿下,裴子戚乃是钦犯,是圣上命卑职……”
仉南抬起脚,一脚踹开了他。肥胖的身躯再次撞上了墙,大口大口鲜血涌出,染红了青色的官袍。仉南淡淡道:“他们想对裴大人用了什么刑,就加倍用在他们身上。”说完抱着裴子戚,阔步向牢房走去。
狱卒起身应诺,命人将昏迷的冯敬、软瘫的行刑狱卒架上了邢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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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眼皮缓缓落下,裴子戚对系统道:“系统,我好困。你能不能帮我一下,我想跟仉南说一会儿话,一会儿就好。”
静默了少间,裴子戚徐徐睁开眼。他抬起头看向仉南,轻声道:“好了,把我放下来吧。这大理寺的牢房,每间都是一样的,不用挑了。”
仉南垂下眸子,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走进了最近一间牢房。他轻手轻脚将裴子戚放在床上,琥珀色的眸子泛着水光:“对不起,我暂时不能带你离开。等我……”
裴子戚伸手抵住他的唇,止了他的后话。缺了指甲的手指满是鲜血,触在唇上一股温湿染红了唇。裴子戚愣了愣,连忙收回手,却被仉南一把握住。仉南垂目看向他的手,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瞳孔,温声道:“明日我带大夫来,你很快就好了。”
裴子戚笑了,笑容很浅却出奇的魁丽。他抚上仉南的脸,轻轻划过他的眉宇:“不要皱眉、不要自责,不是你无能,而是人生在世不尽如意。我不能避免,你也不能避免,与我们是否强大无关。只要你活着我活着,我们就还有未来。这一次,我会紧紧握住你的手,不会再离开你。”
“清儿。”仉南轻轻的说,眼中浮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裴子戚温柔笑笑,拉着他的手抚上肚子:“仉南,我怀孕了。”
“我知道。”仉南看着他满身的伤痕,手指微微的发颤,喃喃道:“只要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孩子没了可以再有。
裴子戚靠在他怀里,缓缓闭上了眼:“仉南我困了,我想睡一会儿。”
仉南怕碰到他的伤口,只是伸手圈住他,轻嗯了一声。他抬头看向阁窗,双眸泛出晶莹的水雾,那是化不开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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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悄然露出了脸,洒落在大地上,驱散了黑夜。朱孟明走下马车,先伸了一个懒腰,再左右扭动着脖子。许星川见他醒来,连忙上前道:“朱老先生,您醒来了就好,我们赶紧赶路了吧。”
“赶路?”朱孟明挑起眉梢,环着手道:“赶什么路?我是答应了你主子,陪他上京给人看病。如今你都主子不在,我还上什么京?”
许星川瞋目切齿,强压着怒气道:“朱老先生,你不能言而无信。皇妃动了胎气,现今又在大牢里,你……”
“得了得了。”朱孟明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我实话与你说吧,若不是你主子亲自去请我,杀了我我也不会上京城来。你主子也知晓这个理,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许星川怔了一下,急忙上前一步,脱口道:“朱老先生……”
朱孟明转过身去,敲了敲自己的肩膀:“辰时再走,多一刻我也不走。”末了又补充一句:“没得商量,要了我的性命也别想。”
许星川气得手指发抖,咬着牙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