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的谭骁也一样,满脑子都是杜宁修被卷在被子里,卷成了一副小粽子的模样。他是从小就觉得杜宁修怎么看怎么可爱,就算所有人嫌弃他,老在他耳边唠叨他们家这个肮脏,那个恶心的,可他就是喜欢看着他。看他冷着脸也觉得萌啊,生气的样子也好看死啦,被自己举高高就局促又愤慨地瞪眼睛,那个小气包一样的小脸蛋儿,真的是特别特别可爱啊。
他就是喜欢他,不管他任何一个样子,他都喜欢得要命,就算后来自己一个人想念他也还是那么喜欢,一分一毫都没有减少,反倒更加深刻,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谭骁傻乎乎笑着,一边回想杜宁修小时候的模样,又想着这一个来月的相处,嘴角的笑怎么也收不住,干脆就放任自己傻笑了一路,一直笑到了药店门口。
这小破镇子一共就那么几家药店,而且这最近的一家还是中药铺子,没有快速祛病的西药。谭骁无奈,只能吩咐店家快点熬药,百无聊赖等待的时候,他不经意抬头,看到药铺的窗口贴了几个大字,写着:“祛湿良药,祖传秘方,药到病除!”
谭骁脑子里转了一转,回头问道,“老板,这是缓解风湿痛的吗?”
老板诶了一声,开始口若悬河地介绍这药方如何如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令人拍案叫绝,恨不得天天供奉在观音大士边儿上。谭骁耐心听他吹了一波儿,忍着笑说,“那给我也熬一个疗程的吧,呃,买这么多,打个折呗?”
谭骁跟老板讨价还价好一会儿,付了钱,又等了小一个钟头,总算拎了两大袋子打道回府。
那个治风湿痛的药他是给夏丘熬的,夏导风湿病严重他老早就听说过,这草原湿气重,估计晚上八成是疼着,不管这药好不好使,他就想拿过去献个殷勤,好好哄哄夏大导演。
没办法,杜宁修把人惹毛了,谭骁只能陪着笑去擦屁股。他不想任何人误会杜宁修,更不想有人怨恨他,夏丘是在他眼皮底下被杜宁修得罪了的,他能挽回一点是一点,反正是不能放任不管的。
剧组的人包了整个小旅馆,夏导住在一层,谭骁就先过去,把杜宁修的药放在角落,提着另一大袋子敲了敲夏导的房门。
夏丘没睡,很快就回应一声,“谁啊?”
谭骁立刻做小伏低,隔着门都笑出一股子谄媚来,“哎,夏导,是我,谭骁。”
夏丘明显静了好一会儿,才刷地拉开门,拉着脸没好气道,“大晚上干什么啊?”
谭骁赶忙弯下腰去,九十度鞠躬说,“来给您道歉呢。”
夏丘吓了一跳,下意识扶他,可手停在半空又收回来,扬着下巴说,“可别介,我可担待不起,回头杜总把总导演给我换了,我怕着呢。”
谭骁立刻又鞠了个躬,嘴里又连说了好几声抱歉,夏丘撑不下去,皱着眉啧道,“行了行了,你给我鞠一百个躬演技也提不上来,省省力气吧。”
谭骁直起身来,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讪笑道,“那个……我刚去药铺给杜总抓药,顺便看到这个方子……说是祖传秘方缓解风湿痛的,挺管用,这儿湿寒露重的,我听说您关节有伤,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帮着您些……”
夏丘看到那药袋子脸色变了一下,却很快又皱起眉,说道,“干啥呀,你现在可金贵着呢,讨好我干嘛?我就一小破导演……”
“别别,您别这么说,”谭骁慌忙道,“杜总没那个意思,真的,他就是心直口快,有些话说说而已的,真没瞧不起您的意思,您别误会……”
夏丘被他又道歉又鞠躬的,面上渐渐有点绷不住,他这关节从下飞机开始就一直发疼,晚上更是疼得厉害,他自己都寻思忍忍就过,没想到被人记挂着,还把药送上门来。说不感动当然是假的,可他心里别扭着,被杜宁修白天损得下不来台,要这么马上释怀当然不成,便梗着脖子故意讽刺道,“你也真有意思,人都是金主过来开金口罩着自己的人,你倒好,上赶着给人家当说客呢。”
谭骁继续赔笑,“杜总就是有点小孩子气,呕着气口不择言,真没别的意思,您别往心里去……”
夏丘冷笑道,“是,他面子金贵,我就骂了他的人两句,他非得给我怼回来不可,架子大着呢。”
谭骁慌忙摆手说,“不是不是,他今儿那么说……真不是因为您折了他面子,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夏丘继续哼哼,“得了吧,杜总好面子重排场谁不知道?不过我也真没想到,就说了你两句他就那么计较……”
谭骁咳嗽一声,左右为难一会儿,犹豫道,“那个……那个……这真不是。”
“啊?”
谭骁又咳一声,不好意思道,“他真不是因为丢面儿了,他就是……咳,心疼我被骂了,就是怕我受委屈了……”
夏丘:“……”
这特么突然被塞一嘴狗粮是啥个意思?
夏丘都气笑了,“那敢情儿我还是棒打鸳鸯的西王母呗?”
谭骁慌忙摆手,“不不,西王母哪能和您比呢,您这么帅,这么有范儿,明眼人一看就是有品位有才气的大家,那是帝王之相……”
“得得得,得了你啊,”夏丘赶紧挥手,翻白眼道,“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挺能吹胡。”
谭骁又挤出笑来,诚恳道,“我是真心来替他和您道歉的,您也别计较,以后该怎么教训我就怎么教训,我今天和您学了不少,也真没往心里去的……”
夏丘这回是真板不下去了,上下瞅他一会儿,无语道,“这意思你送一袋子药,就是让我以后好好说道说道你?你这是花钱找骂呢?”
谭骁嘿地一笑,挠挠头说,“对对,您随意骂,该怎么骂就怎么骂,放开了骂。我跟杜总说过了,他以后肯定不插手了,真的。”
夏丘想也没想就冷哼道,“得了吧,你说能好使?”
谭骁抿了下嘴巴,有点害羞,犹豫着小声说了句,“就……挺好使的。”
“……啊?”
谭骁挠了挠鼻尖,憨憨笑道,“他就是吧……嗯,一般挺听我话的,挺顺着我的。”
夏丘:“……”
特么的,狗也是有尊严的成吗?
夏丘吊着个死脸,挥挥手让谭骁这个无意识放冷箭的小贱人赶紧滚蛋,谭骁看他虽然凶巴巴的,神色倒是没那么厌烦自己了,于是心里松了口气,又感恩戴德地说了一堆好话,才放心走了。
夏丘站在门口,看到他又拿起角落里的另一袋子药,想起他刚说的那句“给杜总抓药”的话,莫名其妙地忽然一阵蛋疼。
正巧这时候隔壁的副导演要出门遛弯儿,一推门看到夏丘站在门口,挺惊讶,随口问了句,“嘿!捞夏,zan这儿干啥子咧?开花儿呢哇?”
夏丘回头瞪着他,十分不爽地朝他龇牙,甩给他一个字:“汪!”,然后转身就把门甩上了。
副导演:“……”
闹壳儿有病了嗦?
第16章
谭骁刚刚推开客房的门,一抬头就看到杜宁修窝在被子里,仰着脑袋,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瞪着自己。那模样就像一只五官精致漂亮的小奶猫等了主人好半天,眼巴巴喵喵叫着等主人投喂似的,看得谭骁小心脏砰砰乱跳,被萌得不能自理,赶紧三步并两步过去,离了一米的距离悄声说,“你等等啊,我身上凉,先去给你倒碗药……”
杜宁修在被子里拱了拱,有点不高兴的语气,“怎么这么晚。”
谭骁笑一笑,脱了外衣放到一边,搓手哈了口气,“没找到那种大药房,只有中医铺子,现场熬的,”他说着就把药袋子提了提,笑道,“这回可是新鲜的板蓝根了,估计味道不好闻,我多给你兑点蜂蜜哈。”
杜宁修皱皱眉,看他要走,忽然道,“骁哥,你过来一下。”
谭骁回头瞅瞅他,听话地走过去,杜宁修从粽子叶里艰难地倒腾出来一只手,握住谭骁冰凉的手掌,直接拽进了被子。谭骁哎了一声,忙说,“我手凉着呢……”
“知道,”杜宁修如法炮制地捉住另一只拉进被窝里,搁在胸口抱住了,说道,“凉了才要暖一暖么。”
谭骁顺势坐在他床边,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手却被抓着,只好矮下身拿额头蹭蹭他的头发,笑着说,“可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哥哥啦?”
杜宁修把那两只手抓得更紧了,低声道,“一直都心疼着,你不知道罢了。”
明明称得上甜蜜的情话,谭骁听在耳朵里却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沉默了一会儿,侧头亲亲杜宁修的脸,轻声问了一句,“这些年……你是不是找了我很久?”
杜宁修垂下眼,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谭骁抿着唇,慢慢靠在他胸膛上,复杂道,“都怎么找我了?”
杜宁修很久都没说话,久到谭骁以为他不会再说了的时候,男人闭上眼睛,握着他的手收紧了一些,平静地开口,“你家里突然没人了,又那么乱七八糟的,我听别人说了你们家的事儿,大概也猜到你们是逃债去了,找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就每天去你家门口等着。”
谭骁默默咬住牙,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我等了很多天,没等到你们回来,只等到那个房子被人收走了,住进了别人……武馆也拆了,什么都没了,我想找你,却根本连一点方向都没有……”杜宁修停顿了好一会儿,又继续缓缓说着,“后来我就想,我要是想找你,我得有钱才行,你给我的那点学费只出不进,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去找你。所以我就租了个小店面,卖点小东西赚钱,没想到生意做得挺好,一年就把本金翻了一翻。我拿赚的那点钱在报纸上登寻人广告,可根本没有用,所有认识你的人都不知道你们去哪儿了,其他人还总来找我茬儿,我就……高三没念了,拿剩下的一笔钱自己来了北京,一边继续倒腾买卖,一边继续找你。”
“可我根本找不到你,一点线索也没有,我连你的照片都没有,连拜托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时候我就觉得,认识你的那些年像是做梦一样,就想真的有过这个人吗?有过一个人对我那么好过吗?真的有个人那么心疼过我吗?有时候想着想着就入了魔障,觉得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幻觉,你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我除了知道你叫谭骁,知道你是桐乡人以外,什么都不知道,你的样子只刻在我脑子里,我没法拿给别人看,只能每天都想你很多遍,恐怕再久了,连我自己都记不住你了。”
“可就算我把你记得那么清楚,你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后来就想明白了,我一个小老百姓,挣扎在温饱线上,根本就没有力量,找你就和大海捞针差不多。所以我得有权势才行,我得走到这个世界的最顶层才行,说不定哪天你在电视里看到我了,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我了,你就会自己来找我了。”
“然后我就拼命开始赚钱,什么脏活儿危险的买卖都去做,我拼了七年,得罪了数不清的人,比在老家挨的揍还要多,然后因为一次投机成功,赚了一大笔,就有了现在的‘宁霄’,”杜宁修的声音很轻,一个字一个字,几乎也听不出情绪,清浅得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去年我终于把公司带上市了,终于混到业界第一了,终于能休息一下了……老天折磨了我这么多年,可能也是不忍心了,终于肯把你还给我了。”
杜宁修因为发着烧,全身的肌肤都微微发烫,谭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挨着他的身体竟也灼烧似的滚热得发疼。他在被窝里反握住杜宁修的手,喉咙哽咽了很久,才艰难说出几个字来,“为什么……我也没做什么,我不过就是照顾了你几年,不过就是……”
“不过?”杜宁修缓缓吐了口气,抓着谭骁的手按在胸口的位置,缓慢却认真地说,“我这里,从小就被人凿开一个一个的洞,是你一点一点把它们全部填满,把它们修补好的,”他睁眼看着他,微微泛红的湿润的眼睛,就像是两颗清澈又脆弱的琉璃,“后来它们终于痊愈了,你就被包裹在了里面,和血肉缠绕在了一起,就再也出不来了。我曾经有多疼过,这里就有多想念你,你根本就不明白,你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谭骁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只觉得眼前一片空茫,嘴角发苦,才恍然发现满脸竟都是交错的泪。杜宁修仍是安静地看着他,比他沉稳得多,看到他的眼泪也只是抬手擦拭,动作温柔又细致,哪有半点曾经少年时的冷漠。
谭骁逼自己压下不停翻涌的热流,挣开他的手慢慢拥紧了他,好半天才发出声来,“我能有六七年,对外没说过自己的名字,隐姓埋名到处跑,你当然找不到我,”他一下下轻拍杜宁修的脊背,试图缓解气氛,努力安慰着,“这两年我才开始说实话,你也这么有本事了,其实也要不了多久你就能找到我了,我们早晚都会相见的。”
杜宁修听到这儿却颤了一下,撇开头,不知所谓地嗯了一声。谭骁没注意到,只努力把心中混乱的情绪压制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吻了吻怀里的人,轻声说,“我去把药热一下,喝了就睡觉,好不好?”
杜宁修嗯了一声,谭骁便起身去热药,没有注意到背后那双视线复杂又压抑地看了他许久,然后转开眼,慢慢闭上了。
之后谭骁弄好药,杜宁修乖乖喝了,喝完俩人就和往常一样,互相抱着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谭骁先醒过来,主要是热醒的。因为怕杜宁修会冷,他把电热毯开到了最高档,大半夜自己被热得不行,迷迷糊糊地就把上衣脱了,光着膀子继续抱住杜宁修倒头睡了过去。不过后半夜还是热,也睡不沉,一大早上就清醒了。
把搂着他睡得死沉的杜宝宝叫起床,某人的起床气还挺大,哼哼唧唧就是不肯起来,谭骁又是亲又是抱又是出卖色相,好半天才把人拱起来,真是哄得头发都要白掉一大半。哄起床还不够,还得抓着手牵到浴室,又伺候着洗了澡,全身都拾掇得香喷喷的才总算不耍赖了。
谭骁默念了好几遍清心咒,好不容易才忍住打他屁股的欲望,叹着气说,“快把药吃了,我们下去吃饭吧。”
杜宁修乖乖把药喝了,又把昨天解下来的手表重新戴上,对着镜子摆弄了一会儿才准备出门。
谭骁回头瞅他一眼,随口说,“表放外衣袖子里吧,半盖着显得更好看点。”
杜宁修抬抬下巴,吐出一个字,“不。”
谭骁纳闷儿,也没管他,杜宁修又整了整袖子上的袖扣,又低头瞅瞅皮带,觉得一切完美了才优雅地踏出了门。
谭骁瞪着他做作了好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
哦,名表,钻石袖扣,gucci的皮带,呵呵呵,都得露出来呢,必须得露出来,不露出来怎么显得我有钱,愚蠢的凡人们,颤抖吧,我一个扣子都能抵得上你半辈子的薪水,哼,就这么有钱,咋地吧,不服来战!
谭骁仿佛听到了他内心的小九九,被自己脑补的画面逗得哈哈笑,等下了楼立刻凑到杜宁修旁边,伸手把某个偷偷炫耀的家伙抱起来原地悠了一圈,调笑道,“哎,你真是越长大越娇气了,嘚瑟什么呀?”
杜宁修也不傻,知道他猜出来了,有一丢丢的不好意思,但很快又扬起高傲的下巴,冷着脸非常傲慢地哼了一声。
谭骁被他萌得心尖颤,狠狠啾了他嘴巴一下,扯着他傲娇的小脸蛋一顿揉捏,杜宁修抬起眼皮瞅瞅他,又被男人抱着原地悠了一圈儿,终于也绷不住,很不情愿似的凑过去回吻他。
谭骁仿佛看到某人背后长出来一条大尾巴,高高兴兴地在屁股后头摇啊摇,摇啊摇,依恋地磨蹭自己,讨人欢心的小奶狗似的,惹得他整颗心都要化了。
等谭骁揉巴够了,开心地把人放下来,准备转身往餐厅走的时候,忽然全身一凛,从脚底嗖地一下冷气飙升。
夏丘抱着手臂靠在自己的房门前,一脸的不屑、冷漠、嗤之以鼻,全身上下都写满了两个大字:呵呵。
谭骁吓得猛劲儿咳嗽一声,慌忙道,“夏、夏导,早上好哈!”
夏丘又是一个呵呵,转过身甩上门,径自往餐厅过去,一边往后摆手一边说,“好啊,可好了,自己睡床大,特别敞亮……”
然后下一秒他就摆不下去了。
从餐厅里迎面走出来两个言笑晏晏的人,一人搂着另一人的腰,然后抬头朝他们看过来,嘿了一声,打招呼道,“夏导,早啊。哦,这我老婆,来给我探班的。”
夏丘:“……”
夏丘转身一拐,往大门走,霍逸还朝着他喊,“夏导不吃饭啊?”
夏丘再次呵呵,咬牙切齿地吼过来一句,“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