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幽篁外归蓬莱,远远便看到山顶的玉阙宫前一紫一红两道影子四下穿梭纠缠不休。稍稍驻足远观,便可看到基本是紫影在追逐红影,红影抱头逃窜。不消一会,那道红影咻的窜到他跟前,化成一个仓皇失措的红衫少女,拉着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道:“幽篁救命......”
幽篁看了看少女,外衣几处破裂,已经露出白色中单;鬓发乱糟糟,脸上亦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污迹,狼狈不堪。
还来不及问朱儿事情缘由,就一眼功夫,紫影紧随而至,原来是幽篁的坐骑鲲鹏鸟溟川。
鲲鹏鸟甚少化为人形,且一贯都默默在蓬莱后山修炼,难得出现在玉阙宫。今日鲲鹏鸟溟川着一身骚气的紫衣,没有束发,一头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做咬牙切齿状,却依旧没有影响他的风流秀雅。朱儿见溟川转瞬及至,便吓得躲到幽篁身后紧紧牵着幽篁的手,心安理得的当起了缩头乌龟。
溟川气得满脸通红,不好绕过幽篁将朱儿拖出来痛打一顿,只能拿快要喷火的眼睛瞪着朱儿。偏偏绛珠草晓得溟川忌惮幽篁,心安理得地躲在幽篁身后跟着他对视,时不时扮个鬼脸,毫不退让,更是让溟川气得七窍生烟。
鲲鹏鸟溟川粗着脖子伸出一根颤颤巍巍的食指,隔空指着幽篁身后的朱儿,哑着声音叫:“你莫要把上仙当救星,今日咱们就让上仙评评理,看你这株野草干的什么好事?”
“我的名字叫朱儿,不叫野草,你这个鸟人......”朱儿探头出来不甘示弱地对骂了一句,看到溟川作势要扑过来,便赶忙又缩回幽篁身后,紧紧地揪着幽篁的衣服。
“你就是株野草!”
“你是个鸟人!”
“你这根野草,尽不干人事!”
“你个鸟人,草菅人命!”
“不问自取便为偷,你爹娘没教过你吗?”溟川已经气晕了头,忘了他和绛珠草不像凡人一般,有着爹娘兄弟的。
“你爹娘有没有教过你得饶人处且饶人?”朱儿跟着溟川疯了。
“你擅闯民宅,偷盗他人东西,还有理了?”溟川一口咬定朱儿是偷儿。
“我那叫误入,不是擅闯,况且我道歉了,你还想要我抵命不成?”
两个人隔着幽篁在对骂,语速之快词汇之丰富,简直令幽篁大开眼界。尤其是鲲鹏鸟溟川,他从来不知道鲲鹏鸟溟川也能说那么多话,道理一套套的,甚至比他成千上万年来说的话还多。
溟川很早很早就跟随在幽篁身边,且修仙之心比之幽篁更胜,上万年来一直兢兢业业的修行,早就修得仙身。记得溟川初次幻化人形时,一不小心变成了男人样貌女人身子,生生被众神嘲笑了一番。于是溟川立志要变一个真正的男子,终日在云端偷窥凡界许久,终于幻化成一个容止风流眼带桃花的俏模样,并固定下来。溟川虽然样貌风流倜傥,但内心却比幽篁还要高冷寡言,能三两个字回答的他绝不会说成串的句子,能不说话他绝不会开口,彻底奉行沉默是金的信条。
溟川一心修行,不理身外事。如果没有记错,他已经一千年没有跟幽篁说过一句话了。若论动怒,幽篁搜肠刮肚地想了一番,已经记不清曾几何时鲲鹏鸟溟川如今日这般失态过。
今日的鲲鹏鸟,仿佛脱胎换骨般,一串串新鲜的骂人词汇从他那薄唇便不断飘出,横眉冷目咬牙切齿,幽篁倒觉得溟川今日的样子比往日更让人亲近些。
于是幽篁愈加好奇,朱儿是怎么惹到了溟川,令溟川与往日判若二人。
幽篁虽说与溟川相处更久,但心中还是偏向朱儿。他明白,论道行,朱儿远远比不上溟川,她在溟川手下是讨不了好的,估计又是朱儿顽皮惹祸了,那少不得他要去收拾收拾朱儿的首尾。
在鲲鹏鸟气咻咻见语无伦次的指控下,幽篁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令他哭笑不得。自从幽篁被贬到凡界仙山蓬莱,鲲鹏鸟亦随幽篁一起来到蓬莱。
原本蓬莱上是没有桃花的,在下凡前,鲲鹏鸟偷偷带了一株瑶池的蟠桃种子下来,种在了玉阙宫后山的竹林精舍下。瑶池的花是不能在凡界成活的,所以起初幽篁便也就随了溟川,奈何固执得从头到尾只有一根筋的鲲鹏鸟溟川,一日三回精心照顾,频频顾惜,甚至不惜将自身的灵力输给原本渐渐枯萎的桃花苗,细心养护了千年,蟠桃树终于开花了,夭夭灼灼灿若云霞,绵延数十米的。
朱儿来到蓬莱,幽篁并没有跟她提及玉阙宫后山住着一只鲲鹏鸟溟川,因为鲲鹏鸟几乎不会主动出现在他们面前,除了修仙和养花,鲲鹏鸟懒得对外界做出任何回应。不料今日朱儿顽皮,偷偷溜到后山,看到那株夭夭灼灼的桃花树,甚为惊喜,居然折了好多支桃花打算带回玉阙宫,恰巧被修炼回来的鲲鹏鸟撞见,于是溟川痛惜之下大怒,气急攻心的对朱儿出手。
朱儿莫名奇妙,觉得只是折了几支花而已,用得着抵命吗?于是朱儿的气性被激了起来,也跟鲲鹏鸟动起手来。怎奈鲲鹏鸟是一只大鸟,而朱儿只是草木凡胎,且溟川胜在修炼时长过久,自是法力胜出绛珠草许多,于是便有了绛珠草被鲲鹏鸟打得抱头鼠窜,鲲鹏鸟要求幽篁评理这一幕。
幽篁听完,心底责怪朱儿顽皮淘气之余,却也对她被鲲鹏鸟溟川揍得狼狈不堪而又怜惜又好笑。他沉思一番,便道:“今日是朱儿有错在先,但她事先也不知道那株桃树是溟川你种的,也算情有可原。这样吧,我就罚朱儿跟溟川你一起照顾桃树吧,以后朱儿日日帮桃树浇水松土,你看可行?”
朱儿闻言,正要从幽篁背后探出脑袋来表示反对,结果却被幽篁一个爆栗子给弹回去,幽篁看到鲲鹏鸟脸色稍霁,便又道:“只是有一条,溟川你和朱儿不能打架。朱儿,还不快快随溟川去照料桃树?”
朱儿从幽篁身后不甘不愿地出来,跟着溟川往竹林精舍走去,还一步三回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幽篁,盼幽篁改变主意。待朱儿和溟川走远了,幽篁一贯淡定从容的脸上浮现微弱的笑意,那笑意初时如湖中漾起的微微涟漪,越来越大,最后便是掩不住的无声笑容:朱儿真行,能把那个石头般的鲲鹏鸟气得七窍生烟,真是难得啊。
自从溟川为桃树一怒冲冠后,朱儿苦不堪言地做了一个月的免费劳力,就再也不敢去后山惹溟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