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天女在透着彻骨寒意的冰窟中,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坐立不安,时不时在洞口引颈远眺,茫茫一片素白之中,并没有任何人迹,便是飞鸟也踪影难寻。
她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叫声,最后竟然将头一下一下地撞在冰窟中那棱角狰然的冰壁上。
“小黛。”一个声音焦虑地喊道,从洞外奔进一名黑衣男子。
听到声音,青黛天女倏地回头,如猛兽陡然见到被困的猎物,眼神贪婪地盯住挟着风雪而入的男子。
男子见状,立马从怀中拿出一个长颈圆肚的白瓷瓶,递了过去,一壁低声道歉:“今日本来就要出宫的,未料到王母娘娘又忽然遣人召我,便耽误了片刻,小黛,你等急了吧......”
浑身裹在黑纱中的女子并没有用心在听,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那个不大的白瓷瓶上:拿到瓷瓶,她靠坐在石壁上,急切地拔掉瓶塞,仰天将白瓷瓶内的东西狠狠往口中倒,咕咚咕咚地吞咽着,完全没有看到一旁离歌那沉痛的眼神。
三两口便吞完瓶中的东西,女子丢掉瓶子,眸中那如妖魅般的亮光黯了黯,仍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
离歌伸出左手怜爱地替女子轻轻擦拭着唇角,女子的目光顺着他抬手的动作停留在腕上:一段白绫,草草缚着手腕,上面零星渗出淡淡血迹。
女子的目光凝结在那淡淡血迹上,表情有些挣扎,转眸间,她便粗暴地扯开离歌手腕上的白绫,忙不迭地将唇凑了上去。离歌任由青黛用尖细的牙齿如野兽般噬咬着他的手腕,他将青黛抱在怀中,怜爱地抚着她那已经夹杂着缕缕白丝的头发,柔情地道:“小黛,不急,慢慢来......”
许久,离歌怀中的女子心满意足地松开他的手腕,唇角边沾染着淋漓的鲜血,双眸渐渐恢复清明。她看着脸色苍白的离歌,和那留着细细齿印的手腕,歪头仔细思索片刻,待明白刚才发生的事情后,忍不住伏在离歌怀中失声痛哭:“离歌,我......我刚才......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对不起......”遂又拾起离歌的手腕,轻轻对着那两排深深牙印,问:“疼吗?”
“小黛,别担心,我他仍然温柔地安慰着那名女子。
“可是离歌,每隔三日你便要割腕取血,这样下去你会撑不住的。而且,而且,我也不想再靠着吸食你的血来压制火毒,我不想变成这样子......何况,火毒发作得越来越快了......”女子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哀哀地抽泣着。
她没说出后面那半截的话,昔日她身为天女时,便最瞧不起那些妖魔精怪。却不料,终有一日,她竟也变成这副半神半魔的样子,只能靠吸食自己心爱男人的血活下去。她既不齿自己的行径,又存着一线希翼,若她能恢复如初,便还是那九天之上的天黛天女,唯有活下去,她才有可能重回天宫。这种矛盾和巨大落差,令她十分痛苦。
离歌闻言,明白恋人话中的意思,痛苦地闭上眼睛,喉头动了动,只听到他干涩地道:“小黛,你不要想太多了,我会想办法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陪着你......你忘了吗,当初在清濛山时,我们便向皇天后土起过誓:无论身处何地,无论对方变成什么样,你我都要不离不弃相濡以沫。如今,我又怎么会弃你而去?你也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吗?”提起清濛山,那是他们最初遇见彼此的地方,离歌唇角便浮起恍惚的笑意。
“嗯。”怀中的女子乖巧地点头,她亦沉浸在美好的回忆当中,如梦呓般轻语:“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可真够狼狈的......”
两人相互偎依着,紧紧搂着彼此,时光仿佛流淌到此处,便凝结不动了。
人生如若初相见,那该有多好啊。
不知多久,离歌轻轻打破静默,他从袖中取出好几卷书,道:“你终日待在这洞窟中,我又不能时时陪伴在身边,难免会孤单寂寞,便拿了这几册书,让你闲暇时看看,解解烦闷。小黛,相信我,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嗯。”青黛接过书卷,略略翻了翻,便收好,恋恋不舍的目光扫过离歌的脸,道:“你也该回去了,以免王母娘娘寻你寻不到。自幽篁被贬谪蓬莱后,你可忙多了。”
“好好照顾自己,我若得空,明日便过来看你。有紧急事情的,记得我告诉你的联络方法,我先回去了。”离歌扶着青黛的瘦削的肩膀,温情脉脉地在她额上印上一吻,便朝着洞外走去。
“离歌。”青黛忽而柔情万千地唤道,还未等离歌回过身,她便从背后抱着,道:“我等你来看我。”
又是一番的缱绻,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次日,洞外的风雪终于晴了。
青黛于洞窟中枯等,久久盼不来离歌。她一整日都心不在焉地翻着那几卷书册,时不时抬头往洞外张望,希望在不其然间,能看到那个风流俊秀的男子,朝着此处缓缓行来。
“许是他忙,脱不开身吧。”青黛在心中为自己的情郎开脱,又看着洞外雪晴,天色已经晦暗,忽而起了到山下走走看看的心思。
自她藏身于昆仑山脉这座不知名雪山的洞窟中,已经支骨伶仃地过了六万年。这六万年,她或日日在铜镜前哀怨,或回忆当初在天庭当天女的日子,或整日里想着怎么治好这周身的灼伤,却从未曾想过,迈出这个洞窟,看看外面的世界,今夕何夕。
青黛亦知道自己此时的样貌丑陋,出洞窟前,便又将自己用黑纱蒙得严严实实,方才施施然地朝山下走去。
洞外,真真是一派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景象。自山腰俯瞰,山脚下零星散着几个小村落,此时正是炊烟袅袅,鸡鸣犬吠。
人间那些琐碎烟火,竟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定和温暖。青黛想着,脚步走得更快了。
“哎呦......我的雪莲......”前方有一个灰色身影,是个三十来岁的大叔,正坐在雪地里唉声叹气,时不时探头往悬崖张望着:悬崖往下数米,从旁斜斜长出一颗老树,此刻已是枝叶早已落得个精光,灰秃秃的枝桠上悬空挂着个背篓。大叔时而跃跃欲试想往悬崖下方攀爬,看着那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又有退缩之意;若要干脆弃了背篓离去,却又实在不甘心,那背篓中可有他今日采到的雪莲,拿到镇上的集市上售卖,可得不少银子。于是,他便只能坐在悬崖边,拍着大腿长吁短叹。
“大叔,可需要帮忙?”青黛尽量让自己的嗓音正常,她轻声道。
灰衣大叔的心神全然系于悬赏下方的那个背篓,见有人问及,便把缘由说了一遍,也未曾想过在这雪山中陡然遇见一个蒙着黑纱的女子,有何异常。
“大叔你且等着,我替你取来。”青黛凌空信步,朝着悬崖的那颗枯树走去,轻轻松松取下背篓,返身交还那位已经惊得瞠目结舌的灰衣大叔。
凛冽的风,从两座山峰之间呼啸而过,轻飘飘地吹起里青黛的纱衣。那个大叔,死死盯着青黛露出的手腕和面纱下的脸,好半晌,他顾不得方才还视若性命的背篓,如同见了鬼般一边喊一边踉跄着往山下奔去,空寂的山谷中回荡着他惊怖的厮喊。
“有鬼,有鬼啊......“
开始青黛还未明白大叔口中的鬼是指何物,待她看到自己露出黑纱之外的皮肤,焦黑纠结,有些还爆裂成一块块,隐隐渗出血水,拿着背篓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呆呆站着片刻,忽而扔掉手中的背篓,双手捂面,往栖身的山洞中奔去。那滚烫的眼泪,便从指间流了下来,落于雪地中,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她,昔日九重宫阙之上的天女,今日竟被凡间一个村野山夫当成了那取人性命的魑魅魍魉。那存了数万年的深重怨恨,倏地从心底生出,扎根发芽,瞬间便在青黛的心上开出了一朵朵艳红的曼陀罗。
她,定要治好那周身的伤恢复昔日的美貌,谁敢阻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即使堕入妖魔道,她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