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借钱到并无什么。”孟霍然一直相信付宁淮的人品,他大方道:“我手里确实有些闲银,只是我毕竟还未成家,年纪也小,数量上恐怕……”
“现在只差一千两,哎……我都已然借遍了。”付宁淮接着又道:“我那朋友是真急着用钱,且恐怕一时半会还不上,所以估计是要用南遥的货物抵偿。这我可不能隐瞒。”
孟霍然算了算,他手上差不多只有五百多两,但如果与家中幼弟与姐妹相借,到还能凑上一凑,于是他笑着道:“虽然不敢保证,但我可以回去凑一凑。”
付宁淮喜上眉梢,站起来一揖到底道:“多谢霍然兄。”
糖,什么一日不见相思成灾,可若真是说出口去,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不过这种绝不是陈国最忌讳的名字,在陈国一些矫情的女人比如说被爱情冲昏了脑子的关氏,私下给女儿家取这样的名字,就算是有人背地里笑话,可到底那也只是笑话,带恶意的少,但是叠字却是绝对不成的。
前朝有女叶兰兰,芳名远播美艳无双,可那是什么人,那是银水河畔有名的艺妓,就连前朝的丞相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再说开国时闹得沸沸扬扬的匪寇案,其中三当家的就是死在京都名妓崔苒苒的红帐之内,更别说之后京都江南流传至今的梁久久焦艳艳,那可是王爷为了抬进府差点休妻的绝色双姝。
听起来轰轰烈烈,令人艳羡,可这些女子又哪里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孩子。以至于陈国姑娘家的名字从前几辈开始就再不会出现叠字,相反那些青楼楚馆但凡花魁,必会改上一个缠绵绵娇柔柔的叠字花名。
正如相思对面坐着的那位姑娘所说,除非是没见过市面,生与乡野无人教导,不然那令大户家的小妾怎么也不会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取个这样的名字,这到底是爱她还是害她,等着这孩子长大,名字一说出口去到让旁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就是日后说亲也要被人说成轻狂。
相思不管前世今生都被闺名带累,那些大家族里的长辈们哪个不拿她的名字说嘴,尤其是她前世的那个婆婆,一月几次她这相思的名儿就成了婆婆讽刺践踏她的话头,后来她勾带小叔子,这名字又成了她轻浮的预兆,就好像她叫了什么名儿她就是个什么人,东窗事发……人们一个个都成了未卜先知,说的口若悬河不亦乐乎。
“奇珍……”
孟辛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相思一怔,竟然发现自己的双手放在膝头死死的捏着。
孟淑媛被孟辛桐这么一唤,也发觉在桌上不止她们平时一起玩闹的同龄女孩子们,还有不少年纪较小的,这要是传给了大人听,她肯定要被家中的长辈念叨,她赶紧吐了吐舌头,轻轻打了两下嘴。
倒是孟若饴看了相思几眼,嘴角微勾。
“她是咱们四叔公家的孟三娘,你们叫一声三姐姐也就是了,平日里就是个口没遮拦的。”孟辛桐身为主人总不好不介绍,这话也是专门说给从燕州来的孟若饴与孟相思的。
说是四叔公其实也是出了五服的,祖上是不是一支还都难说,说白了也不过就是个同姓。定安伯这一支出自江南,四叔公则是京都土生土长的氏族,虽然爵位与定安伯差不多,手里却没有实权,但到底是地头蛇,几辈儿养出来的好人脉,定安伯府上若不是祖上拼了老命搏出这么一个前程,现在指不定还在江南的老家地里刨食呢。
四叔公出自京都诚平伯府,与陈国开国的泥腿子孟家不同,他们在京都已经历经三代王朝,差不多已经做了将近四百多年的世家,且每次改朝换代都能混个一官半职,直到先帝时期还是建诚候的老爷子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宠妃的娘家,于是被罢了官还降了爵位,直到宠妃的儿子继位他们家依旧是诚平伯,连个正经的差事都没有。
说难听点儿,要不是诚平伯被贬斥了,指不定定安伯府上与他们家还拉不上亲戚关系,相思就更不可能在丧礼上见着这位三姐姐。
孟若饴与孟相思赶紧给孟奇珍道了个礼。
谁知道孟奇珍半天没说话,只盯着孟相思瞧了好半天才羡慕的摇摇头道:“都说燕州那地方养人,我以前都当是玩笑,可看看你们姐妹俩,这细皮嫩肉的,都能掐出水来。尤其这位二妹妹……哎哟,这再长大点儿我都不敢瞧了,不得瞪瞎我的眼……真是好看到眼睛都舍不得眨。”
都是大实话,说起来又俏皮又直爽,坐这一圈儿的姑娘们都忍不住想笑,可这毕竟还是老爷子的丧礼,大伙儿只得忍着,唯有孟辛桐、孟若饴还有孟相思没有反应。
相思是被人夸了自己,显得有点儿尴尬,孟辛桐是心下赞同可就是平日里没有表情,至于孟若饴那还真是满心的含酸,让她笑不如让她哭了。
“你到是要吓得妹妹们以后再不敢跟咱们往来……”坐在孟奇珍旁边的那个相思上辈子见过,是伯母何氏娘家的外甥女儿,与孟辛桐差不多年纪,还要小个一岁,只是上辈子并不相熟也没怎么说过话。
“何淑瑶,你是嫉妒我喜欢新妹妹了?”
孟奇珍一句玩笑话,何淑瑶脸立刻就臊的通红,她用帕子甩了下孟奇珍的肩头羞恼道:“仔细你那张嘴!真该让伯母好好修理修理。”
桌上的姐妹们便又一同数落孟奇珍的不是,相思看的出来,这些姑娘家平日里都走的很近。
“她们平日都是不错的人,你往后可以多来往。”
相思吃惊,但还是点点头道:“多谢大堂姐。”
孟辛桐见她受教,就不再多提点了。
又说了一阵子京都的传闻,外头小丫头走了进来,说是送上山的老爷们回来了,于是下人们都开始动了起来,一盘盘素斋送了进来,放在姑娘们的桌子上。
姑娘们都是世家教出来的,见着菜肴上桌也就不再多言,相思用了几口八宝素鸭才觉着小腹暖了起来,原先空荡荡的肠胃也终于有了知觉,一股子更浓烈的饥饿感立刻席卷了她的神经。
相思知道她这是饿过了头又开了胃,所以不敢多食,就怕伤了脾胃,她让丫头给她盛了几碗菌菇鲜汤,好容易把饥饿压了下去,这才慢慢又进了一些蔬菜。
啪嗒……
隔着主案与姑娘们用的食案当中被人放了一扇素面的屏风,这本是好意,不让孩子们太多拘束,长辈们说话也不会有太多顾虑。可是这会子都在用膳,食不言寝不语,整个花厅又大又阔,别说有什么餐具掉在地上,就是一根针怕也是会有响动的。
姑娘们用饭的动作一顿,可没人说话,只听得那头好像是孟家二房老太太说了些什么,接着不少丫头嬷嬷走进去又走出来,隔着屏风还能看见人影攒动,隐隐有谁的哭声传出。
相思只瞄了一眼就低下头继续用膳,老太太出身小门小户,平日里自己的规矩就都有问题,更何况年纪还小被个小妇养着的孟桂芝?到是她和孟若饴,就算母亲再怎么不教养,身边的嬷嬷可都是出自永昌侯府,对比豪门大户她们怕是不成,可在这些中等人家的姑娘们面前她们到也丢不了脸面。
在座也没有愣头青,所以谁都没问,很快用完了膳,又净手去了味儿便等着长辈那头说撤席,再到会客的里厅去等着与自家人汇合,准备告辞归家了。
相思一直跟在孟辛桐身边,到了会客厅她也不坐,反而找了张嬷嬷去何氏身边的嬷嬷那里寻了关氏休息的屋子,按照陈国京都这边的规矩,人都送上山了,女眷们也可以回了,至于子侄今儿都不能走,只能留在定安伯府上守灵,然后第二日用了早膳才可回去。
关氏果然没什么毛病,她躺在榻上也不知道和谁赌气直嚷嚷着胸口疼,可等那边儿说可以回去了,她直接就坐了起来也不让丫头扶着,立刻就想出门归家去了。
相思见状只好劝着,却不敢告诉母亲父亲今儿不回去,她就怕关氏又在定安伯府上闹起来,弄得大家都没脸。
好容易挨到大伯母何氏派人来请,相思这才强搀着关氏离开伯爵府,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此时此刻,她觉着面对关氏,比之前她跪了一天还疲倦。
二房一走,何氏也算大大的松了口气,她先安排两个女儿回去安歇,之后就等着丈夫进来换衣服,好问一问两个儿子的情况。
“到是让你做难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大老爷对二房那一家子从来没有好感。
何氏只是亲手给他梳洗换衣裳道:“就是个老太太,也没什么难的。”
“你也别给她们遮掩,你瞧瞧今儿内眷这头跪个灵,我还没让高鹏那小子出去跪着,他就敢给我跑的没影儿了,这要是让他像咱们大儿那样,还不定闹出什么来。”大老爷也是给逼得没法了,就怕那庶出的侄子出什么纰漏,好歹安排在里头仗着他年纪小勉强也算贴着规矩,可后头他进来,居然就只剩下相思一个人了,这让那些亲近的女眷回去还不定怎么说呢。
“谁家不知道咱们家那些事儿,好在他们家还有一个孩子没糊涂,瞧着到是可怜的紧。”何氏不敢多耽误时间,心里存着大女儿的婚事,但这才三七到不好开口了。
“以后,让女儿她们多找她来玩儿吧。”
到底是自家亲侄女还存着一份香火情,大老爷吩咐一句就出去了。
☆、第十三章
“姑娘今儿到是真累着了,瞧着膝盖……都紫了。”豆苗从柜子里取了一只药霜,用小巧的青花瓷瓶装着,瓶塞上还挂着一串儿珍珠与琉璃珠交替的坠子,在烛光下泛着淡淡圆润的光晕。
孟辛桐嗯了一声,翻了页手中的闲书。
外头门帘轻响,脚步完全是压着声走了进来,等着开了内室的房门,春秧才敢出声道:“姑娘,老爷刚刚回了正房,又走了。”
“惜丫头那头……”孟辛桐终于放下手中的书,赏了春秧一眼道。
春秧挪步走近,低头叠手道:“二姑娘累了,听二姑娘院子里的曹嬷嬷说,刚梳洗完就受不住睡过去了。”
孟辛桐微微皱了皱眉,豆苗上药的手立刻轻了三分,却又不敢揉得太轻,就怕今儿淤血散不去,明儿该积水了。
“她那里玉香露可还有?”孟辛桐又问道。
春秧从怀里拿出豆苗手里的那种小瓷瓶放在桌上道:“奴婢送去了,可是曹嬷嬷说二姑娘那里还有两瓶呢,这东西上次送过去,二姑娘就没怎么用,平日也极少磕着碰着。这会子就是二姑娘睡了,那药也是不敢不用的。”
“知道了,叫外头的除了留下守夜的,其余都下去休息吧。大家今儿都累得不轻,等事情过了,从匣子里拿些碎银给她们贴补贴补。”孟辛桐小小打了个哈欠半眯上眼睛。
豆苗给她上好了药,转身出去净手,春秧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扶着孟辛桐进了帐子里。
“一会儿让人煮了补汤过去前院,老爷和两个哥儿总是要用些的,多做一些,还有二房的叔叔弟弟。”孟辛桐歪在从西域行商那里淘换来的长条圆形靠枕上,一手摸着流苏,任由春秧给她打散了头发。
“这事儿夫人那头已经先吩咐过了,姑娘不必担心。”春秧给孟辛桐理好了长发,又从床几上取来蜜膏抹顺了发尾的躁发,她见孟辛桐没有马上睡下,就赶了小丫头出去,自己留下陪着说话。
孟辛桐闻着蜜膏清香的味道,眼睛慢慢合上,好似睡着了,可一会儿她又道:“你觉着二房的妹妹们怎么样?”
“叔老爷家的姑娘们都是极好的。”春秧护好了头发,也不闲着,又开始给孟辛桐捏腿,手法不重不轻专门为着活络姑娘的筋脉。
孟辛桐没有说话,只等着下文。
春秧是她身边最得用的,自然不可能只说场面话,就听她继续道:“只是瞧着怕是还是叔老爷家的二姑娘与咱们府里的姑娘投缘。”
“确实是投缘……”孟辛桐似乎想着了什么,她半开眸子笑道:“那会子凌晨府门被人敲响,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到没想到居然送个女孩子来,咱们还不知道对方的来历……不过话也说回来,那时候思丫头脆弱的就像快没呼吸了一样,若不是请了大夫来瞧,说只是病后虚弱,之前已经有人救治过了,并没有生命危险,我都怕……”
“夫人和姑娘最是善心,可是照顾了两宿。”春秧接话道。
“可不么,若不是婶婶哭得跟什么似的……”孟辛桐笑容淡了几分道:“怕是现在思丫头还在咱们府上呢。到是可惜了……”
春秧低下头,很用心的敲击着孟辛桐的小腿。
“二房回来了,祖父的事情太忙,怕是等过后,两府的称呼就要换了。”孟辛桐推开靠枕躺了下去,带着睡意道:“到底都是一家子出来的,总不能没了规矩,两府都有大姑娘二姑娘,这几日喊起来都不方便。”
“是,今儿夫人也提起过。”春秧拉开丝被给孟辛桐盖上,又取了扇子来小心的扇着凉风。
孟辛桐再没说话,不一会儿呼吸就平顺了。
第二天一早,孟二老爷带着被下人背回来,睡的口水直流的孟高鹏进了家门,老太太还没看儿子呢,就先心疼的去瞧孙子,原先大房送过来给姑娘们抹膝盖的玉香露到都被这老太太要了去,准备给她的孙子好好养养皮肤,就怕落了疤痕。
相思等着老太太屋里的嬷嬷上门,也没含糊,直接连手都没过,就让那嬷嬷领走了,到把张嬷嬷心疼够呛,总觉着自家姑娘又吃亏了。
“哎哟,这是哪个作死手欠的玩意儿!瞧着这叶子还剩下几片了!”
石榴瞄了眼跺脚的木棉,小声道:“姑娘和嬷嬷在里头说话呢,小心听见,你又该挨骂了。”
木棉指着窗台上的小盆栽心疼道:“这玩意儿可稀罕的很,要是不找出来,万一落到咱们头上,是你扛下来还是我扛下来?”
石榴赶紧拉着她走了出去。
张嬷嬷坐在里头听了一耳朵,就知道这是那木棉丫头故意说给她们听的。
“不妨事的,不过是个新鲜,其实也没什么,刚得到的时候只觉着一碰叶子就缩,瞧着有趣,时间长了也不过如此。”相思面色如常的饮了口汤药,她腿上伤的不轻,不但要用膏药还要喝着活血化瘀的汤药,其实若是只用玉香露也能好,不过那玩意儿都给老太太收去了,到也只能用那些平常物件儿了。
“都是嬷嬷没有给姑娘管教好,这些个丫头心都大了。”张嬷嬷心里很不是滋味,之前姑娘最喜欢意气用事,肯陪着她出头的她也都惯着,闹出一个口蜜腹剑的芙蓉不说,木棉也当这姑娘好糊弄。
“嬷嬷整日里都要管着我吃,我喝,我穿,这些个丫头又都是提不起来的。”相思真心实意的探身道:“嬷嬷是真辛苦。”
上辈子这位管教嬷嬷为了她早早就死了,在她记忆中格外模糊,可历经两世,在这个家里真正将她当孩子宠的也只有这位将她养大的贴身嬷嬷。她信任石榴,是因为石榴上辈子就老实,而她信任张嬷嬷,那完全就是因为她感受到了上辈子从没感受过的母爱,哪怕这份母爱很卑微,隐藏的也很深。
张嬷嬷除了没有奶过她,那和她心中的母亲并没有什么区别。
“姑娘到底是经事儿了,长大了。”张嬷嬷说不出是心酸还是欣慰,她突然想起在永昌侯府的老姐妹,心里寻思着要不要人去递个话,总不能让姑娘就这么在糊涂人家长大,将来可是还要议亲呢。
“嬷嬷不必担心,等着事情过了,伯爵府里的大堂姐还让我去呢,左右家里还没请女先生,又这么近,有人一块儿玩总是好的。”相思明白张嬷嬷的担忧,她心里自有她的打算。
等着张嬷嬷出去,石榴就走进来赔罪,她什么都不说就跪在那里,看着就木愣愣的。
相思待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又不是你的错,何苦呢,你也不是个傻的,我也不是个容易糊弄的。起来吧……”
石榴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低头站了起来。
“我爹昨儿辛苦了,你叫厨房炖了补汤,晚上让芙蓉送过去。”相思抬眼,轻轻道。
石榴躬身,什么话都没说。
相思满意了。
她到是要看看,这位情比金坚一心想嫁给梅姨娘娘家人的大丫头,到底是不是真的不爱富贵爱情郎?
一切看似如同平常,老爷子也送上了山,两府的人都想着这大事儿一了,日后就重新按部就班的来呗。就连孟二老爷躺在小妾的床上都在想着要怎么去拜访大哥,好让这位堂兄给他整整人脉,以后留在京城办差。燕州那种小地方也就他爹能待的住,他可早不想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