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那是你三妹妹,怎得不能来?”不等孟辛桐斥责,孟霍然立刻恼道。
孟端方缩了缩脖子,在这个家里大家虽然都宠着他与孟尘惜,他平日里也比长兄要宽松的多,胡闹的多,可真正有事儿压下来,长姐与长兄那都是让他不敢反抗的人,比何氏更管用。
“三妹妹……”孟端方不情不愿的喊了一声,随后一翻身躺了下去用被子捂住了脑袋。
他才不会说,就是之前这个臭丫头用那种表情和语气与他说话,他才会在灵堂里满脑子都是那些冷飕飕的东西,以至于晚上睡不好,白天想的又多,这才没出息的病倒了。与其让家里人误会他看见了什么,也绝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是被个小丫头片子吓病了。
相思一见他这样,就知道果然是那天她一时玩笑将个孩子吓病了,心有歉疚可又觉着可笑,只好轻声转头对孟霍然道:“不知二哥哥身体如何了?大夫怎么说的?”
孟霍然从第一次见着这个小丫头就觉着喜欢,后头还听说这小丫头在他出外游玩的时期早就在府上住过,不免更生好感,怎么看都觉着相思要比那个调皮捣蛋整日不让人省心的二弟强太多。
“无事,今儿一早已经退烧了,不然也没这个精神头说那么多废话。”
孟端方气呼呼的从被子里探出一只眼睛。
相思忍笑,也只能道:“既然退烧了,大家也就放心了,我家老太太昨儿个还念叨着。这样大伯父与大伯母也可以安心了。”
“他皮实着呢,三妹妹回去也可禀告叔祖母,让她老人家不必担心。”谁都知道老太太不过一个借口,可这层窗户纸谁也都不能捅破,大家日后总是要来往的。
“这点儿补品是我的小小心意,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从燕州带来的,二哥哥可不要嫌弃。”相思让石榴将昨儿个孟二老爷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期间还加了些她自己选的东西。
孟霍然只觉着相思懂事,孟端方却在被子里唾弃了一番,暗恨相思满肚子坏水儿,与那二房的人没什么区别。家里如今就他一个是清醒的,就算父亲母亲长姐长兄都被这臭丫头迷惑了。
孟霍然见孟端方依旧没有反应,心下不悦,可到底心疼弟弟生病,就带着相思和长姐出了孟端方的屋子。
相思既然来了,总不能送了东西就回去,还得给何氏请安。孟霍然前头还有功课没有完成只能遗憾的将相思与长姐送到二门。
眼瞅着长姐与相思的身影消失,孟霍然这才转过身来准备去书房,这时候他身边一直跟着的小厮听泉跑了进来,一脸的局促。
“是出了什么事儿么?”这些天弟弟身体不好,孟霍然除了功课就是在家里陪着或是去寻大夫,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和平常的友人通信了。
“诚平伯的大少爷派人送了信过来,说是骁勇将军家那位大郎突然昏迷了。”听泉回道。
孟霍然先是觉着不信,随后才细问道:“怎会呢?前些日子不是还和晋元他们出门去么?”
“听说突然就晕倒了,人到现在还没信。”听泉道。
孟霍然皱起眉头,说起来,他与这位骁勇将军的遗腹子并不相熟,也只是近几个月才有了来往。按理来说,朋友病倒他应该登门看望,可骁勇将军府上实在是乱的厉害,与他们相比,定安伯府与二房简直单纯太多,再加上他还在孝期……
“先让博良与晋元他们上门看看情况,如果真的不大好了,我再登门。”总不能让人家忌讳,骁勇将军府上的大房那可是能吃人的。
☆、第十六章
似乎真是这段时间累的狠了些,等着相思去了何氏那里,何氏才刚刚起身。都是自家孩子,何氏并没有避讳而是让身边的嬷嬷叫了两个姑娘直接进了内室。
相思进来请安的时候,何氏正在盘发,如瀑布般油光水滑的墨色长发很快就在丫头的巧手下盘成了一个大气庄重的发髻,何氏并没马上让丫头给她插上发簪,而是拉过长女打开首饰盒,让孟辛桐给她选上一副。
相思见孟辛桐很自然的替大伯母选头面,甚至取了一只白玉流苏簪亲自给大伯母插上。两人那种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情,灼伤了相思的双眸,她隐秘的转了转脑袋,这种感情是她上辈子最期盼的,却也是这辈子再不想要的。
“我瞧着这串琉璃珠到是适合相思,只是这段时间怕是只能收着了。”何氏从首饰盒中选了一串儿艳红的琉璃珠出来,这些琉璃珠被打磨的光滑圆润,粒粒如同红豆大小,密密串成一串,看起来又精致又可爱,甚至还合了相思的闺名。
相思也不拒绝,只坦然收了,上前行礼,随后便贴身收好并没有遗憾的神色。
何氏只觉自己眼光不错,这琉璃珠是前朝进贡之物也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之一,琉璃珠本就难得,而得到这成串儿的打磨一致的更是少数,再加上琉璃珠这烧制出来艳丽的颜色,不说价值连城,也绝不是一般人家可以用的起的。然而相思只是微讶,并没有惶恐不安,也没有喜出望外流露贪婪之色,更没有因为孝期不能佩戴而失望遗憾。
这孩子只有九岁,若不是隐藏太深,从小心机深沉那就是天性纯良对外物一切随性,指不定将来还是个荣辱不惊的性子。
何氏心喜,拉过相思来道:“兴许你是不记得了,你们家上京来前,你反倒是因为生病先一步来了,还在我正房住了几日。咱们都是自己家人,一笔也写不出两个孟字,你若是平日里有什么难处或是想找姐妹们一同玩耍,只管从小门过来,都是自己家。”
相思也听张嬷嬷说过,那时只觉着此事蹊跷与前世完全不同,不说她没丢了手指,就是一早先一步进了定安伯府就是怪事,然这会子她到回过味儿来,那日她提前来了定安伯府,又神智不太清楚,并没有给何氏带来什么麻烦,反而因为身子太弱整日昏睡到引得何氏疼惜亲近。
到底是什么人给她这么大的帮助?
下意识摸了摸小指,相思羞涩道:“本是应该我上门道谢的,还让大伯母操了那么多心。”
“你这孩子就是谨慎,无妨,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我可是最最喜欢女孩子的了。”何氏笑得温柔,还给相思理了理衣服。
相思低下头,总觉着心口酸胀的厉害。
差不多到了请安的时辰,外头月环领了大房最小的姑娘孟尘惜过来,这姑娘似乎还没睡醒,眼神愣愣的让人领了进来。一进门见着相思,直看了许久才喃喃道:“莫非是我做梦了不成?”
屋里的人都笑,相思也忍不住拉住她的手道:“醒醒吧,这可是白日了。”
“原来真是三姐姐!”孟尘惜傻傻的眼神转了清明,可又想长兄对三堂姐格外喜爱,不由又是酸涩,但下一刻她再想相思与她年纪相近,若是她与大房常来常往,她可就多一个一起玩耍,竟又开怀起来。
小姑娘家家脸上藏不住事儿,相思一眼便瞧出来了,只觉着这个妹妹通透的可爱,比之那个整日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来回算计的孟桂芝,好上百倍千倍,甚至站在一处相思都觉着自己年纪小了好些,也更像是九岁的孩子。
“五妹妹可算是醒了。”相思在她眼前挥了挥帕子道。
孟尘惜慢了一拍,嘟了嘟嘴道:“本来我还是二娘来着,现在到成了五娘了。”
屋里又是一通哄笑,却又不敢放肆,毕竟还是在孝期。何氏用帕子捂着嘴靠在长女身边,孟辛桐的嘴角只是微微勾起,但依然能看出她比平日要愉悦不少。
家人凑到一处,男孩子们都在前院没有过来,何氏就招呼相思一同用了早膳。
相思来之前只进了一些糕点,这次吃上热汤鲜粥,肚子里也满足起来,只觉着这里的空气哪哪儿都比二房要舒坦,竟生了能留在这里一辈子便好的心思。
早膳用过,这时候外头才有嬷嬷进来回禀,说是姨娘们过来请安。
相思下意识往孟辛桐与孟尘惜那边儿瞧,就见她们笑容淡了许多,就连何氏都收了温暖的目光,微冷道:“让她们在花厅等着吧。”
那日发丧,相思并没有见过伯爵府上的妾室们,这本就是规矩,所谓的妾室就是应该做为传宗接代或是平日逗乐的玩意儿,也就只有她的父亲才会将一个庶出子的生母捧在手心上,弄的府里妻不是妻,妾不是妾。
孟辛桐与孟尘惜随着何氏的话音都起了身,相思自不好留也就跟着。三人一排给何氏行了礼就从侧门出去了,相思走在窗边,只随意往窗外一瞧,一溜儿三四个妾室就站在那里,瞧着年纪都不小了,打头的那位鬓角都生了白发。这些妾室与相思记忆里的妾室完全不同,没有梅姨娘的伪善精明,也没有她前世那位丈夫后院里那些妩媚多情,更看不到一丝争风吃醋的味道,她们就那样老老实实的站着等候。
说起来妾室也不过就是奴才罢了。
“三姐姐,快来!我前儿得了一卷古书,说的是上千年前人文风貌的,格外有意思,你要不要看?”
相思回过头,快步跟了上去,裙角微动,步履轻盈。
她就说不可能所有人家的后院都如同二房或是她前世的夫家,总有如此清正合乎规矩的人家,哪怕不能阻止自己的丈夫纳妾,也应该像何氏那样拢得住丈夫,压得住妾室,而作为丈夫也应该像大伯父这样,给予何氏正妻的所有尊荣,只要正妻有所出,大伯父就再没纳妾,往日的妾室也没能生下一男半女。
前世今生她想要的也不过如此。
一直在尘惜的院子里待到下午才回去,相思略带遗憾的辞别了看守小门的嬷嬷,心情带着自己也想不到的轻松往院落里走。
只她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她人还没拐进自己的院落,就见着秦嬷嬷站在路口一直候着,似乎格外着急。
相思一见就不好,但又躲不过去,干脆直接就走了过去道:“嬷嬷在这儿可是有什么事儿?”
“哎哟,二姑娘您可回来了,今儿一早太太瞧不见您,急得哭了一上午,后头就让老奴在这儿守着,就怕错过去了。”秦嬷嬷表情那叫一个夸张,若不是相思心里有数,到还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
“母亲有什么急事么?”相思看似急迫道。
秦嬷嬷拿眼一溜儿相思的小脸,心里总觉着没底,可还是卖力的哭诉道:“昨儿个太太让老奴给姑娘送药,却又不知道姑娘是否安好,今儿一早太太就想来见见姑娘,谁知道姑娘居然不在院子里,也没说去处。太太可是急坏了。”
相思只觉着烦躁的要命,上辈子的暴脾气就冲出口,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硬邦邦的回道:“那还烦劳嬷嬷告诉母亲,我已无大碍。今儿也是因着二堂兄身体不适,我上门探望,并没有去往别处,让她放心就是。”
秦嬷嬷奇怪相思怎得不如以往那样在乎关氏,若是在燕州的时候,怕是姑娘早就冲去了太太的屋子,要说这个家还有谁真正将太太放在心里,那就真的只有这位嫡出的二姑娘了。然而一路奔波过来,难道说真的是一场灾难之后让二姑娘与太太离了心?
秦嬷嬷咬咬牙,定是张嬷嬷那老货背地里说了什么,大家伙都是永昌侯府里出来的,这会子到只会为自己打算了。
“太太若是看不到姑娘,怕是也不会放心。”
相思知晓这便是不能了结了,只得连衣服都不得更换,匆匆与秦嬷嬷去了正院。
这人一踏入正院,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几乎让相思作呕,她知道这是她前世带来的反应,正院这种地方应该算是她上辈子最终最厌恶的地方,甚至超过老太太的院落。
“她就是个不懂事的,若是真的懂事,昨儿个能不劝着她爹回正院来么?”
相思扯扯嘴角,她这个母亲当真从来不懂得隔墙有耳。
“我都让秦嬷嬷去寻她了,她都不知道为我说几句好话,她爹那么辛苦,却一直在外院宿着,这万一身子受不住谁来照顾!”关氏在里头说着话又哭了起来道:“她姐姐还知道来哄我几句,可是她呢,大早上的就跑出去玩了,也不想着我!”
秦嬷嬷想要咳嗽一声,被相思一把扯住,然后掀开了帘子。
就在此时,整个房里的人都听见关氏说道:“说到底,如今老爷与我离心,还不是因为相思是个女孩子!”
☆、第十七章
“太太!太太,二姑娘回来了。”秦嬷嬷的声音突然拔高,尖锐的如同石子划在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
关氏捏着帕子的手一哆嗦,难堪的转过头看向门外。
相思就那么静悄悄的看着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你回来啦……这一整天去哪儿了?也不和母亲说一声。”干巴巴带着涩意,心虚又像是强装镇定,关氏挤出一丝笑道。
相思缓步进门,假装没有看到屋里下人们的脸色,她随便找了一处坐下道:“是大房二堂兄身子不适,父亲让我带着礼品过去探望,今儿走的急了还没来得及与母亲说。”
关氏用手指磨了磨左手戴着的祖母绿戒指,轻声道:“是么……你昨儿个去了你父亲那里?”
果然对比父亲,大房二堂兄就算病死也与她无关。
相思遮住讽刺的眼神,低下头道:“正是呢。”
“你父亲他……有没有提起我?”关氏的声音颤抖着,双眸死死盯着相思道:“他有没有问我最近如何?可吃的好?可睡的好?”
若是上辈子的自己会怎么说?相思毫无心理压力的开始走神,她会一边哄着母亲,随后转头去找父亲,然后一通大闹,就算父亲被她折腾的来了,最终她也得不到母亲一句好话,还被父亲厌弃。
“没,父亲都忙与伯爵府的丧事,大概还没来得及估计后院吧。”相思听见自己冷静的说道。
“怎么会呢!不可能的!”关氏从椅子上突然站起身,激动的走到相思跟前高声道:“以前我就算早上吃的少一些,他都是知道的,他还会问我身体好不好,舒服不舒服,你一定听错了,他肯定有问我的,你怎么可以骗你的母亲!”
相思抬起头,就这么看着一个激动的女人为了爱情在自己的孩子面前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她上辈子看到这个表情的时候已经是她快要出嫁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她精疲力尽再也无力为这个女人维护美好的梦境,所以她只能见着自己的母亲变得越来越丑陋,越来越暴躁。
到没想到,重生一次,她这么早就见着了。
“那你就去问他啊!”相思近似冷漠的说道,所有人都呆住了。
“你……你说什么?”关氏后退了两步。
相思只觉着再也忍不了了,她嗤笑着说道:“难道说母亲就只敢龟缩在正院里自哀自怜,甚至拿自己的女儿当做发泄的途径,却不敢当着父亲的面质问他么?”
“你,你胡说什么!”关氏脸色惨白。
相思慢慢站起来,理了理裙摆,她现在的个子不高只能稍稍抬头仰视关氏,可她那股子怒气到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很早很早前我就想说了……”相思气笑道:“每次每次都是这样,从我很小的时候起,你就只会在我们面前说父亲如何如何,就连我们的名字起的都让人私下嘲笑,什么若饴,什么相思,那是好女孩子应该起的名字么?贤良淑德哪怕你给我们用一个我们也感激你。可你呢?眼里只有父亲。你说父亲曾经在意过你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可是你在意过我和长姐睡的好不好,吃的好不好么?你什么都看不见……”
“二姑娘……”秦嬷嬷吓得身子直颤,就要走过来。
相思手臂一举,阻挡了她动作。
“你永远心里只有父亲,我们也不过是你想要拴住父亲的筹码。”相思似乎看不到关氏红了的眼眶,继续道:“抱歉,我们不能帮你拴住父亲,抱歉我们没法阻止他纳妾,抱歉我们没有一个是男孩子,抱歉你的美梦我们没法帮你继续延续……不过,我今儿要实话实说一句,哪怕我和长姐都是男孩子,咱们后院里也绝不会少了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