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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一刻他还在告诉自己,这里可能是幻境,一定要提高警惕,然而这一刻他便看到傅灵宣提剑朝他袭来,直取要害。
    他心头明澈如镜,然身体却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她剑尖刺破他肌肤,距心房半厘之差,何成才惊险地退让开,以金阳剑阻了她的剑势。
    她眸中有滔天怒意,一击未中后,浑身杀气更盛,岐霜剑光芒盛放,在她手中挽出无数剑花,又化作剑雨朝他袭来,清喝道:“你屠我剑宗满门,今日,我要你血债血偿!”
    何成已避无可避,身上的仙阶法宝不要钱似的抛出,却也阻不了她的来势汹汹。
    “灵宣!你醒醒!我是何成!”
    他不知她刚才见到了什么,才会陡然间与他刀剑相向,将他认作了仇人。
    然面对傅灵宣,哪怕是入了魔障的傅灵宣,他也做不到提剑去斩。
    傅灵宣这一招使出,未留丝毫余地,只瞬间他已是满身剑痕,几乎被染成了一个血人,他经脉寸寸开裂,身体破碎成布,软塌塌地漂在空里,唯有一双清目,带几分柔情和眷恋地看着携剑而来的人,用尽他全身最后的力气轻道:“灵宣,对不起。”
    对不起,他明知这里是幻境,而她或许也是幻象,可他依然无法挥剑,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是他判断失误,他都不愿去赌。
    话语落下他便垂了双目,无力再去抵抗。
    岐霜剑穿透他的腹部,执剑之人仍是一脸狠厉,猛然抽回长剑,她犹似心有不甘,欲朝对面人再穿一剑。
    只刹那,她已长剑脱手,面目狰狞着贴近他,咬牙道:“去死吧!”
    就在这时,一道惊鸿剑光从天而降,直直斩落在那神色狞恶的女子身上,那个狠厉疯狂的女子,连同她手里的“岐霜剑”也一并化作虚无。
    幻象骤然消散,幻境外傅灵宣容色苍白地飞身向前,接住了正在坠落的何成。
    她也刚从幻境里出来,目睹了师尊和赤鸮的道侣大典,那仪式空前盛大,然她却一眼看穿,幻境里的师尊笑得柔情似水,那根本不是灵玄。
    她便一剑斩了。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何成会险些丧命在如此并不算高明的幻境当中。
    他修了六百多年的道心,又是从几时起,业已陷入迷障。
    傅灵宣这三个字,早已成他心头之魔。
    幻境被彻底破除后,两人所处的环境也显露出来。
    那是一只巨硕无匹的白色河蚌,张着大口死咬在崖壁上,何成衣衫破烂浑身是血地躺在她怀里,两人正身处蚌壳上。
    周围依然没有灵气,他已是经脉尽伤,丹田更是被一剑贯穿,无法再吸收灵气,即使她有高阶回灵丹,此刻也无济于事。
    她必须先为他重续经脉,修补丹田。
    然而这一切的难度,对于此时的她而言,近乎痴人说梦。
    这里一切的储物法宝,空间法宝都不能使用,她只能朝他体内渡入灵力,暂且先护住他心脉丹田,再之后她就灵力耗尽,识海干涸,彻底束手无策了。
    “何成,我本以为你长进了,深沉世故,懂得算计了,却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傻。”
    傅灵宣拥着他,轻轻垂泪。
    她正心痛间,耳畔突然传来一个略带不满的声音。
    “哼!现在知道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
    葛念双手负于身后,本是一身道骨仙风的白袍,此刻也破烂不堪,苍苍白发垂成一缕缕,没好气地朝她道:“现在好了,还没走出修真.界呢,这小子就先挂了。”
    ☆、灵玄的告白
    这悬崖深处,似笼着一层凄薄的光,并不阴暗却给人森寒恐怖之感。
    葛念犹在絮叨着,然脚步却是疾快地朝着两人走去,搭脉在何成的腕上,少顷,他面色凝重地抬头,“他的伤耽搁不起,得马上带他上去。”
    傅灵宣湿着眼眸点头,原来看着心爱的人受伤,真的会心如刀割,她体内已无半丝灵气,以剑撑着身子站起来,朝葛念伸出手:“回灵丹。”
    生死关头,葛念没再废话,一手将何成扶起,另一只手探入怀中摸索出一只瓷白蓝纹的药瓶,直接抛给了傅灵宣:“这是最后一瓶了,你悠着点儿。”
    这是高阶回灵丹,一瓶之中仅有三枚,然而对于大乘真仙而言,这一枚回灵丹,也只够恢复他们体内一成的灵力罢了,但在此刻也是足够了。
    傅灵宣拧开瓶塞服下了一枚,边运功吸收边朝葛念道:“一会儿你只管带他走,我掩护你们出去,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别回头。”
    她是算着体内的这点儿灵气的,幻境考验她从来不惧,倒是上头那些冰虫麻烦了些,必须以剑气开路方能安然度过,她只有三枚丹药,至少要支撑过他们离开那片冰域。
    葛念看了看她,微皱起了眉却也没有反对,“等我把他送上去,就下来接你。”
    “行了,快走吧。”
    言毕,傅灵宣已经横剑在前,与葛念一人一边提着何成的胳膊往上飞,两人时刻戒备着,一路也不知飞了多久,然途中所遇到的情形,却与他们来时不大相同。
    他们没有再遭遇幻境,也没有遇上冰虫,竟是畅通无阻地一路飞行着。
    眼看崖顶的天空愈发明亮,葛念心头却陡然一紧,他止了体内的灵气运转,周身挥出数道青翠的粗藤环绕着,以青藤之力攀着崖壁继续上行。
    心底的不安开始无限放大,葛念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傅丫头,老夫总觉得这事有点儿怪啊,你说呢?”
    回应他的,只有寂静无声,葛念慌忙扭头去看,却见何成身体的另一侧,本该持剑在手的傅灵宣,俨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葛念顿时脸色大变,从河蚌处飞出之后,他的神识就一直在外警惕着,然而这一路飞出,他竟然丝毫感觉不到——傅灵宣是几时又是如何失踪的。
    他犹记得,前一刻他能感觉到她的气息的,怎么就突然没人了?
    葛念带着昏迷的何成,停驻在他昔年长睡的地方,朝崖底传音道:“傅丫头——你等着我下来救你啊——”
    话音落下,他便立即联络丹霞阁修士,并将重伤的何成交给了丹霞阁,而后他又带着大把的丹药符篆,拖着疲惫的身子再度跳入了刑思崖。
    葛念心中苦的不行——早点儿听他的话,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嘛!
    崖底深处,傅灵宣持剑跪倒在雪白的蚌壳上,她弯了身子,一口鲜血喷出,她犹是不甘,再度强行运转功法,然体内灵力却逆行地更加迅速,鲜血顺着她七窍处流出。
    她其实从未离开过这蚌壳。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幻影“傅灵宣”,持剑护送葛念跟何成离开,她的嘶喊声他们听不到,她的剑气也发不出,灵力更是无法运转。
    这只河蚌,要留下她。
    “休想!”她浑身染血,体内经脉剧痛无比,似有无数寒芒刺入其中而后疯狂搅动,除了岐霜剑岿然未动,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就这样她忍着浑身剧痛,握紧岐霜剑在蚌壳上划出一道道深刻的剑痕,她的血随之滴落,淌进那缝隙中,逐渐连成红线……
    她的眼眶也在流血,眼珠都似被染成了红色,然眸光中却杀意更甚,她画出最后一道流纹,自己也变成了一个血人,而她浑然不在意,疼痛得早已麻木,清喝一声:“破!”
    炫白夺目的河蚌壳面上霎时绽放出一个闪着耀眼红光的古体符字,傅灵宣抖着鲜红的唇瓣,轻念出一句句咒语。
    只听轰的一声,她脚下厚重的蚌壳开始破裂,碎成一瓣瓣不规则的形状,壳面开始剧裂颤抖,傅灵宣霍然仰首,体内一道紫色丹火飞出,在她头顶处似焰火般炸开,化作九九八十一支紫剑,悉数没入破碎的蚌壳中。
    只瞬间,她脚下便燃成一片紫色的火海,那火苗蹿得比她还高,然她立在其中却丝毫不受影响,仿似正沐浴在温泉之中,她身上涌流的鲜血渐渐止住,血迹似被蒸发了一般慢慢消失。
    这一刻她发丝微扬,眉目清冷地持剑立于火海中心,美得惊心动魄。
    须臾后,她才抬掌收回了丹火,那一团紫色火焰,竟比初时增大了一寸有余,她五指合拢堪堪能将其包裹住。
    丹火在她掌心逐渐收缩成一簇小火苗,而后沁入她的皮肤,化作一个紫色的火焰纹案,微微一闪便彻底消失不见。
    脚下是缺了一半上壳的河蚌,露出里面被烧得焦黑的蚌肉,似有丝丝灵气自蚌中溢出,且那灵气异常浓郁,竟是不输于真仙界的那些大能居住的洞天福地。
    傅灵宣微微有些诧异,此刻她再运转灵力,发现已经可以收放自如,她自是第一时间便布下结界,打坐调息,其间她仍留出一缕神识观察着四周。
    天空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待她功法运行完两个周天后,身上已经被白雪覆盖了厚厚一层。
    这雪花能毫无阻碍地穿过她的结界,定然也不是凡物,然它对她似乎并无恶意,傅灵宣也懒得将其弹落,雪越下越大,她立在岐霜剑上,视线落在下方那半只河蚌上。
    她在想要不要将这整只河蚌都烧了,此物似乎还是大补,她就这么看着它,都能感觉到体内丹火在蠢蠢欲动,最终她还是决定放弃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先离开这里,去找何成他们。
    想定之后傅灵宣便一刻不再耽搁,化作剑光一道冲天而起,迎着漫天飞雪穿过层层雾障,终于眼前越来越亮,四面八方都只剩下了冰雪银霜。
    “砰”地一声她重重地撞在了冰墙顶上,在墙上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她身上亮起的剑光转瞬间消失,紧接着天地倒转,她头脑一阵眩晕后睁开眼,发现在自己正躺在雪坑中。
    事到如今,傅灵宣已然彻悟。
    她紧了紧手,持剑从坑里飞出,周边是一片广袤无际的雪原,那雪山之巅,有莹白温暖的光芒在释放。
    “时光珠。”她启唇轻喃,眸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天地间唯一存世的逆天神器——时光珠。
    日换星移,唯时光不灭,沧海桑田,唯流年不破,此乃天道规则。
    然这世间,竟然真有此物,可逆时光之流,可返往昔之境。
    傅灵宣目光定定地望着山巅,任那星芒刺眼,她也不曾移开了视线,飘天飞雪仍在飘着,寒风刮在脸上有些疼,她甚至忘记了支起灵气屏障。
    终于她抬步,踩着厚雪覆盖的冰原上,一步步朝着雪山走去,她每走一步,身后便留下一个结了冰的脚印,雪在飘,然她的脚印却不会被雪掩埋。
    直到那足迹延伸至雪山脚下,傅灵宣才终于停了下来,双手掐诀,她肩头发上的厚雪瞬间消失,一个极淡的笑容浮现在她唇畔。
    傅灵宣仰首,她虽衣衫褴褛但风姿不减,手臂轻旋,行云流水般收了剑,她以一副极为熟稔的语气朝山巅言道:“我来都来了,你当真不打算现身吗?”
    神器时光珠,早已生出神智,衍生出了器灵,而她的此番遭遇定然也与其脱不了干系。
    雪原上,她的声音似已被风雪吹散,傅灵宣仍是默然,她相信器灵一定听得到,因为这整片雪原,都在时光珠的识海间。
    须臾后,风雪骤停,眼前雪山如地陷一般沉了下去,又似冰山消融,最终化作了一湖清水。
    “兮岄道友,别来无恙?”
    女子夜莺般的声音响起,湖心随之浮现出一座八角仙亭,一名穿着白色交裾裙,挽起霜发的美貌女子翩跹转身。
    傅灵宣身动,转瞬即至湖心亭,凝视女子一瞬后,声音清冷道:“在下傅灵宣,敢问道友此番相请究竟所为何故?”
    初时的震惊早已平复,时光珠虽是神器,然傅灵宣对其也并无垂涎之心,这器灵身上气息浑厚,想必修为也不会差她到哪,做这种逆天神器的主人,老实说,千百来岁的傅灵宣自知她还不够这个资格。
    若是师父在,兴许能收服了她。
    突然,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素手掩着朱唇,她抬眉笑道:“傅道友你可真是……”
    话没有说完,她却没了下文,似是有些不知该如何措辞,她失笑着摇头,发髻上垂珠也跟着轻摇。
    傅灵宣立刻便明白了过来,她此时正身处在对方的识海内,自然她心中所想她也能知晓,于是傅灵宣更加疑惑了——这有什么可笑的?
    见她微蹙了眉,女子终于止了笑,然却止不住唇角微翘:“罢了,不逗弄你了,你已转世重生,自当是不认得我了。”
    语气里竟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这令傅灵宣更加疑惑,她只是这个念头微微一闪,对方便已开口解释:“我是珠珠,你曾经是我的主人。”
    珠珠?这名字倒是跟吱吱有得一拼……
    这是傅灵宣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见对方顿时便冷起了脸,湖面瞬间凝结成冰,疾风携着暴雪忽地一下直接将八角亭的顶盖给掀了。
    傅灵宣霎时愣住,连忙打断心思,上前拽住珠珠的衣袖,语气讨好道:“别生气别生气,珠珠这名字真不错,一听就是我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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