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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六皇子,是多疼八皇子啊,如今还躺在床上,心神俱伤,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罢了,这不,你父皇怜惜唐昭仪痛失幼子,便将她的份位升作贵仪,唐贵仪之父黔州州令唐鹤轩,被调回京,连升两级,如今官领户部侍郎,两个胞弟,今岁也要参加科举,听闻颇为才能,这唐家一旦在京中站稳脚跟,六皇子便不会如以往那般无所可倚了。”
    “至于四皇子,不但坏了二皇子拉拢军中势力的计划,还顶替了太子伴驾巡边的好差事,何右丞当真好计谋,只是不知六皇子和唐家,往后到底是一条好狗,还是一只恶犬。”
    “济儿,你记住,皇家从来没有什么兄弟之情。”
    梁济恍恍惚惚回到寝室,想起六皇子在八皇子随众人前去挑马后,便一直暗中注意着御场,他当时只以为是六皇子当心八皇子,如今细思起来,梁济不由一阵胆寒。
    自此以后,李后不再阻止兄弟二人的接触。
    梁济开始主动亲近梁澄,梁澄只当他受到惊吓,才会忽然变得这么粘人,心里对于这个胞弟更是怜爱。
    若说梁济一开始亲近梁澄,心里还藏着别的念头,但是越是相处,梁济对梁澄,就越是无法设防。
    他一边觉得梁澄与别人是不一样的,一边又总是梦见八皇子死前的模样,既贪恋梁澄的爱护,又不断地告诫自己不可放下戒心,渐渐地,私下里的性子就有些古怪。
    梁澄的骤然出家,于他不啻于当头棒喝,他想过无数种结局,却从未料到梁澄竟然会遁入空门。从一开始的不信不解,到后来的愤怒失望,再到最后的压抑接受,梁济在次见到梁澄之后,直觉有什么不一样了。
    梁澄不久便不辞而别,直到除夕前夜,梁济才收到梁澄的来信,满纸问候,对自己的行程却一字未提,梁济看完后默默地将信给烧了。
    他那太子哥哥,怕是真的厌倦了这偌大皇宫,所以才破罐子破摔,早早抽身罢。
    明明连个半大少年都算不上,梁济浑身上下却透出一股萧索落寞的意味……
    除夕夜,千灯万灯火树银花,急管繁弦一派歌声。
    宫里请了溪风院的朝春班进宫献艺,梁济听说最近风头颇大的酌思公子也被请了过来。
    酌思公子是最近才来东都的琴师,师承琴中仙澹台岳,琴艺高超,惊才绝艳,千金难求一曲。
    溪风院箫艺大家岚烟姑娘是酌思公子的红颜知己,酌思公子宿在溪风院这段时日以来,不知多少风流名士,冲着琴中仙弟子的名头要来一睹酌思公子的风采,奈何酌思公子轻易不得见,偶尔随性为院中姑娘伴奏一曲,有幸一饱耳福的溪风院顾客,无不赞叹不绝。
    当日恰逢东都诗狂祝语冰在场,酌思公子曲罢之后,祝诗狂当场题赋三千字,酌思公子的名头,顿时传遍大街小巷。
    这回酌思公子会进宫献艺,盖因受武阳候孟留君之邀,大齐不少皇帝好风雅,崇高士,所谓高士者,德胜者也,民间流传着许多皇家与高士之间的佳话说本。
    孟留君本是外男,按理皇家家宴他是没有资格出席的,不过越赫长公主深受明元帝敬爱,驸马殂后,越赫长公主发誓为其守寡,世人多赞长公主情谊深重,明元帝不忍长公主寡居,令其常住宫中,每年除夕夜宴,也会参加,孟留君还未娶亲,除夕夜自然要陪在生母身边。
    紫宸殿内,梁济坐在明元帝左手边上第二席,仅次二皇子六皇子,大公主早已出嫁,不在宫中,四皇子封号被褫,禁在府中,也未出席。
    他原先有个胞姐,行五,梁澄出生后第二年,李后急于再生一下正常的皇子,可惜是个女婴,听说因为李后身子没调养好,这五公主很快便夭折了,因此梁济并未见过他这五皇姐。
    台上的舞女正跳着霓裳羽衣,梁济百无聊赖地看着,这时二皇子忽然道:“这大除夕夜的,也不知四弟一个人怎么过,六弟,以往四弟与你走得最近,从小就对你多有看护,不知六弟可有去看他?”
    二皇子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也能让他听见,梁济不好假装,于是转头看向六皇子。
    几个皇子中,六皇子的样貌也算是出挑的,唐贵仪当初身份很低,因着一张和长公主有几分相似的脸,才入了明元帝的眼,六皇子的相貌七分肖母,自然也不差,以往跟在四皇子身后,不声不响,便没多少人注意到,最近颇得明元帝看重,还赐了封号,浑身气质似乎也有所变化,看着竟是愈发霁月风光。
    六皇子淡淡一笑,道:“四哥自来照顾我,六弟自然很想去探望,不过情法再大,也大不过国法,六弟只盼四哥能改过自新,等哪日父皇气消了,我再去求情一番,看看能否见一见四哥。”
    “四弟要是知道你这么记挂他,一定会很欣慰的。”二皇子嘴里说着称赞的话,眼里却闪过一丝讥诮,“不过想来四弟也无需太过担忧,毕竟朝中有你打点,何家也不至于太过潦倒。”
    自从八皇子死后,梁济对看似平淡的六皇子一直心存戒心,因此梁济一眼就注意到六皇子的的指尖抖了一下,心中念头一闪,开口道:“六哥向来为人亲厚,以前还在芝兰殿时,六哥便时时送八弟过来,我还羡慕了好长一段时日……”
    梁济说到后来,脸上浮起怀念落寞地神情,眼角却一直注意着六皇子的反应。
    对方原本还是一副从容自如的笑脸,闻言神色一沉,眼里露出痛苦,一副不愿多提的模样,拿起案上的酒盏,一口灌下,沉默片刻,道:“为兄失态了。”
    非常完美的表现,挑不出一丝错处,旁人见了,只怕只会赞上一句“诚王情谊深重”,梁济心里冷笑,嘴上却愧疚道:“是弟弟失态了,如此佳节,竟然提起六哥的伤心事。”
    “九弟无需介怀。”六皇子摇摇头,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杯沿,双睫垂落,掩住眼中神色,叫人看不分明。
    梁济提到八皇子,二皇子顿时想到七公主,面色便有些难看,转过话头道:“听说几日前武阳候回京,六弟邀他赏梅,武阳候却整日往溪风院跑,就为一听酌思公子的琴曲,这酌思公子的琴技真有众人传得这般好,武阳候这回还特地将人请进宫来。”
    梁济心里微讶,他竟不知孟留君什么时候开始爱听琴曲了,六皇子之前与孟留君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孟留君一回东都,六皇子就邀人赏梅,这就有些值得深究了。
    六皇子:“我亦不曾听过,不过今晚我等便能一饱耳福了。”
    话音刚落,一声琴弦震颤之音自台上传来,如金石迸裂,叫人心魂一震,三人转头,只见台上一人高冠青袍,趺坐于席,神情杳然,琴声似流水般自他手间泄出。
    须臾极万变,开阖争阴阳。
    百鸟听徘徊,忽如来凤凰。
    席间众人,停箸止声,无意不陶醉其间。
    酌思公子一曲终了,梁济怔然回神,便听见明元帝朗声赞道:“响遏行云,声振四席,滔滔汩汩,余音不绝,不愧琴中仙弟子!赏!”
    “草民谢陛下赏赐。”酌思公子从容谢恩道,一袭墨竹宽袍,风致洒然,如芝如兰,犹如方外之人。
    明元帝端坐主位,气势不怒而威,此时心情极佳,于是和颜悦色道:“当年先帝万寿节,尊师亦曾于此献乐,朕至今犹记当日情景,正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此后朕便觉世间唯琴中仙之音方可称之为琴音,今日闻君一曲,朕总算又听到了琴音之妙,不知尊师如今仙隐何地?”
    “回陛下,自草民奉家师之命,出谷游历天下之后,家师便四处云游,寻友问道,草民亦不知家师如今身在何处。”
    明元帝遗憾一叹,又嘉奖了几句,便让韩斟意退下。
    梁济收回目光,这酌思公子的琴技的确了得,宫中乐坊不知有多少琴艺大家,竟无一人比得上对方。
    二皇子在一边赞道:“这酌思公子果然神仙人物,难怪武阳候日日驱前拜访,六弟,看来你这闭门羹,吃得不算亏。”
    这是在讽刺六皇子拉拢武阳候不成,六皇子却不甚在意,点头道:“不错,如此妙人,我亦想要结识一番。”
    梁济见两人你来我往,心中无趣,转头便见孟留君起身离席,因为梁澄与孟留君情分不浅,梁济与武阳候接触还算多,想到许久不见,于是跟着借故暂时离席。
    紫宸殿殿群三面绕水,水边便是花园,遍植奇花异木,此时深冬腊月,自然万物凋零,唯独青松与绿竹,依旧挺立在寒风中。
    梁济见孟留君往侧殿外走去,便快走几步,正要出声,就见一道身影自雪松后闪出,正是酌思公子。
    第46章 舔小糖人
    正当梁济犹豫之间,酌思公子已经察觉到他,梁济于是大大方方走上前去,语气调侃道:“孟侯爷回京多日却不曾过来见我,原来是为了结交酌思公子啊。”
    “见过荣王殿下。”不等孟留君开口互为引荐,酌思公子就已欠身行礼,一身气韵清雅悠然,神色间不卑不亢,任由梁济的打量,如果梁澄在这,一定也无法将眼前这般清冷的一个人和明光寺里眉目有些妖娆的善见和尚联系在一起。
    不错,所谓的酌思公子,正是原韩尚书嫡幼子韩斟意。
    “酌思公子怎么就确定我就是荣王?”梁济负手站定,饶有兴趣问道。
    “方才进曲之时,扫过席间众人,殿下居左位三,想来便是九皇子了。”
    “没想到酌思公子不但琴艺一绝,眼力亦是不错。”梁澄说罢,转头冲着孟留君眨了眨眼,揶揄道:“表哥,听说你日日流连于溪风院,不仅美酒佳人相伴,还有仙乐在耳,真是风流快活啊,难怪把我给忘了。”
    孟留君哈哈一笑,“我可不敢趁着你哥哥不在的时候,把你给带坏了。”
    梁济闻言“哼”了一声,神色微微落寞,“哥哥他哪还记得我……”
    孟留君跟着发出一声长叹,“我也没想到,阿澄竟然、竟然会遁入空门,不过你也别难过,无论他的身份如何变化,他始终是你的哥哥。”
    “哥哥?”梁济做出一副怨怒赌气的模样,道:“不辞而别,他算什么哥哥,反正他都看透红尘斩断尘缘了,哪会关心我这个弟弟去哪里玩,你下次出去找乐子,只管捎上我!”
    孟留君与酌思公子交换了个眼神,道:“酌思公子的去处可是雅静之地,哪是你想的那样?”
    “谁说本王是去寻花问柳的,本王可是去赏琴的。”
    “你才多大,怎能去那种大人才能去的地方,等你长大了,我再带你去长长见识,”孟留君摇头道:“你要真嫌宫里憋得慌,就到武阳府上走走,酌思公子常常住我府上,你也能听听琴曲,定定性子。”
    “好啊。”梁济转向酌思公子,“不知酌思公子可会嫌弃本王不懂音律啊?”
    酌思公子淡然回道:“钟子期不过一介樵夫,不通音律,不也成了伯牙的知己,可见知音不在琴,而在心。”
    梁济轻轻一笑,“妙,酌思公子雅人哉。”
    自那次大相国寺一别后,李度秋曾提过孟留君此人不可全信,梁济并不意外,因为梁澄的关系,他与孟留君走得挺近,不过虽然他在对方面前总是一副毫无心机,喜怒形于色,信赖亲近对方的模样,但是梁济直觉孟留君对他并不如表面那般,待他如幼弟爱护有加。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交好孟留君,毕竟越赫长公主在明元帝面前很是说得上话,孟留君本身又是江南第一庄流泉山庄的庄主,钱庄遍布天下,钱,泉也,如流泉然,正是流泉山庄名号所来。
    这朝中关系的经营,哪一项脱得开这黄白之物呢,以往有梁澄的牵桥搭线,现在却只能靠他自己了。
    三人之后过从愈加密切,却是后话。
    今夜,万家灯火,户户团圆,聚作一处共同守夜,然而有人注定无法度过一个安稳平静的佳节。
    正月初一,一年之始,朝中却漫上一层紧张的气息,盖因除夕当夜,原本勒令禁足府中的四皇子,醉酒后强闯出府,却意外落马,被马蹄当场踩死。
    梁济听到这个消息时,脑中第一个浮现的画面便是八皇子倒在血泊中的惨状,想到昨夜二皇子在提到四皇子时,六皇子微抖的指尖,梁济心中闪过某个猜测,向身边之人吩咐了几句,便去见李后。
    朝中的诡谲暗涌,却与远在九华山的梁澄无关。
    施针头一月,需每日不间断,到了第二月,七日方一回,这日,梁澄和一念收拾了一番,离开这一处与世隔绝的崖洞,回到青阳县。
    下山后第二日,便是元宵节,青阳县满城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凤箫笙鼓,人影浮动笑语喧,雕车宝盖香满路。
    梁澄何曾见过这等市井繁华,一路上左顾右看,神色间满是兴奋,一念走在他身边,一路上护着他不被人碰到,嘴角一直缀着一抹柔和宠溺的笑意。
    街上游人如织,街道两边搭着山棚,卖小食的,卖脂粉的,卖各种小物件的,还有表演奇术百戏的,吆喝声,嬉闹声,叫好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梁澄来到一个捏糖人的摊子前,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伯,双手如飞,片刻就捏出一个俏生生的人像,递给面前的黄裳姑娘。
    “姑娘,你的糖人。”
    “好像啊,多谢老伯。”那姑娘接过糖人,身后的婢子为她付了钱,梁澄侧头一看,那糖人的五官和本人并不很像,但是神韵肖似,乍看之下,竟像了七八成。
    梁澄心头有些意动,于是道:“老伯,给我也来两个。”
    “啊!”那女子一转头,就见到身边站了个俊俏公子,眉似远山,目若墨玉,犹似画中人,一张小脸,顿时红了大半。
    梁澄以为自己吓到对方,于是歉然一笑,道了声“抱歉”。
    那姑娘摇了摇头,脸颊更红了,扭捏了一会,低头转身离去,落下一方绢帕。
    梁澄正要俯身捡起,却被一念止住了,梁澄不解,疑惑地看向一念。
    一念还未开口,一边的老伯就“嚯嚯嚯”地笑了起来,“这位公子,那姑娘对你心生恋慕,这才留下绢帕,你若有意,便可借着还手帕的由头,好成就一桩美事哇。”
    这种说法梁澄倒是头回听说,闻言便有些尴尬,他觑了眼身旁的一念,道:“师兄,我之前不知道,我、我没那意思的。”
    一念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点头道:“师兄知道。”
    梁澄刚要舒口气,又听一念道:“不过师兄倒是没想到师弟桃花运这般红旺,方才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女子对你暗递秋波,难不成师弟一点都没发觉吗?”
    “啊,有吗?”梁济摸了摸脸皮,手底下揪住一念的袖角,道:“我只顾着看街景,其他的都没看……”
    “哈哈,”那老伯仰头一笑,“二位一看就是俊杰人物,哪个姑娘见了不喜欢,不知二位要捏什么?”
    梁澄有些讨好地笑道:“师兄,你想捏什么?”
    一念盯着梁澄看了半响,然后指着梁澄对老伯道:“捏个穿喜服的姑娘。”
    梁澄一僵,有些无措地看着一念,下一刻一念又道:“照着这位公子的模样捏。”
    “啊?”那老伯也有些懵,一念眉头蹙起,“捏不来吗?”
    “捏得来,当然捏得来,哈哈,老朽还是第一次这么捏,有趣有趣,哈哈。”老伯半生风雨不知经历多少,此时便有些猜出二人的关系,于是又对着梁澄问道:“这位公子,你想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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