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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梁澄他们的船抵达洪泽湖北岸的渡口时,就遇到了搜查的人,这些人穿着八荒盟的服饰,立在渡口处,目光锐利,一个个地扫过过往的行人。
    梁澄看过之后,放下窗幔,更加确定了八荒盟内部出了问题,正在这时,飞月禀告陆重台求见,这回梁澄并未拒绝。
    陆重台剑眉星目,即便此时面无血色,看着依旧俊朗不凡,见到梁澄后就要起身,被梁澄抬手制止了。
    “救命之恩,无以言谢,”陆重台摘下胸口的观音玉佩,递到梁澄面前,“此乃家母生前留给我的遗物,来日若有差遣,虽蹈死无怨言。”
    梁澄看了眼玉佩,并未伸手接过,道:“不过举手之劳,此物贵重,兄台还是好好收着。”
    陆重台见梁澄双眼清正,不像是在客套,笑容平易近人,气韵却又十分清贵,而坐在他身后的男子,从始至终都神色淡淡的,虽不发一语,存在感却十分强烈,气势傲然,不怒自威。
    这两人一看就知身份不凡,或许并不看重这份救命之恩,但是他陆重台却是有仇必纠,有恩必报的人,即便梁澄无意收下玉佩,他还是执意地伸着手。
    梁澄见此,还是不肯收,徐徐说道:“你若真心想要回报我二人,即使没有信物,将来我若有事相求,难道少侠还会不认账?”
    陆重台握着玉佩的五指微微一紧,终于收了回去,梁澄一笑,开门见山道:“渡口处有人在搜查,你可是他们要找的人?”
    陆重台面色一变,抬眼直视梁澄,梁澄目不斜视,嘴角一抹淡笑,任由对方探究的视线,半响,陆重台垂下眼帘,道:“不错,阁下若是不便,就将我放下去吧。”
    “现在放你离船,这条命我岂不白救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不用担心,现在船上安心养伤。”几番试探,梁澄已经确定陆重台品性正直,好义冲动,梁澄与陆重台未曾见过面,对方却对他肆意抨击,可见陆重台此人容易轻信他人,受人左右。
    这样的人想要改变他的感官,也是件非常容易的事。
    果然,梁澄一番话下来,陆重台顿时面覆愧色,对着梁澄长身一揖,郑重道:“恩公高义,陆某惭愧,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不相瞒,我原先乃八荒盟陆重台,遭人陷害毒杀亲父,如今潜逃在外。”
    梁澄微微动容,没想到陆重台竟是这样坦诚率直之人,他原先还打算费上几天,才能消解对方的戒心,不料对方竟是一颗赤子之心,他将原先捏好说辞咽回肚里,道:“我却是不便袒露身份,若是陆兄不放心,可以随时离去。”
    陆重台闻言,却是愈加佩服梁澄的为人,道:“我信恩公。”
    梁澄摆手:“某姓梁,陆少侠若是不介意,唤我梁大哥便可。”
    陆重台脸色露出一丝古怪,盖因梁澄面貌偏向柔丽,给人感觉年纪不大,喊他一声梁大哥,实在有些怪异。
    这时,一直不曾发话的一念开口道:“陆少侠可知自己是被谁陷害的?”
    一念话音一落,陆重台顿时眼眶激红,脸上露出微微狰狞的仇恨之色,“是百里紫!”
    “百里紫?那不是你的生母吗?”梁澄惊讶问道。
    陆重台咬牙道:“不,百里紫这蛇蝎恶妇才不是我的生母!”
    他闭了闭眼,脸上闪过一道痛苦之色,似是想到什么不堪的过往,梁澄默默地看着陆重台,许久,陆重台终于开口了,声音带了丝喑哑。
    “实不相瞒,我并非家父亲子,百里紫嫁于家父后,一直不曾得孕,家父有次出门,偶然在河边捡到我,见我根骨尚可,又在襁褓之中,便把我带回八荒盟,视我若亲自。”
    说道此处,陆重台眼眶微红,可见陆惊川之死,对他打击甚大。
    他继续道:“三日前,家父派人将我叫进书房内,说是有事相商,结果我一进去,就发现家父早已气断身绝,带我进来的仆从突然发难,大喊大叫,接着百里紫便带着一群人赶了过来,直言是我下毒害死家父,我心知这必是百里紫的陷阱,于是就逃了出来。”
    “我死不足惜,但是在为家父报仇雪恨之前,我还不能死!”
    梁澄听罢,拍了拍陆重台的肩膀,安抚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你身上的伤害很重,切忌悲怒,尤其是内伤,若是不能复原,谈何报仇?”
    陆重台神情一凛,道:“梁公子说的对,陆某何其有幸,身陷绝境之时能遇到像你这样的侠义之士,今后若……”
    陆重台还未说完,便被一念打断道:“陆少侠不必如此,八荒盟不是什么小帮小派,发生这样的事,各方定会多有关注,你先静养,我们会派人上岸打听一二,看看眼下是和境况。”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尽管一念说的话皆是为他着想,陆重台却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个颇有威势的男子,对他有些不喜。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转,很快就被陆重台忽略,他再次向着梁澄抱拳道谢。
    梁澄又安抚了陆重台几句,便和一念出了舱底,两人回到船舱,一念默默走到书架子前,抽出他为梁澄做的画,将它挂了起来。
    一念画得太过显白,因此梁澄便将它收进香匣里,像是某种私密的收藏,不敢随意拿出,见一念这么光明正大地挂起来,梁澄顿时急了。
    “师兄,你怎么把它挂起来了?”梁澄快步上前,想要解下画卷,却被一念阻止。
    “这是师兄给你做的第一幅画,师弟不喜欢吗?”
    被一念这样一双夜色般深沉的眼眸幽幽地注视着,梁澄只觉脖颈上的汗毛一排排竖起。
    “……师兄,你怎么了?”
    一念盯着梁澄,又问道:“师弟,你不喜欢吗?”
    “……”怎么突然闹气脾气来了?梁澄狐疑,见一念一副不罢休的模样,只好道:“喜欢……”
    其实他的确挺喜欢的,虽然之后不曾打开,但是画上对的一笔一划却都深深地烙在他心里,一个人的时候还会在脑中浮现画中的情景,只是这些他哪敢说给一念听。
    一念再进一步,“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挂着?”
    “这……”梁澄急中生智道:“江上潮湿,还是放在香匣里,若是潮了就不好了。”
    “不会,屋内染着银丝炭,”一念露出一丝委屈,“师弟,我想挂。”
    一念原本就生得俊美无俦,这幅容貌配上委屈的神情,叫人不愿让这张面孔露出一丝伤心之色,显然梁澄受到的影响更大,于是,在一念的色诱之下,梁澄再一次屈服了。
    第54章 无理取闹
    流云被派去打听八荒盟近况,很快,便带回了消息,梁澄听罢,道:“去请陆少侠过来。”
    虽然船上的菜肴没有一丁荤腥,不过做得颇为精致,加上一念调的良药,陆重台被养得不错,起码脸色红润了不少,抱拳行礼的时候,动作颇为利落,丝毫看不出受伤的痕迹,除了气息有些紊乱。
    梁澄摆摆手,示意对方坐下,陆重台撩开衣摆,正好坐在一念对面,而一念的背后,正好就是内室的西壁。
    梁澄开门见山道:“我们派人上岸打探了一番,如今传言,百里紫不久前得孕,陆盟主大喜过望,对身边人说如果生下的是男孩,将来就把盟主之位传给他,你得知以后嫉恨在心,便一不做二不休,对陆盟主暗下毒手,以图盟主之位。”
    百里紫放出的说法,一听就漏洞百出,且不说百里紫这一胎是男是女还未可知,百里紫到底年过四十,即便平日保养得好,看着徐娘未老,风韵犹存,但是最后能不能平安诞下腹中胎儿也是未知数,陆重台何必心急到弑父的地步?
    陆惊川在听到百里紫有孕在身时,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等梁澄说完所有之后,早已满面怒火,放在案上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毕露,仿佛下一刻就会拔出剑来,跑去找百里紫算账。
    梁澄将陆重台的神情变化看进眼里,心里已然有了猜测,只怕百里紫肚中的胎儿并非陆盟主的,这才先下手为强,在被人发现之前,暗害陆惊川,再嫁祸给陆重台,她身后还有百里截撑腰,肚里还有名义上的前盟主嫡子,想要掌握八荒盟并非难事。
    陆惊川的脸色黑沉得吓人,显然也猜到了百里紫的阴谋,他咬牙道:“这不可能,家父并不知晓此事,一定是百里紫……”
    此事到底也是家丑,陆重台咽下还未出口的话,眼白浮出血丝,额上青筋直跳,可见心里有多恨。
    梁澄静默片刻,等到陆惊川平复下来后,道:“百里紫之兄,乃从龙卫指挥使百里截,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与心腹,你若想复仇,眼下恐非时机。”
    陆重台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道:“陆某明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陆少侠今后有何打算?”梁澄不动神色道,眼里透出适当的关心。
    陆重台闭了闭眼,垂下头来,原先的少年侠士,前途无量,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得不活在暗处,这样的落差,陆重台迷茫了。
    梁澄上身微倾,轻声道:“陆少侠若是不介意,可愿隐姓埋名改颜易容,先在我身边做个护卫。”
    陆重台猛地抬头,眼里似有水光,哑声道:“梁公子不怕惹祸上身?毕竟八荒盟势力不小……”
    梁澄轻声一笑,抬手拍了拍陆重台的肩膀,淡淡道:“梁某如今虽已不如往日风光,但是一个八荒盟还是不敢拿我如何的,陆少侠不必担心。”
    陆重台倏尔动容,面覆感激之色,猛地起身退开一步,单膝跪下抱拳道:“梁兄之义,陆某永记在心,此生绝不相负!”
    “陆少侠不必如此,”梁澄赶紧起身,正要上前扶起,却被一念从身后暗暗拉住,梁澄心中诧异,却又不好拉扯,于是抬手虚扶道:“陆少侠剑法高超,梁某得此护卫,才是幸事一件,少侠还是快快请起。”
    陆重台也不是黏糊矫情的性子,闻言利落起身,道:“陆某定不叫公子失望。”
    “好,”梁澄笑道:“为了便宜行事,陆少侠还是取个假名为好。”
    陆重台:“还请公子赐名一个。”
    梁澄沉思片刻,含笑问道:“陆少侠一柄飞琼剑闻名江湖,琼台二字如何?”
    陆重台垂首,声音微哽,道:“多谢公子用心。”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今他陆重台虎落平阳,梁澄一言一举,无不默默照顾到他的感受,不曾有过一丝轻慢,待他犹如平辈,平心相交,陆重台不禁感叹,老天爷待他不薄,在他落魄狼狈之时,能遇如此君子。
    这边陆重台兀自胸怀激荡,难以平息,一念忽然侧过身来,淡淡道:“陆少侠,今后若是见到什么,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你应该清楚。”
    陆重台正色,“自然,二位一看,便是身份不凡之人,既然不愿透露,陆某自不会多问,亦不会随意猜疑揣测,就凭公子的品格,琼台相信公子。”
    说完,陆重台视线下意识转向梁澄,结果像是看到什么,微微一愣,眨了眨眼,像是在确认什么,看看二人身后,又看看一念和梁澄,神色间露出一丝犹疑。
    梁澄不解,顺着陆重台的视线看去,入目便是一念挂在墙上的那幅画,顿时脸色一僵,随之又是一红。
    他微微移过身来,正好挡住陆重台的视线,清咳一声,若无其事道:“若无它事,少侠还是回去休息,好好养伤。”
    陆重台的视线在一念和梁澄之间飘过,一念正好转头看向身边的梁澄,目光如水,清波柔荡,陆重台神色间有些恍惚,又有些恍然,发觉眼下情景有些尴尬,于是咳了咳,起身告辞。
    屏门被拉开又被阖上,船舱内有些安静,梁澄起身,往内室走去,不等一念开口,淡淡道:“师兄,今晚我想练功,你回自己屋里休息。”
    世上之事,对于一念来说,只有两类,一类是想做,一类就是不想做,没有该不该之说,更没有要不要脸皮这个顾忌,梁澄哪会是他的对手呢。
    一念喊了句“师弟……”,声音轻轻的,仿佛一声落寞的叹息,尾音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颤抖,就像凄风苦雨中,落魄的书生销立墙外,痴痴地望着墙内,似在等待那一抹稍纵即逝的裙角。
    果然,梁澄抬起的脚微微一顿,收了回去,转身道:“师兄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其实梁澄并非想要隐瞒二人的关系,今后陆重台跟在身边,总会发现一些端倪的,但是他觉得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他不必刻意隐瞒,也无需故意宣扬,二人眼下身份受限,不能叫外人发现,但对身边之人,例如流云飞月,梁澄从来不曾避讳。
    原先梁澄以为一念把画作挂起来,是想添些情趣,现在想来,对方昨晚就计划好让陆重台看到,他不是避讳让陆重台发现二人关系,只是这般私密的事情,让外人见了,总归别扭。
    一念点头承认,脸上并无做了错事的愧疚,反而露出一丝委屈,仿佛梁澄欺负了他似的,道:“师弟你这么关心陆重台,我觉得难受。”
    “……”竟是因为这个原因,梁澄有些目瞪口呆,又有些哭笑不得,师兄竟然还有小性子,真是……有些意外。
    梁澄无奈道:“师兄,你误会了。”
    “我知道,”一念反而理直气壮道:“但是我不开心。”
    这幅不理取闹的模样实在让人颇为无语,可是谁叫一念生了副好相貌,做起这些表情来,不但不显得怪异,反而别有一番撩人的意味。
    只见他长眉微蹙,凤眼斜斜地睨着梁澄,上唇薄,下唇厚,微微撅着,明明是一张俊美成熟的脸,此时却带着些孩童撒娇般的可爱,又嗔又怨的神情,真是叫人不忍苛责。
    梁澄不禁上前一步,妥协道:“好了,师兄你别难过,你知道的,我最在乎的自然是你,别人都替代不了,何况我对陆少侠,不过君子之义。”
    一念得寸进尺,道:“我可不要什么最在乎,我要师弟只在乎我。”
    说完他就幽幽地看着梁澄,梁澄不知为何,感到一丝怪异,可问题到底在哪里,他又说不来,于是道:“师兄,我当然只在乎你,你别难过了,好吗?”
    “那你晚上还让我进来吗?”
    梁澄上前拉住一念的手,无奈道:“进来吧。”
    一念嘴角一扬,任由梁澄将他来了进去。
    第55章 情窦初开
    之后一路风平浪静,一行人在月底前抵达东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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