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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姜微微一笑,没有应答。
    阿黛却喜滋滋地说:“三娘子若是想看歌舞戏,只管和太夫人说去。前些日子,西边来了西凉伎,会唱杂戏,有容娘、大作司和可浑奴。”她在几个贴身侍女中是最年幼的,因着祖上是谢氏的偏支,身份自然要比旁人高些,平日大伙也高看她一筹。
    秋姜的笑容里透着疑惑:“我去求太夫人,太夫人就会答应吗?”
    青鸾垂手在一边没有说话,态度恭顺,阿黛却笑嘻嘻地道:“太夫人现在可喜欢三娘子了,我听外面的阿婆说,太夫人还想帮你求得比丘尼的弟子名额,一应和大娘子齐平呢。”
    秋姜仍是在笑,笑容却渐渐冷却:“这是谁和你说的?”
    阿黛尤不自知,喜上眉梢,眉飞色舞地说:“外面都这么说呢。三娘子现在得到太夫人那样的高看,以后可不用再处处受夫人的气了。”
    秋姜低头抚了抚书卷略有些发黄的页面,漫不经心道:“掌嘴。”
    阿黛愣在原地,秋姜抬头对锦书道:“你去。”
    锦书有些手足无措:“三娘子,阿黛阿妹……”
    “打!”
    锦书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在阿黛不可置信的目光里,闭眼一掌掴了下去。阿黛粉嫩的脸上顿时浮现一个鲜红的掌印,眼珠里噙满了泪水。
    锦书有些不忍,对上阿黛怨毒的目光,又有些惊惧,忙低下头,默然不语。
    秋姜凉凉道:“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阿黛嗫嚅着说不出话。
    秋姜叹了口气,“呵”地笑了一声:“议论主子,以下犯上,这是第一条错。挑拨我们姊妹关系,搬弄是非,这是其二。”她转过身来,轻笑声却让阿黛不寒而栗。只听她冷冷道:“母亲向来厚待我,对我和阿姊一视同仁,你这样的诛心话传出去,人人都道我谢三娘不识好歹呢。你可知错?”
    “奴婢知道错了。”阿黛含泪道。
    “还不出去?”
    阿黛委屈地站在那儿,还是锦书上前,想要扶她一把,却被她挡开,一跺脚跑出去了。
    秋姜微微摇头,这样的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挑进府里来的,又被安排在她的院里做事。青鸾神色如常,上前替她添了暖炉里的炭火,又用金杖拨了拨火炭,灰色的那些被盖住了,俄而冒出猩红的火点子,“噼里啪啦”爆个不停。
    秋姜抬起手放在唇下嘘了一口气:“青鸾,你是不是觉得我严苛了点?”
    青鸾微笑道:“三娘子谨言慎行,上行下恭,奴婢敬佩。”
    秋姜亦微笑不语。
    忽然,外面传来喧哗声,有尖叫声恍然惊雷般划破夜空,久久不散。青鸾手里的动作一滞,竖起耳朵倾听半晌,疑惑道:“好像是从西边传来的。”
    秋姜也侧耳倾听了会儿,微微一笑:“好像是西边的姚菲院传来的。”
    青鸾站起身,皱着眉思忖着,回头见秋姜已经换了衣裳,问道:“三娘子要去看吗?”
    “听着这样渗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去看看,我这心里怎么都放不下。”说着打开了房门走出去,青鸾和在廊下伺立的锦书换了个眼色,一起跟着出去了。
    外面天气有些冷,乌黑的庑顶在沉沉的夜色里染上了一层霜冷的月色,折射着盈盈的反光。越过寂静的游廊,姚菲院的方向灯火通明,隐隐传来丫鬟婆子的哭喊声,还有小僮的叫嚷声,嘈杂的敲打声不绝于耳。大门敞开着,只见人头攒动,因为隔得太远,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东面有一群人提着灯笼急匆匆地赶过来,更远的地方还有两拨人。
    “是太夫人、夫人。”青鸾道,声音里有些不解,“大半夜的,什么事把她们都惊动了?”
    “走,看看去。”秋姜抬脚朝姚菲院走去。
    到了姚菲院,里面是乱哄哄的一团,她费了点劲才进了内圈。丫鬟婆子看到她,倒是自觉地让出了一块空位置。几盏灯笼把个院子照的灯火通明,还有十几个小僮手持木棍,神色紧张地围绕在西边的角落里,那里原本娇艳盛开的几盆火珊瑚已经被砸地七零八落,一同被打在泥里的还有一些蛇虫鼠蚁,没死绝的还在到处乱窜。
    谢云姜面色惨白,发鬓凌乱,被几个婆子婢女簇拥着躲在门槛内,花容失色,身子都在颤抖个不停。谢令仪和谢秀娥则躲在廊柱后,也是一脸惧怕之色。
    忽然,谢云姜看见了秋姜,眼中顿时流露恶狠狠的光芒,大声嚷道:“谢秋姜,你这个贱人,你还有脸过来?”她猛地拨开众人就要冲上来。
    秋姜惊讶地望着她,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几个仆从连忙七手八脚地把她制住,谢云姜还在那里骂骂咧咧,一副恨不得要把她生吞活剥的模样。
    “吵吵嚷嚷的干什么?”外面有人厉声喝道,不刻,谢崔氏便和王氏、谢妩姜进来了。看到这情景,谢崔氏面色如罩寒霜:“谢云姜,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发什么疯?”
    谢云姜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然挣脱了几个仆从的禁锢,连滚带爬地扑到谢崔氏脚下,抱着谢崔氏的下身哭喊道,“祖母,你可要给孙女做主啊,有人要蓄意谋害我,要我不得好死!”
    谢崔氏厌烦地看了她一眼,耿寿妪心领神会,忙唤人拖开了她,架在一旁不许靠近。
    “有话慢慢说,大喊大叫的,成何体统?”
    谢云姜仍在哭哭啼啼,谢妩姜皱眉,沉声道:“五妹,有话慢慢说,祖母会为你做主的。”
    谢云姜这才止住了哭声,扬手指向谢秋姜,恨恨道:“祖母,三阿姊她居心叵测,存心害我。”
    秋姜大吃一惊:“五妹,这是从何说起?”
    谢云姜咬牙切齿地说:“你不用狡辩了。白天你我在花园相遇,闲谈了几句,五娘并不是存心冒犯,你却怀恨在心,告诉我这火珊瑚焚烧可以美容养颜,我真的信了,结果呢,招来这一大帮蛇虫鼠蚁。这么些骇人的东西,我自己受罪就罢了,要是惊扰到母亲、祖母可怎么办是好?”
    秋姜被她这样指责,脸色也变了,大声道:“五妹,你怎可这样诬陷我?这火珊瑚我用了多日,也不见半点蛇虫鼠蚁啊。”
    “你狡辩,谢秋姜,你存心害我!你谋害嫡妹!”
    “够了!”谢崔氏闭了闭眼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自家人有话好好说。”
    谢云姜被这样一唬,哭号声才弱了下来,当仍是抽泣个不停,肩膀微微抖动,一张姣好的容颜恍若梨花带雨。
    王氏皱眉道:“云姜虽然少不更事,但绝不会胡说的。”转而看向秋姜,“三娘,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五妹用了你的法子,惹得这一群蛇虫鼠蚁。”
    谢崔氏也在此刻睁开眼睛,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谢秋姜咬了咬下唇,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眼中也含了泪意:“三娘不知。这法子三娘自己都在用,这些火珊瑚现在还在三娘的院子里呢,真的没有招来什么蛇虫鼠蚁,不信的话,祖母和母亲可以唤清疏院的下人来问话。三娘若有半句虚言,任凭祖母和母亲发落。”
    她说得信誓旦旦,情真意切,谢崔氏的脸色缓和了下来,王氏眼中也有了一丝疑惑。
    谢云姜道:“不是你还有谁,难道这些脏东西都是我自己故意引来的?”
    秋姜说:“三娘也不知道。若说是这火珊瑚的缘故,那实在不太可能,不说三娘自己在用,六妹也用了,也不见这些东西啊。”
    众人的目光又落到了谢令仪身上。谢令仪平日巴结谢云姜,心里却是对她有些不忿的,原本,她一直作壁上观,甚至还存了些幸灾乐祸的意思,现在成为了中心,顿时有些惊慌。
    谢崔氏道:“可有此事?”
    秋姜笑道:“我那日离开的时候,远远的看见有人在移植这些火珊瑚,走近一看,认出是六妹院子里的素云。”
    谢令仪想要矢口否认的话就这么被堵住了,心里憋闷,转而冷冷地瞪了秋姜一眼。
    谢崔氏又发问:“三娘说的可是实情?”
    事已至此,由不得她不承认,回头便看到谢云姜死死地盯着她,心里有些犯怵。谢云姜为人霸道,哪怕自己不要的东西也不许他人碰触,她和她处的这几年,凡事都顺着她来,所以得她的赏识,连夫人平日都对她多有照顾。现在开罪了谢云姜,她心里难免恐慌。想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在心里唾骂了谢秋姜无数遍,嘴里却也只好承认。
    至于蛇虫鼠蚁,确实没有招来过。太夫人只需要找她院子里的下人问一问就一清二楚,她只得道:“不曾招来过。”
    “那就奇了怪了,这蛇虫鼠蚁是从哪儿来的?”王氏身边的苟妪凝眉道,“要是和这火珊瑚没关系,怎么会一直围绕着在那火珊瑚在的角落里呢?”
    第005章 蛇虫鼠蚁
    005蛇虫鼠蚁
    “那就奇了怪了,这蛇虫鼠蚁是从哪儿来的?”王氏身边的苟妪凝眉道,“要是和这火珊瑚没关系,怎么会一直围绕着在那火珊瑚在的角落里呢?”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谢崔氏道:“医来了没有?”
    耿寿妪道:“已经命人去请了。”
    话音刚落,一个小僮便从东边偏门领着一个身穿蓝色对襟棉袄的中年男人进了院子。他先是对谢崔氏福了一福,又和王氏几人见了礼。
    谢崔氏眉间含了丝不耐的神色:“不必客套了,疾医,你是这都灵城医术最高明的医者,见识也是最广的,赶紧看一看吧。”
    具体的事情,路上那小僮就和他说了。疾医闻言,也不敢耽搁,走到那院落的墙角里开始看起来。过了会儿,他皱着眉过来,迟疑着:“好像是月支香。”
    “什么月支香?你说明白点。”
    疾医思索道:“月支香是月支国进贡的名香,熏来可辟邪祛疫,持香时间可达九月,极为名贵。这种香料和这火珊瑚焚烧后混到一起,会产生一种独特的燥热的香气,吸引蛇虫鼠蚁到此。”
    谢崔氏看了看耿寿妪,耿寿妪也是一头雾水:“奴婢的印象里,府里没有拿到过这种香料。”回头让人叫了外院的执事阿婆和执事过来。
    谢崔氏的目光重新落到谢云姜脸上,眼睛里一点笑容也没有:“去年我就说过,收成不好,家族的农田园林也日趋荒芜,府中上下,一应以节俭为主。谢五娘,你且说说,这连老身都闻所未闻的月支香,究竟是从哪取得?”
    谢云姜也知自己闯了祸,跪在那里不敢应话,额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瑟瑟着不敢抬头。
    谢崔氏也不催促她,不紧不慢地让耿寿妪扶了到一边紧赶着搬来的胡椅上落座,略抚了一下发鬓,道:“都说老眼昏花,人到临老了才患上这健忘的毛病,过了年节你也不过芳龄十二,这记性难道这么不见长?也算是稀罕事了。”
    谢云姜不敢应话,此事牵连甚广,夫人和谢妩姜一时也想不到好借口帮她开脱,整个院内噤若寒蝉,竟没一人帮衬她,看着甚是凄凉,谢云姜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夜风扑着明灭不定的灯火,暗影重重,因安静而更显狰狞,那一张张薄薄的油纸内,仿佛擎着一个个可怖的随时打算破灯而出的梦魇。秋姜被这气氛感染,原本惬意看戏的心情也忽然淡了,渐渐的好像有一只手慢慢拴住了她的咽喉,让她也紧张地透不过气。她的表情愈发恭顺,兀自低着头聆听。
    过了半盏茶功夫,终于有下人领着掌事的周回和李婆子过来了。周回年过半百,身材走样,却也学着当代的大儒养了些“美髯”,不过他一笑便牵动着下颌的面皮皱起来,没有丝毫风雅,反而添了丝猥琐谄媚,看着很是可笑。
    “太夫人,你唤小的和拙荆?”周回躬着身赔笑道。
    谢崔氏并不看他们,只扬了扬脸,耿寿妪会意,上前一步冷冷道:“周回、李氏,你们可知罪?”
    周回一见这阵仗就吓得腿一抖,忙弯下了腰:“阿婆,小人驽钝,不知和拙荆犯了什么错?还请阿婆明示。”
    耿寿妪哼了一声道:“你这差事当得是越发地好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你们周府呢,中饱私囊,只手遮天,全然不把太夫人、夫人放在眼里。你还敢说你没罪?”
    周回跪倒在地,“砰砰”地叩起头来,大声呼冤:“小人冤枉啊。借小人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啊!”
    “不敢?”耿寿妪冷笑,“那五娘子的所用的月支香是从何处得来?账上可有记载?府中的每一分钱、每位夫人姬侍、女郎姑子、丫鬟妇婆所需的用度都是一早就计算好的,你不从中做些手脚,哪来多余的闲钱去置办这东西?”
    周回斜眼偷偷看了主母王氏一眼,见王氏面无表情,递来暗含警告的眼神,脖子一缩,一咬牙,道:“小人知错,太夫人饶命啊!”
    谢崔氏道:“老身是信佛的,不会想要谁的命。但是,这谢府的规矩不能坏了,府中的银钱,不是老身一个人的,是谢氏众人的财产,老身必然要对他们负责,对谢氏宗族负责。你从前是跟着太郎主的,我也不能不念着点旧情,你今天就在这儿把账册交了吧。”
    这么大的油水,这是割去了他半块肉啊——周回心如刀割,但到了此刻,不交显然是不行的,只得应道:“谢太夫人眷顾。”不刻就让人回去取了账册。
    谢崔氏只随意翻了翻,抬手递给了耿寿妪:“这是要紧事,千万不能再敷衍了事。你且费心点,待有了合适的人再交递了吧。”又说,“做错事不能不罚,周回,念在你在府上做了多年的份上,一会儿自己去外间领了二十板子罢。”
    耿寿妪应了声接下。
    “既然没什么事了,那就都散了吧。”谢崔氏施施然跨出院门,带着来时的人离去了。
    王氏和谢妩姜随后出来。外面天色比晚间更沉,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无形地罩在人的头顶。王氏的笑容在风里渐渐变冷,仿佛含了银针一般尖刻森寒,一字一句道:“老太太这是给我作筏子呢,指着桑树骂槐树,有了这榜样,日后府里人也不对我事事尽心了。”
    苟妪小心地贴在她身旁,笑道:“夫人多虑了,太夫人对你一向看重,今日不过是个意外。”
    “看重?”王氏“嗤”地一声,道,“那不过是两两相与的面子罢了,她不给我脸面,也要给太原王氏脸面。不过她心里面,到底看不上我是庶出。从前由着,只是没寻着由头,看,这一有机会便赶不及了。我要是听之任之,日后还有我王氏在这谢府的立足之地吗?”
    谢妩姜却笑道:“母亲不放权,其实是为了祖母着想。祖母年岁大了,若是还日日操劳,不是于己身康健有碍?母亲但凡心中存了一丝孝心,也不可让祖母这样劳心劳力了。”
    王氏听她这样说就笑了,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道:“好在,母亲还有你这个好女儿。”
    谢妩姜道:“今日之事,母亲不要生气,五妹少不更事,回头我会训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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