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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停,小寺人们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搬来马凳,伺候王孙贵族们下车。
    穆清雨下车时,回眸瞥见璟王小心翼翼地扶着枕月下车,呵护备至。
    她的视线带着探究之色,璟王察觉到视线,警觉的冲她瞧来,穆清雨微微一笑,稍稍冲璟王点头。
    璟王亦扬起下巴道:“皇嫂好!”
    暮雪助消峭,因要在此地欢畅到初八,积雪纵然深厚,随行的小宫女们却都带着喜色。
    大监行至璟王身侧,在一旁嘱托道:“璟王殿下,一会儿入了宫室,收拾妥当后便去乐悠宫,莫忘了晚上的家宴。”
    璟王略迟疑了一下,而后笑道:“本王知道了。”
    昭阳宫已很久没有人来住,虽然打扫的依旧干净,但因为雪日,无端增了清冷。
    上次前来,还是与常珝一起来狩猎之时。穆清雨暗笑:那会儿她还觉得常珝是个老流氓,不仅喜欢男人,还日日与宋良媛笙歌,时过境迁,当初的想法委实有趣。
    她脱下斗篷,冲常珝道:“皇上说的南浔之事,臣妾忽然有了新的主意。”
    穆清雨道:“臣妾在路上看了南浔的卷宗,那里极寒,冻灾本就频发,”她顿了顿接着道:“臣妾看了南浔的岁贡,因那里苦寒,朝廷要求的也并不多。”
    “一味轻徭薄赋,派钦差大臣也不是办法,终归是治标不治本。”穆清雨思忖道:“璟王曾与臣妾提过冬日里也能播种蔬菜的法子,不如叫他来写个详细的折子呈上来,皇上再另派人去做这件事。”
    穆清雨所说的正是天朝的蔬菜大棚,她是个文科生,并不十分懂其中的行道。若是能与璟王这理科状元郎商量出此事,说不定可解南浔的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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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擦黑,混着细雪,乐悠宫内方华灯初上。
    筵席之上,摆着各式珍馐美味。太皇太后举箸夹起一块鱼肉,鱼是鲟鱼,细白的肉微微卷起,就着橙黄色的耗油汤汁,泛着诱人的光。
    太皇太后虽已过杖朝,但身子骨还硬朗。鱼肉鲜嫩,她食起来箸子未停。
    用了小半条鱼后,太皇太后方才放下箸子,对太后道:“太后,今年是什么年?”
    太后微微一笑,放下酒盏仰眸答道:“今年是昭帝五年,说来巧,刚好还是个闰年。”
    “哦?说来清雨也嫁到我大昭五年了。”太皇太后笑道。
    常珝正在为穆清雨面前的鱼挑刺,闻言笑道:“时光骤逝,皇后来到大昭确实已有五年之久了。”
    太皇太后望着他二人帝后恩爱,露出慈祥之色:“竟有这么久了?哀家年岁大了,脑子越发不好使,怕是也没几年啦。”
    岁数大的老人,总会说这样的话。穆清雨依稀记得儿时院子中有位百岁老人,就是常常唉声叹气,感叹自己命不久矣。
    这样的心态其实对老人家并不好,他们会有这样的心态,应是生活太孤独,觉得没有了可想的念想。
    穆清雨思忖了片刻,她笑道:“皇祖母您瞧起来精神矍铄,定能长命百岁的。儿臣将来的皇儿还要仰仗太皇太后您老人家取名字呢。”
    “那孙儿就先预定一个好名字。”璟王举杯亦笑道:“枕月虽还有七个月才生,但也比皇嫂早,就先拜托皇祖母了!”
    太皇太后面露喜色,她像个孩子似的拍了下手:“好好!你们的孩子,哀家的重孙子重孙女们都让哀家来取名字!哀家这些年也的确未见宫中有喜事了。”
    她顿了下接着道:“说起来还未好好与清雨说过话,一会儿筵席罢了,你们都先回去,哀家要与她说几句体己话。”
    太后笑道:“正好,哀家这儿啊有几个生儿子的好方子,一直没工夫给皇后,一会儿一块儿与皇后说说吧。”
    穆清雨轻咳一声,脸红道:“是。”
    太皇太后又问道:“那皇帝,不会怪哀家霸占了皇后吧?”
    常珝跟着轻咳道:“老祖宗的吩咐,岂有不从之理。”他笑道:“朕瞧着这晚膳也用的差不多了,就此散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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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灯煌煌,穆清雨垂眸数着裙摆上的褶子,等着太皇太后净手,与她说话。
    她不知怎的,莫名的有些紧张。这感觉就像班主任训话一样。
    太皇太后放下帕子,便叫下人尽数退了出去,一时间宫殿内仅余穆清雨,太后,太皇太后三人。
    绣着金丝凤鸟的屏风与殿上穹顶的宫灯交相辉映,映着太皇太后的脸,现出了威严之色。
    太皇太后抿了口茶,放下杯盏忽然不动声色道:“皇后,你是西贝来的,哀家是知晓的。”
    穆清雨起初还未明白太皇太后之意,回味了两遍后,方抬起眸子道:“啊?”
    太皇太后微笑道:“太妃那些勾当,也只能瞒过太后的眼,却瞒不住哀家。她做了什么,哀家一清二楚。”她顿了下缓道:“皇上喜欢你,哀家便也不追究你的来历,但现下太妃下落不明,此事却有些难办。”
    太后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她抬眸插话道:“老祖宗,这是怎么一回事?”
    “太后,哀家还未说你,你虽年纪尚轻,但也不可为老不尊。你难道不知你与那太医之事,已经传的后宫皆知了么?”太皇太后瞥她一眼慢道。
    当真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穆清雨抬眸张口,未说出话来。
    太皇太后掩嘴打了哈欠,她慵懒道:“哀家年岁大了,不想再管这后宫之事了,你们能不能也让哀家省点心?”
    太后垂眸:“可是老祖宗,哀家与那郭成,是……”
    “真的有男女之情么?太后,你这样的身份,还妄想这些么?”太皇太后睨她一眼道。
    太后不语,似垂眸欲泣。
    “罢了,先不说你与那太医之事,还是聊下清雨罢。”太皇太后叹道:“清雨,哀家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你找到太妃,杀了她,彻底将此事隐瞒。第二,你离开大昭。”太皇太后抬眸,眼神清亮,凝着她道。
    ☆、第51章 齐鸣之变
    穆清雨走在偌大的南宫内,身形微晃。她不是没曾想过会横出这样的事,只是这事儿来得太早,让她着实无法面对。
    原来人世间的幸福如此虚无缥缈,每次觉得终于得到时,就又面临着失去。
    临出殿前,太皇太后冲着她道:“你若选择离开大昭,哀家会护送你离开,若是得了机缘,皇帝一定会接你回来。到时候为贵妃还是做美人,若是帝王长情,都不是二话。”
    帝王长情?都不是二话?常珝对她的情分在他人眼中竟是如此么?
    可这人间有些情分,既然已经存在,当真就能如此抹去么?
    杏芙方才一直守在殿外,见她出来,杏芙拢着袖子跟在一旁道:“娘娘,您瞧起来脸色差极了,是怎么了?”
    穆清雨微微摇头:“我无事。”
    忽见远处急促促的走来一靛蓝色身影,竟是枕月。
    她扶着腰小跑过来,抓着穆清雨宽大的袖子哭泣道:“皇嫂,方才璟王他忽然像得了什么病,瞳仁儿红的不行.臣妾害怕就上前去瞧,他推开臣妾,就跑了出去,一下就没了踪影。”
    “那他去了什么方向?”
    “好像是往齐鸣山的方向去了。”枕月抽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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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鸣山终年大雪封山,是极其寒冷的地方,大昭卷有云:雪华如盖,倾天如幕。说的便是齐鸣山。
    璟王若是去了此地,那便叫人不得不担心,穆清雨上前替枕月系好了斗篷的缎带,安慰道:“你别急,本宫去顺着齐鸣山的方向找一找。”
    她对杏芙吩咐道:“杏芙,你去找郑海,叫他带侍卫来寻。”她断了下,又道“若是……一直到明早天边泛白之时,本宫还未回来,你便通报皇上。”
    “为何不现在就告诉皇上,若是皇上吩咐下去,寻到璟王,也不过半柱香的事儿。”杏芙惑道。
    “这雪窖冰天的,皇上白日里为政事操劳已久,让他多歇息一会儿罢。本宫觉得,璟王没有御马,应也不会走太远。”
    “皇嫂,那真是劳烦你了,只是这半夜三更,你孤身一人真的无事吗?”枕月忧心道。
    “本宫无事。”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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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的时候,齐鸣山自远处看还是一片银装素裹之象。到了这会儿,穆清雨打着一盏油灯,只觉得周围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树木山林都笼罩在细雪里,一派静谧,寒冬腊月,连走兽的声响也没有。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齐鸣山深处走去方向走去,夜色苍茫,灯显得委实暗了些,又往前走了几步,穆清雨便觉得脚被什么绊了一下,她把灯向下移,愕然发现自己的脚下横着一个人。
    她蹲下身去,想看清楚这人到底是谁,一抬灯却发现,她的脚下不是横着一个人,灯所能照见的地方,遍地是躺倒的人。这些人穿着黑衣,横七竖八地歪倒在地上。他们都受了致命的伤,每一刀都干净利落,虽不知是死是活,但看起来绝对有九成已经毙命。
    穆清雨有些慌乱,她不知这些人到底是谁,他们又怎么会死在这儿。璟王仍不见踪影,她若这样寻下去,不知是否会遇到危险。
    事情状似比她想的复杂,她心思向来缜密,方才是因为太后的一番话失了分寸。现在灵台恢复清明,不禁后悔,细想来,若是方才能及时与常珝商量,才是上上策。
    她自怀中拿出常珝送她的玉佩,她瞧着瞧着不禁想给自己个耳刮子,她自己的感情,即便一时无法改变别人的看法,也不该被别人左右才是。
    风吹山林,松柏迎着风晃动,传来“呼呼”声。
    她又走了两步,忽听不远处的山坳的雪洞中传来呼救声。那声音喊道:“有什么人在么?”
    这声音像是璟王,穆清雨蹲下身子捡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揣在怀里,渐渐缓步向那雪洞靠近。
    山坳外,厚厚的积雪堆积成小山,给那雪洞形成一天然的屏障。穆清雨扒开积雪,但见地上一片殷红,红的血落在洁白的雪上,映着月光,透发出粼粼的血光之色。
    璟王裹着大氅,靠在一块山坳雪洞内一块硕大的岩石上,正呼吸急促的喘息着。他呼出的热气越见越少,热气蒸腾透到空气中,便顷刻没了影子。
    穆清雨疾步上前,轻推他道:“璟王?王景?”
    璟王微微睁开眼,一双眸子眯成一条缝,见来人是她,他笑道:“枕月无事罢?”
    穆清雨摇头道:“她无事,她担心你,所以叫我来寻你。”
    她扒开他身上的大氅,璟王的下腰处殷红一片,血虽没有呼呼的向外冒,却慢慢的往外渗,渗到他的锦绒棉袍上,瞧起来委实伤的不轻。
    “王景,你能走路么?我扶你回去。”她道:“我不懂医术,你可是伤到了要害?”
    “倒不是要害,可能距离我的腰子还有一段距离。”璟王道。
    穆清雨嗔怪:“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贫嘴了。既然无事,我们快走,枕月还在等你。”
    她起身欲扶起他,璟王却按住她的手,他睁开双眼道:“清雨妹子,我们怕是要告别了。”
    “啊?”穆清雨惑道。
    璟王双目如星辉,他勾唇道:“前半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帝都的车水马龙,梦见有人在喊我。我定睛一看,竟是我的几个朋友,那会儿我们下了手术,便去练摊。有条街上的烤串味道特别好,那老板娘家还种着甘蔗,一道季节,她就削甘蔗送给我们。”璟王陷入回忆:“我是个孤儿,那甘蔗是我小时候吃过最好吃的甜食,现在要是有根甘蔗就好了。”
    穆清雨有些难过:“王景,你别在这儿回忆杀,说的你好像真的要离去了似的。”
    璟王微微笑道:“方才我醒来后,就发现我不是我,而是璟王了。我在这躯壳里,看见璟王推搡枕月,却什么都不能做。还看到他跑到这山上,莫名的杀了很多人,后来他受了伤,我才又重新恢复了五感。”
    “王景,你别吓我。”穆清雨从怀中掏了手帕,替他将腰间的血窝子堵住:“你一定会没事的,郭成也来了,他做的药虽然难吃,但药到病除,太后可喜欢了。对,你还不知道他和太后的事儿吧,我们回去,我讲给你听啊。”穆清雨语无伦次道。
    “战友,我这一遭,能遇到枕月、遇到你,便已经无憾了。人间种种,若没有初相见,便没有长别离,没什么可为我难过的。若说遗憾,自然也是有的。我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看到我那孩子出世。”璟王脸上挂着笑,缓缓道。
    “王景,你……你真是难得文艺范儿的矫情了。”穆清雨想冲他扯出一丝笑,却蓦地流出泪来。她举袖拭去两行清泪,却发现眼泪怎得也擦不干净,越擦越盛起来。
    她抽泣道:“王景,那璟王定不会善待枕月,你为了枕月,也不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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