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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你爸爸那论,你叫我一声颜姨,我叫你一声语蒖,咱们两个谁也不算亏着。语蒖,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也不会对人脸上笑心里插刀,我自认你来到这个家以后我并没有亏待过你,我想你真的不必像现在这样,用一脸的愤世嫉俗武装你自己,我不欠你什么的。你或许以为我是破坏你爸爸和你妈妈感情的小三,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和你爸爸恋爱是在你爸爸与你妈妈认识之前。”
    黎语蒖听到这,震了震。
    “那为什么我比你女儿大?”
    叶倾颜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这件事由我来陈述,会带着我的个人感情,我做不到客观。你以后有机会亲自去问你爸爸吧,他会告诉你的。现在你只要知道,没有人对不起你妈妈就可以了。所以你也不要对你爸爸表现得那么叛逆,你会伤了他的心。我让你呆在这个家里,客气地对你,不是因为欠你或者你妈妈,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爸爸不开心。这辈子只要是你爸爸认准了的事,就算觉得委屈,我也会和他一起去做。你要是懂事,就不要让他再为难了。”
    黎语蒖看着叶倾颜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有没有虚伪的光芒,想知道她有没有说谎。
    她看了半天,那里面却是一片坦荡。
    黎语蒖忽然有点动摇了。握了握拳,她说:“他把我丢在乡下,十几年都没管我,有什么好为难的。”
    叶倾颜这回把那口气叹了出来:“你爸爸不是不管你,他很爱你,十几年他时时刻刻想把你从乡下接过来,是你妈妈不同意。”
    黎语蒖撇着嘴对她的话不以为意:“反正我妈不在了,你想怎么说都行。”
    叶倾颜打量了她一眼:“你爸爸如果真是个绝情的人,能够对自己的骨肉不闻不问,他就不值得我像现在这样义无反顾地爱他。你爸爸很疼你,他的确一直挂念着你。”她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有些轻,让人听了心也跟着飘飘的有点着不了地:“他身体不好,你不要再让他难过了。”
    叶倾颜起身离开了书房。黎语蒖静静地坐在沙发里,消化着刚才听到的东西。
    外面天色渐渐黑透,书房没有开灯,黎语蒖陷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
    ******
    之后一段时间里,黎语蒖经历了两件事,这两件事对她的触动很大。
    第一件事是,班上有个同学的父亲有了外遇,鬼迷心窍和老婆离了婚娶了小三儿,并且更鬼迷心窍地说孩子已经够大了,十七八岁在国外都已经是独立的年纪了,况且还是个女孩,于是拒绝掏抚养费出来。同学现在就靠工资微薄的母亲艰难养活着,她好久没穿过新衣服,脸色也从红润的肉色迅速凋零成营养不良的菜色。
    黎语蒖觉得无语又悲哀。国外可没有重男轻女这个说法,既然标榜国外的做法,为什么不一标到底呢?好歹是自己生的孩子,说不想养随手就能找出来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男人的世界观如此不明亮,也不怕将来他把自己摔脑瘫在夜路上。
    这么一比较,黎语蒖觉得自己其实还是挺好的,起码他亲爹还肯养她,还既不少她吃也没短她穿,更时不时地舔巴着她求她贡献一点女儿爱。
    第二件事是,另外一个同学突然有一天没来上学,而第二天她来的时候脸肿得半边天那么高。经过老师调查了解,原来她是被她后妈打伤的,就因为盛饭的时候手指头不小心戳进了碗里碰到了几颗饭粒,她后妈就拍案而起一口咬定她没安好心要恶心死自己。
    黎语蒖私下问了下那个同学,她后妈打她的时候她回手没有;那个同学告诉她,没有。黎语蒖刚要把她跟包子归为一类,那个同学咬着牙根恨恨地告诉她:“我倒是想还手,就算打不过她,我也抹她一脸黏鼻涕!可是我爸拉偏架,死活按着我,我根本动弹不了,后来我急了不小心踢了他一下,他还跟着那个臭女人一起打我!”
    黎语蒖听到这里觉得心惊肉跳。她以为之前那个同学的爹就够狠了,没想到这还有个更狠的。她决定以后每天放学教这个同学点斗殴技巧。
    通过这两件事,黎语蒖客观冷静心平气和地思考了一下。确实,这么一比较之后,她发现她后妈的话也有点道理。她不欠她的,养着她,没有虐待她,而她的亲爸也没有拉偏架,甚至还帮她在妻子那里粉饰太平,还在她受罚的夜晚偷偷给她送饭。比她苦逼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其实她应该对生活心存感恩了。
    然而她心里还是有个疙瘩,怎么搓都搓不平。
    黎志到底为什么把她和妈妈丢在乡下十几年不闻不问?
    叶倾颜说,你的爸爸他很爱你,他没有不管你。
    可是在妈妈去世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也是有爸爸的。
    黎语蒖决定直面这个疙瘩,能把它解开就解开,解不开也不再逃避。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后,黎语蒖这回主动敲响了黎志专用书房的门。
    ******
    进到黎志的书房前,手搭在门把上时,黎语蒖想的是,等下一定要表现得气势逼人一点,开门见山就说:今天你一定得告诉我,你为什么十几年对我不闻不问!
    结果深吸口气进去之后,那口气很怂地没吐出来卡在了她嗓子眼里。
    于是黎志看着她,慈爱的微笑里透着让她刺目的了然。
    他说:你终于主动来找爸爸了。
    黎语蒖吐出哽在喉咙口的那口气。她就这样被人占了先机。
    而黎志是这样描述上一辈的事情的——
    第20章 咋白成这样
    黎志是这样描述上一辈的事情的——
    “我和小颜是读大学时认识并相爱的,但是你奶奶反对我们在一起,她觉得小颜家和我们家门不当户不对,我不应该高攀那样的女人,我就应该回到乡下本本分分地娶一个乡下女人。
    你奶奶在乡下已经给她自己物色好了合心的儿媳妇,是对她娘家有恩的农户家的女儿,就是你妈妈。我大学毕业以后,你奶奶用生病的借口把我骗回了家,以死相要挟让我和你妈妈结了婚。我是个有点愚孝的人,为了你奶奶,托人告诉城里的你颜阿姨,让她别等我了,是我辜负了她。
    我和你妈妈结婚一年后有了你,你不知道你的诞生对我来说有怎样的意义,我和你妈妈志趣不相合,话题也不多,这一年我过得压抑而痛苦。还好有你,你像个小天使一样,让我觉得就算和你妈妈过一辈子,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
    而你出生后不久,你奶奶去世了。这之后你妈妈主动提出了离婚。起初为了你我很犹豫,当时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和我骨肉相连着的生命,我怎么舍得不要你呢语蒖?可是你妈妈发了狠,一定要离婚,她说我这样一辈子心不在焉地对着她,她还不如早点去死。
    于是我和你妈妈离婚了。我想带你回城里,告诉你妈妈这样你会过更好的生活。但你妈妈告诉我,如果我把你带走,就是把她的命带走。我只好一个人回了城里。而到了城里,我发现你颜姨居然并没有嫁人。她后来跟我说她早打算好了,如果不能嫁给我,那她就单身过一辈子。
    后来我们结了婚,因为我离异过,为了和我在一起她和她父亲进行了很艰难的抗争。再后来我们有了两个孩子,语萱和语翰。每当看着他们的时候,我会更加想念你,可是你妈妈恳求我,不要出现,不要打扰你们娘俩的生活。于是我只能在每年你生日那一天,赶去梨花乡,偷偷地望你几眼。”
    说到最后,黎志的眼眶红红的,黎语蒖也差点被他煽出眼泪来。黎语蒖忽然想起黎志去乡下接她的时候,在回程的路上,司机小张曾经笑着问她:你怎么一年比一年黑呀。
    她当时还觉得那个司机小张有点莫名其妙,跟他又不熟,随便乱逗什么劲呢。现在想想,却原来是黎志每年都有去偷偷看她。
    她力争做到淡定地吸了吸鼻子,告诉黎志:“反正现在我妈走了,你怎么说都行啊!”
    黎志就拿出一封信来,推到她面前:“你妈妈的信,你看看吧。”
    而当黎语蒖看完那封信,她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她的内心澎湃得简直像生吞了西班牙苍蝇。
    那是她妈妈生前的亲笔信,每个字的每个比划,她都熟悉得入骨,可是那些字那些比划合在一起所呈现的内容,勾勒出的却是一幅陌生又狗血的人生蓝图。
    黎语蒖甚至想,如果把她老妈和老爸的那段渊源以及自己的生身经历免费拿去讲给制片人听,人家都未必肯用来编成电视剧。
    因为剧情实在太恶俗了。
    信的内容,是她妈妈对她爸爸说——
    我知道的事是,你当初和我结婚是因为你妈妈,你不喜欢我的。而我不知道的事是,其实你早就有了两情相悦的人。如果一早就知道了这个,我绝对不会跟你结婚,也绝对不会有侥幸的心理,想着感情是可以培养的,说不定你总有一天会看得上我。
    所以婆婆去世后,我选择和你离婚。我不羡慕也不嫉恨你现在生活得富裕美好,我只求你别再提出想把蒖蒖接走的要求,也别来看她。你有妻子儿女,而我只有蒖蒖。况且我一直告诉蒖蒖,她没有爸爸,她爸爸早就去世了。我这么做不是想剥夺你做父亲的权力,只是不想我们的生活之间有太多的互相打扰。
    看完这封信,黎语蒖终于知道,就像叶倾颜说得那样,黎志从来没有不管她。
    黎语蒖忽然觉得这么长时间她有点怪错了人,不是她爸爸不要她,是她妈妈有骨气地推开了她爸爸,也顺便剥夺了她拥有爸爸的权力。
    然而妈妈已经去世了,这一笔算不清对错的账,她再也不知道该找谁来清偿。
    她后来问黎志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这些事告诉她。
    黎志对她慈祥地笑:“我其实想,如果你能直接接受我,这段往事就深埋下去好了,这样你就不会怪你妈妈瞒着你你其实有爸爸了。”
    这一刻,黎语蒖觉得她爸爸周身都在闪烁着耀眼的圣父光芒。
    ******
    有些时候人会以自以为对的理由去仇恨埋怨其他人,可是渐渐的,当他发现其实他恨错了人——他恨的那人不止不是仇人,甚或是恩人,并且是胸怀有爱的恩人——这种反差往往会叫人在懊恼和愧疚之余,更加心生出一股莫可名状的肝脑涂地来。
    黎语蒖现在的状态就是这样。她以前看黎志觉得他欠了自己的,潜意识里对他充满抵触和埋怨,于是对他的态度就很强硬和不友好。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再看到黎志,不仅不仇视,反而揪心得要命。
    她开始惦记:这英俊的中年老头怎么好像越来越瘦了?他就不能多吃点肥肉块补补吗?
    她开始操心:这个起霾的季节他是不是又要咳嗽了,怎么进进出出身上只带一个口罩?起码再备上一个啊,万一不小心打个喷嚏喷湿了一个也好换上个干的啊。
    她开始在意:他今天对我的笑容没有昨天的慈祥,不会这么快父爱就用没了吧?
    她诸如此类的状态遭到了秦白桦的嘲笑:“你做人这种走极端的态度,也真是让我醉了!”
    黎语蒖告诉他:“你不懂,我跟我那爹,这是另外一种失而复得。一样东西,你以为你没有,并且因为没有还一直耿耿于怀仇视世界,可是其实你一直都有,只是你没发现你有,而当你一旦发现你有,你会满足得比贱人都贱,真的,因为这就是人性!”
    秦白桦表示质疑:“你承认你比贱人都贱这个我是挺认可的,可是你刚才那比方打得不对吧?你爸他不是东西啊!”
    黎语蒖怒了:“你爸才不是东西!”
    秦白桦告饶:“往哪想呢,前面是你自己说的,‘一样东西’你以为没有但其实是有啊什么什么的!”
    黎语蒖被他一顿乱绕气得笑了。
    是啊,她爸不是‘东西’,她爸是人,是目前为止这个世界上跟她唯一可称为“直系亲属”的那个人。喊着这个人“爸爸”,她感受到了她的人生里又有了来自血缘的羁绊。
    ******
    在s城这个家里,黎语蒖重新调整了心态。她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她没什么好不平的,毕竟她后妈好吃好喝地养着她没有虐待过她,而且这个家的家产也都是凭着她后妈的家底子挣来的,并不是靠她爸白手起家的,这些物质的东西本来就跟她无关,所以她犯不着像电视里小说里那种被夺了家产夺了父爱的少女那样愤世嫉俗。
    做人毕竟要懂得感恩。想想她那两个同学,她更有此感了。
    如果不是呆在这个家里,可能她的日子会很难过。所以从道理上来讲,她没必要站在后妈的对立面去带刺战斗。当然她也不需要靠谄媚后妈去过生活。只要能做到不卑不亢,就可以了,这就是她追求的生活原则。至于后妈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她其实并不需要去知道,反正考上大学以后她就可以独立了。
    她对每个人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也悟出一点道理。有时候有人对你笑,不一定是对你真的好,如唐雾雾,如谭丽珊。而有时候有人对你冷着脸,也不一定是真的如表情那般冷若冰霜难以接近,如叶倾颜。而有的人,从一张脸就可以直接看透整个人,如一根肠子从头直到底的黎语萱。但直肠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笑里藏刀的人总把这根直肠子使唤成一杆枪。
    渐渐地黎语蒖还了解到一些事情。她的后妈看着风光,其实一脑门子官司——经她各种了解后总结得出,她后妈的家族是个特别复杂纷乱的大家族,她名义上那个后姥爷似乎接连不断地娶了三个媳妇儿,每一房媳妇儿都给他生了孩子,每一房的孩子都想得到家族集团的继承权,所以三房之间明里一派祥和暗里斗得你死我活。
    而黎志和叶倾颜管理的是隶属叶氏集团的下属公司,沾了家族的关联,每天的破烂事层出不穷。他们夫妻俩经常回家时会双双眉心紧蹙。
    黎语蒖觉得其实他们也挺不容易的。
    高中余下的时间,黎语蒖变了很多。她不再在身上长满隐形的刺,不再把精力放在和谁对着干上,平时她除了学习,就是躲在书房里使劲看书。
    书看得越多,道理也就懂得越多,她的心境也愈发地趋于平和。平和的心态下,她逐渐找到了和家里每个人的相处之道。她对父亲后妈客客气气、相敬如宾,对黎语萱的挑衅不加理睬,对谭丽珊和唐雾雾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视如不见。
    不过她对黎语翰这个小家伙始终充满特殊疼爱。因为他真的很萌很可爱。
    虽然她把自己未来人格的大格调定在了淡定客气的基调上,但有时看着黎语萱黎语翰他们俩能很自然很亲密地坐到黎志身边撒娇,她还是有点小羡慕的,她就怎么都做不来这件事。
    而她的这些心情她都只会和秦白桦分享。
    秦白桦,这三个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在心里默念一次,就会让她不由自主地红了脸颊。
    ******
    不知不觉,来到城里的日子已经拉了很长很长,黎语蒖的身上渐渐发生着一些她自己不曾察觉的变化,无论外表还是内心。
    她不再像在乡下时那样,到处撒丫子乱跑,因为城里没有那么宽敞的大野地;她也不再彪悍地遇到不服的挑衅群众就抡棒子上,因为现下的少年们没有谁敢不服她的,无论脑力还是体力。
    大多数时间,黎语蒖都躲在书房里看书。少了被太阳抚摸的时光,少了乡下风烟的吹拂摩擦,她的皮肤渐渐恢复了原本的白皙,眉眼也终于有了清秀的模样,举止多少也能唬住几个陌生人,在不报名字的情况下,也居然能让对方觉得她是个文静少女了。
    而让她意识到自己有所改变的,是这样一件事。
    有天家里接黎语萱唐雾雾放学的轿车爆了胎,黎志让她们自己打车回家。
    但这两个倒霉丫头片子不仅没打车,还对校园后面一条隐蔽小路充满好奇——听说那条小路上经常会出现一个特别帅的社会青年,她们决定去会一会这个社会青年。
    结果好奇心害死猫,两个倒霉丫头片子没会到帅帅的社会青年,倒会到了一群围住她们死活要和她们交朋友的混混社会青年。
    她们吓坏了,想报警,但刚掏出手机就被社会青年们抢走;想尖叫,社会青年们把尖刀瞬间抵在了她们的脸蛋上。
    在喊都不能喊的屈辱时刻,哪有事哪到的黎语蒖出现了——她看着两个败家丫头片子走进小路后右眼就开始跳。她于是带着跳动的右眼皮也跟进了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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