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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娇原本只是心里堵,可是当刘彻的手意外覆上她双眼的时候她忽然感到心口一阵悸动,有瞬间想哭的冲动。
    张冉说,爱刘荣是错,可是即使错也已经爱了。真正懂得这话的人能够明白,这是何等的奈何苦涩却又甘之如饴。
    前世陈娇也爱错了一个人,那时她爱的那么深那么用力,以至于在未来的十几年里都会在心底反反复复,念念不忘。
    重生后她总是想,她前世错了,错的那么傻那么义无反顾,不值得也不应该,她再也不要重复过去的错误。
    可是有一天当他又站在自己的身后,捂住她的眼睛,用他的方式让她远离世上的悲苦和离别时,她真的要承认,错了,也已爱的深入骨髓。
    人活一世,谁没有范过错呢,然而可以改的错是失误,改不了的错,就是弱点。
    而陈娇的弱点就是的爱情。
    她并不想哭,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可是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溢出了眼眶,她的泪只为曾经义无反顾的自己而流,只为曾经不可自拔的爱情而伤感。
    “阿娇,你怎么了,怎么掉泪了?”刘彻感到掌心传来暖湿的感觉,连忙松开手,惊惶的按住陈娇的肩膀将她转过来面向自己急切的问。
    “张冉……赵王后,我昨天去看她的时候她还……”她还好好的,还可以避免这一场悲剧的发生。
    虽然今生的陈娇不再单纯,可她也不愿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失去生命,尤其是已经如此不幸的张冉。可是她无能为力,不能阻拦。梁王、刘荣,如今立储形式瞬息万变,如果这些事不发生刘彻又怎么能尽快重回到汉宫?
    为了自己的未来她别无选择。
    陈娇闭上眼睛,很快伸手拂去了自已脸颊上的泪痕。前世为所欲为任性了一辈子的她此生第一次深深感到了身不由己的无奈和痛苦,可是,她不后悔。
    “是皇长子的错”看着张冉被抬走的方向刘彻发出一声轻叹,介于童颜和少年之间的清俊面容上显出几分落寞的神情,“阿娇不要难过,以后不会再让你看到了。”
    “胶东王,堂邑侯翁主。”刘彻身后传来轻缓平和的女子声音。
    刘彻转过身,先前单独面对陈娇时脸上的那种遗憾和惋惜已经全然不见,一瞬间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属于他这个年纪孩子应有的欢喜笑容:“尚菊姑姑,是不是祖母皇太后要见我了?”
    尚菊看到他高兴的样子微微一怔然后报歉的浅笑道:“让胶东王久等了,今日事情实在太多,太后有些累了,让您明日一早再过来。”
    刘彻听完尚菊的回话,神情不由由欢喜转为失落,蹙起眉心失望的叹了口气。
    “胶东王不必失望,太后一直念着您,安排您回来就住在长乐宫揽云殿,早已命人收拾好了。您既已回宫,向太后尽孝自然来日方长,并不急在一时。”尚菊微微一笑,躬身道,“若无他事奴婢告退。”
    尚菊是窦太后身边得力的侍女,需要她办的事想来也十分重要,尤其是乱成一团的现在,她更没时间耗在对付小孩子上面。
    刘彻很礼貌的对她一点头,等尚菊转身离开后他的笑容才渐渐消失。
    陈娇静静看着刘彻的表现,说不出原因,只是忽然觉得数月之间他变了很多。他本就早慧,又在长门殿幽居大半年,看来他对许多人事的看法已经与之前有了极大的变化。
    刘彻身为皇子不可一试的傲气仍在,却更懂得隐忍。他甚至不再轻易表现出他超越年龄的聪慧,反倒更愿意用目前的小小年纪来伪装自己。
    刘彻,他变得比从前更有心机也更可怕了。
    刘彻转过身看到失神望向他的陈娇轻声道:“阿娇?怎么一直看着我?”
    “你知道你变了吗?”陈娇用自已都未察觉到的复杂眼神看着刘彻。
    刘彻竟然笑了,笑的理所应当豪不在意。他朝陈娇走的更近,唇角挂着一丝邪气又认真的笑:“我知道。不过,对阿娇,今天不会变,以后也是不会变的。”
    陈娇凝视着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刘彻一语不发。
    “你不信。”刘彻的薄唇轻启,眉间有一点隐怒,不过随即释然,靠在陈娇耳畔道,“我送你的匕首收好,我还是那句话。姑姑和姑丈待我不薄,既然我回来了,就一定会……”
    刘彻对陈娇的话还没说完,一名宦官就躬身上来行礼:“小人奉太后之命请胶东王移驾揽云殿。”
    刘彻眼角的不悦一闪即逝,瞟了宦官一眼问陈娇道:“阿娇跟我一起去揽云殿看看吧?”
    陈娇停顿片刻才道:“天子舅舅让我去接你,也算是圣意,按道理我要先去宣室殿复旨。”
    陈娇搬出了景帝刘彻也没办法,纵然他觉得以陈娇的年纪身份又不是朝事她跟本没必要去正经八百的复旨,可是她既这么说自已又一个字儿也说不出了。
    看到刘彻吃憋的样子陈娇倒是笑了:“你这是怎么了,你去揽云殿坐不了多久天子就要传你过去,你还不早做准备换件衣裳,省得天子问你什么话你都说不上来。”
    刘彻见陈娇笑了心情也好转了起来,不再计较这些小事,最后附在陈娇耳畔小声道:“父皇召我回来为什么,我心里能猜个七七八八,你别担心。”
    刘彻自觉得到了陈娇的关心,加之他聪明敏锐,明白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重回汉宫代表了什么,当然心里高兴,没再多做停留就跟着宦官和宫女离开了。
    陈娇站在长寿殿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凝眸看着刘彻一行人越走越远,身影最终消失在了长乐宫的阙楼之间。
    “大寒。”陈娇淡声轻唤。
    “奴婢在。”大寒躬身上前,“请翁主吩咐。”
    “准备车驾,去猗兰殿隆虑公主那里。”
    如果跟刘彻生活了十几年的陈娇对少年时代的刘彻都不了解,那么她也枉活一世了。有些事她不做,可能也会成,只不过她不想看到节外生枝。
    去隆虑公主那里的目的很简单,陈娇只是想对隆虑——她这位未来的嫂子说一句话:“彘儿回来了,姐姐不想见一见吗?”
    坐在步撵上陈娇静静的闭上了眼睛,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刘彻就会听到一个足够他烦躁和抵触的消息,而隆虑公主的到访对他一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此时长寿殿后殿的耳室厅中,栗姬正心神不宁的跪坐在殿上,有些焦急的看向对面的大殿。
    “娘娘,娘娘”红梅疾步跑进殿內,脸色很难看。
    “到底怎么样?”栗姬站起身急切的问。
    红梅俊俏的脸上满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只得看着栗姬阴暗的神情小声道:“赵王后咽气了,不过她肚子竟然有两个孩子,下位的小王子一抛开就活不成了,只余下一个公主,御医说能不能活就看造化了。”
    栗姬听到红梅的回话登时就愣在了原地,半晌才又哭又笑的拉住红梅问:“有个小王子?真的有个小王子?”
    红梅看着栗姬的样子,也是害怕,小声道:“娘娘,有是有,可是,可是已经死了。”
    “活不成了……”栗姬白皙的手忽然掩住口鼻,肩膀低低的轻颤,声音里带着哽咽:“可怜我荣儿的嫡子……为何死的不是那丫头却是我的孙儿……”
    红梅是栗姬的第一心腹,见栗姬要掉泪赶紧劝道:“娘娘,王子已经去了,眼下不是哭的时候,您先想想办法才好。”
    “想什么办法?”栗姬抬起头问。
    “梁王啊,赵王后死了,梁王那边……娘娘,说句不好听的,赵王后的死跟您之前训斥她,皇长子冷落她是有关系的,梁王真要算起账来,您和皇长子……”
    栗姬这才如梦方醒,连忙点头,一边擦擦眼角一边道:“是是,亏得你这丫头提醒我,我这就去找陛下,切不可让梁王乱来伤了我和荣儿。”
    栗姬说着就要从侧门出去。
    红梅犹豫了一下还是赶上去道:“娘娘不去看看小翁主?”
    栗姬回头狠狠瞪了红梅一眼:“一个快死的小丫头有什么好看的,呸,要不是这丫头的存在姚翁也不会看错了相,白白折损了我的孙儿。”
    栗姬着急起来货期不是一般的大,走路都带着风,廊上的侍女纷纷避让。
    栗姬走到走侧门忽然停下脚步,冷眼瞟了一眼御医鱼贯而出的院子,哼了一声自语道:“还不知道活不活的过一时三刻呢,看了也是白看。”
    刘荣站在碧瓦屋檐下,天井之外是一片青灰色的天空。年轻的他此刻脸色晦暗,神色却出奇的平静,他低着头专注的看着自己怀中安静的女婴。
    她真的太小了,比以往他见过的刚出生的弟妹都要小;她也不美丽,比起她艳丽的母亲皱巴巴的她甚至算得上丑陋;她同时也太安静了,不哭不闹,连呼吸都微弱的几不可闻。
    然而这是他的女儿,是张冉为他留下的唯一嫡出的女儿。
    “殿下,王后离世前情绪激动,小翁主又不足月,恐怕……”须发星斑的御医令在刘荣身后斟酌着言语恭敬的回答。
    刘荣只是看着怀里小小的女婴,轻轻的闭上眼睛,喉结翻动着苦涩:“烦请御医令尽力而为。”
    “臣必当竭尽全力。”御医令拱手躬身道。
    乳母上前动作娴熟的接过了气息微弱的小翁主,退了下去。
    “我……我可以进去看看她了吗?”刘荣睁开双眼,双目深邃忧郁。
    “殿下请便。”御医令小步退开,闪出身后厚重的雕花木门。
    随着大门的打开,昏暗的房间里摄入一缕并不明亮的天光,有伴随着吱呀一声门响,最后的光亮也被挡在了门外。
    刘荣注视着大殿正中的卧榻之上,衣着醒目得体的张冉合目而躺,她头上的血迹已经被御医清理,宫女为她重新画好了妆容。
    依旧,很美。
    刘荣有些恍惚,刚刚的一瞬间,光线铺陈在她苍白的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生气,可是转瞬又重新归于幽暗,仿佛她的生命——再也无法着上色彩。
    刘荣慢慢走到卧榻旁边,神情颓然,他跪坐在张冉的身边,双手抱住她的双肩,脸颊抵在她失去了心跳的胸口。
    他是真心爱她的,他生她的气,不过是因为他害怕她真的爱过别人,害怕她会离开他。
    然而,她真的离开了他。
    铛儿病得很厉害,她快死了,为着他们曾经的情分,那晚他整夜留在柏梁台守着她,她不想铛儿就这样背负着他的愧疚离世。那一夜他只是守着她,陪度过了最难熬的关口,黎明时分她病情好转了,他本是开心的,他抱着铛儿,亲吻她的额头却不想被张冉撞破。
    他是看中脸面的人,他不想承认自己的羞愧与内疚,恼羞成怒,他和张冉就这样闹了一场。再往后他真的气她,气她去找梁王叔,气她不相信自己会护着她。
    刘荣苦笑,自己真的很傻。
    他的眼眶红了,直起身吻了吻她冰冷的脸颊。
    有她的时候觉得被爱是一种习惯,离开她之后才知道,除了要剥离被爱的习惯,还要孤独的忍受失去爱的习惯。
    刘荣身后传来大门吱呦的响动。他仍旧抚摸着张冉的面颊,不想移开视线,也不在乎谁的到来。
    沉重的脚步声,就像来人心中深切的悲恸。
    梁王在刘荣的另一边跪坐下来,他与刘荣不同,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王侯,而是经历过铁血与战火的诸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战将,可是面对张冉冰冷的躯体,他的唇还是几不可查的颤抖着。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刘荣,只是伸出掌心带着一层剥茧的手握住她毫无温度的手指,抵上自己的额头。
    沉默,沉默。
    过了很久梁王才抬起头,看向对面直直跪坐恍如忏悔的刘荣。
    “我六岁封王十四岁之国,平定七国之乱,守卫北土险隘,恩宠无上,荣华已及。本以为这一生没什么后悔的事了,可是到底还是后悔了。”梁王的语气平淡,当中却带着深深的懊丧。
    刘荣抬起头,终于将目光定格在梁王的身上。
    “我不是不知阿冉的心思,我只是……”梁王蹙起眉心,似乎这句话牵动了他无法言说的往事,“我已经有妻子有侍妾……我只是希望她会更幸福,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归宿,有一个年轻有为的丈夫。”
    刘荣一言不发的低下头,梁王看不到他的表情。
    “呵,我现在真的特别后悔。”梁王怒极反笑,然后他看着张冉的躯体,眼中闪过痛惜不忍。
    “我最大的错误就是认为,你这个懦夫会给她幸福。”梁王止住笑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刘荣,眼神冷漠:“你配不上她。”
    说完此话梁王将大门打开大步走出房间,骤然的光亮刺痛了刘荣对眼睛,他转过头看到玄黑袍服的天子站在门口,与梁王点头而视。
    “节哀。”景帝看着梁王的眼睛,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梁王拱手躬身,行礼过后径直离开。
    景帝步履从容的走进了大殿,抬手制止了想要跟进来的栗姬。
    “父皇”刘荣抬起头看着身躯依然伟岸的父亲,不知怎么,面对父亲他积蓄已久的酸楚忽然决堤,抱住景帝像个孩子般呜咽起来,“父皇,阿冉她……”
    负手而立的景帝微叹,单手轻拍刘荣的肩头,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给刘荣带来巨大压力的天子,而只是他的父亲——用最简单的方式给他属于父亲的无言安慰。
    揽云殿内刘彻换好了外衣,唤来一名内侍宦官问道:“你可知王美人现居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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