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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见深又望了儿子一眼。
    清瘦的少年立得笔挺若劲松,凝神听授,心无旁骛。
    他忽然从儿子的背影里看出些许倔强的意味来。
    那种从骨子里生发出的不屈不挠,宛若野草破土克磐石,其性之韧、其志之坚,令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汗颜。
    儿子比他当初坚强多了。
    但那又如何,不喜还是不喜。
    成化二十一年,在万氏的不断挑唆下,朱见深对太子的厌烦几乎达到了极点,终是动了废储的念头。他想改立朱祐杬为太子。朱祐杬是邵氏的儿子,在朱见深看来,邵氏温良贤淑又与万贞儿交好,朱祐杬还乖巧懂事,他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而他对太子偏见日深,瞧着太子哪儿哪儿都是毛病,总看太子不顺眼。
    怀恩发现皇帝竟动了易储的心思后,心里暗急,几次瞅时机据理劝谏,奈何皇帝不肯听,后来还恼了,让他滚去凤阳守陵去。
    怀恩见皇帝似乎心意已决,跪地免冠,叩首道:“老奴遵命。”
    盛怒中的朱见深见状倒愣了愣。
    怀恩如今这位子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花了几十年才挣到的东西,如今就这么不要了?怎也不央一央?怀恩虽能力出众,但一旦被贬,日子久了谁还记得他,再想翻身难比登天。
    怀恩暗自冷笑,道理他岂会不知,但若让他杵在这里看着太子被废,还不如去凤阳守陵种菜!
    怀恩离宫前,太子特将他召到了清宁宫叙话。
    瞧见如今的太子,怀恩心内感慨翻涌。太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孩子,这个少年的变化之大令他也嗟叹不已。但不知太子能否渡过这一劫,毕竟皇帝那头心意已定。
    思及此,怀恩不禁问道:“殿下有何打算?”
    祐樘笑道:“我听闻泰山近来震了三回,不过父皇还未看到奏章。”
    怀恩一愣之后便面现惊喜,但随即又担忧道:“殿下可有把握?”
    “这法子不成便另谋旁的,”祐樘眼帘垂了垂,“母亲拿命换的储位,我可不能丢了。”
    怀恩想起纪淑妃,唏嘘了一阵,又暗祷太子可以接着这份天意渡过难关。
    朱见深听闻泰山地震后,很有些心虚。泰山乃五岳之宗,龙脉所在,如今地震了,难道是上天示警?他正惊疑不定间,又一次传来泰山地震的奏报。
    第四次了。
    朱见深这下慌了,忙命钦天监去查。钦天监很快就查出了地震起因:应在东宫。
    应在东宫,那可不就是应在了他欲废太子这件事上?
    朱见深惶惶几日,最终还是按下了易储的念头。
    天意不可违,跟老天爷作对那不是疯了么?
    然而到底意难平。于是紧接着,两广、山东、陕西、京畿接连地震,八月出现日食,十一月京师再度地震。
    若说朱见深之前只是不甘不愿地作罢的话,那眼下真是想也不敢想。
    老天爷都帮的人,还是不动为好。
    祐樘渡过险关后。并没得闲松泛——他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选妃在即。
    他这些年不是忙于课业就是忙于布招拆招,风花雪月的事真没怎么想过。前阵子倒有几个来教人事儿的,他跟听课似的认真听完了嬷嬷们的讲解,然后把那个给他练手的宫人撵走了。
    该学的自然得学,但他不想随便沾惹于人。
    他也说不清原因,他在这方面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坚持。近两三年间,祖母一直有意无意往东宫这边塞人。他清楚自己身边那些越堆越多的美貌宫人都是什么用处,但他一个都没碰过,只当不知。
    他的当务之急是找一个合适的东宫妃人选。
    第一次见到漪乔的时候,他就想起了这件最近正困扰着他的事情。
    首先她的容貌就很合适。
    有一回命妇朝见两宫,祖母在一班命妇里瞧见了一位容貌出众的美人,将一众后妃都比下去了。祖母一问之下得知是礼部尚书施纯的夫人,当即不悦,跟左右发牢骚说当初东朝选妃时为何没选着这位。随即沉着脸跟施夫人说,以后都不必来入宫朝见了。他听后直笑,祖母那话外音是若当初选了这么个美人,他父皇就不会被万贵妃一直拢着了。此事之后,祖母几次见着他,都叨念着将来定给他选个样貌出挑又端庄贤淑的媳妇儿。他暗想,祖母或许是怕将来他身边也出个妖妃,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选个好看又懂事的正妻。
    而漪乔当时虽一身狼狈,但也能明显瞧出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将来纵使搁在举国待选淑女里,恐怕也没人能盖得过她。
    但长得好还只是其一,风仪气韵也要好,资质性情更要合度。太聪明的他不需要也不能要,太鲁钝的又会拖后腿。并且,虽则遴选东宫妃是要挑端重矜庄的,但太过了也不好,他私心里其实不喜这种的,这种容易端着,朝夕相伴的人若一直这么端着那可实在闷得慌。他原想着如若真寻不着合适的,端着就端着吧,横竖不大可能样样合意,皇家夫妻过成相敬如宾便算是好的了,还能多指望点什么。
    可他暗中观察下来,觉得漪乔看起来倒是合乎他所有的要求。他查了漪乔的家世之后发现她的出身也合适——张家那种毫无背景的小门户根本不惹眼,没有利益牵扯,容易推上去。
    好容易寻着的人选,不能做了别家媳妇,于是他选择先下手为强。但后来他其实已经确定她会答应他,云家老夫人寿宴那天他完全可以不亲自去,但他仍然带病跑了一趟。他那时的心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总觉亲自去问问才放心。
    他当初怕她不答应,提出登基之后还她自由时,也存着这种微妙的心思,所以他故意含糊其辞,在字句上给自己留了后路——登基后一天也是登基之后,登基后百年也是登基之后,他可没说具体是何时。他见她没发现他话里的玄机,想想日后她知晓真相时候的模样,便忍俊不禁。
    可他有些不懂自己为何这么做,转念想想,认为可能是惯于周全行事的结果,但这个解释似乎也不是很好。
    后来与她朝夕相处下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越来越在意她,与她越来越亲密。直到她醉酒那晚强行将他按在床上,他心里忽然就乱起来。他当时完全可以将她推开,但他并没那样做。
    身体动情的那一刻,四肢百骸都激荡起难言的冲动,浪潮一样冲击着他的意志,他只要稍稍放纵一下自己,他们这夫妻名分就坐实了。可他现在要了她算什么呢,她眼下根本不清醒。
    他脑中掠过念头无数,最终还是强自按□□内奔窜的欲火,勉力克制住了。他最擅长隐忍和克制,也不多这一回,只是这一回格外难熬而已。
    之后他们变得更加亲密,他能深切地感受到她对自己的牵动。但这一切都似是一团麻,乱糟糟纠缠在一起,他有时试图去梳理,可似乎总也理不好,索性就姑且搁着。
    然而她的直截了当让他措手不及。她直言不讳地说她爱他,目光一错不错地凝睇着他,问他爱不爱她。
    他当时忽然有些迷惘,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答她。
    他脑中乱乱纷纷,莫名想起许多陈年往事,眼前恍惚浮现出一幕幕昔时影像。
    他就好似哑了一样,无论她如何诘问,他都始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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