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慕在被子里点头,赖思归深深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她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放到他面前。
“王伟志下午给我看了这个。”
“什么?”
“这人认识吗?”
严慕笑,“这不是我么?”
“另外一个人。”
严慕眼睛往上瞟了一眼,勾起唇笑,“明知故问啊。”
“华源贸易董事长,李震的爸爸李志强,为什么会来医院看你?”
☆、第八十七章
?
赖思归见过李志强几次,对他有点印象,年纪比较大,身材微微发福,有点老态龙钟的意思。李震是他最小的儿子,算是中年得子,几近溺爱,难怪会养成那副德行。
李志强来医院看严慕,这说明什么?王伟志给赖思归看照片时,说自己没有恶意,“只是善意的提醒。”
赖思归闻言就笑了。
羽姐已经诉讼离婚,因为有明确王伟志出轨的证据,只要不出意外应该很快就会判决。羽姐还带她女儿来看过赖思归,看得出来,女儿和她关系很好,王伟志想抢孩子的抚养权希望不大。
倒是田美美偶尔来医院时,跟她八卦过,说羽姐去公司找过一次郑彤,虽然没闹起来,但连他们几个程序猿都看出有猫腻,果然没多久郑彤就辞职了。不过有一点倒挺奇怪的,谁都知道郑彤是王伟志的左右手,郑彤这一走,却似乎对他没有影响。王伟志重新开始管事,倒像是捡了个漏。
这些话田美美也就是随口一说,公司行政人事变动,对于他们其实没太大影响。唯一不适应的就是,王伟志太久没管事,为了树威开始大规模整顿规章纪律和人事调动。田美美哭着说,他们项目组这个月的考勤已经被全部扣掉了。
王伟志是个人精,销售出身的人最擅长审时度势,懂得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一举成功。赖思归记得羽姐说过,两年前王伟志就是因为一个大单,在海盛连升了两级,开始被重用。虽然后来很快被调到锐密混了个副总的闲职,明升暗贬,但也算是个领导。
“这两年我调查案子,一直把王伟志放在棋局外。”他看起来跟这件事没有太大关联,会被牵扯进来,只是因为和乔思盼的关系,所做之事,也只是为了讨情人一个欢心而已。
赖思归摇摇头,说,“我太狭隘了。”
从他陪同乔思盼跟李震见面,到南市那晚被迫透露另一位证人的存在,他一直把自己撇在圈外。如果下午他没有刻意让赖思归看到李志强在严慕病房的照片,她不会想到把他联系进来。
“到底是有多大的局?”赖思归审视严慕,“我、乔思盼甚至李震,都只是棋子。”
严慕在斟酌怎么安抚她,赖思归偏头看向门外,突然又道:“外面那个人跟王光强是一样的吧,身手应该不错。”
赖思归的脚踝部位肿得很大,虽然没有骨折,但一直不能着力。严慕把她的轮椅往床头方向拉近了点,因为不好用力,动作很慢,说:“快结束了。”
够到了,严慕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体谅一下,涉及到保密条款,我不能告诉你。”
赖思归说:“那我猜猜可以吧?”
“那你猜猜看。”严慕挑眉。
赖思归侧眸沉吟片刻,“你已经知道……”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低道,“挑断李震手筋的人是谁。”
她靠得很近,双唇只要微微一动,就能含住他的耳垂。温热的气息喷在严慕耳边,他一个激灵,知道她这是有气撒不出,明知他某些地方碰不得,故意挑衅。
“欺负我呢?”严慕别开头,看着她的眼睛,玩味地笑,“还有呢?”
“你是警。察?”
严慕说:“傻姑娘。”
赖思归眼一瞪,“闭嘴。”
严慕抬抬手,敛起笑,好整以暇示意她继续分析。
“撞我们的人是李震,以你的能力,想要找到那两辆车根本不在话下,或许你一早就给市局的人提供线索了。”
“你严慕绝对不是肯吃亏的人,除非对方对你有用。”赖思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环视病房,“你是江林市特聘教授,加上你父母的身份能力,他们轻易不敢在案子上动手脚。你让市局的人插手,是为了施加压力,让视儿子如命的李志强自乱阵脚。李志强为了保住儿子,只能跟你交换条件。他要拿什么才能跟你交换?”
严慕笑笑刚要说话,赖思归抬手挡住。
“你和李志强的这张照片,拍照者就在病房外,你的人一直守在外厅,如果不是你授意,他们不可能进得来。王伟志给我看这照片,是为了让我怀疑你。如果他成功让我怀疑你,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跟你撇开距离。”赖思归顿了顿,目光更加犀利,“这几天林向除了偶尔有事会离开,大部分时间都在我病房寸步不离。没猜错的话,我病房外一定还有其他人守着,像外面的那个人一样。”
正说着,头顶的灯光突然闪了一下,下一秒,周遭陷入一片黑暗。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墙上,随即是玻璃摔碎的尖锐声音。
赖思归一怔,是激烈打斗的声音。
严慕神色也是一凛,从床上坐起来。两人对视一眼,赖思归转着轮椅到窗边,掀起窗帘的一角。虽然是深夜,但对面楼层仍有窗户亮着灯,隐约可以看到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路过窗口。再远处有街灯霓虹闪烁,城市还未彻底沉睡,只有他们这里突然断了电,像被遗落的孤岛。
赖思归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多。
同一时间,相隔十几公里的区属监狱里,突然拉起急促的警报声。单人监狱里,有人突发暴疾。管事步履匆忙,带着医护人员从外面跑进来。前后不过几分钟,人被担架床抬出来,脸被挡住,只有一只手垂在床外,青黑色的。
有好奇的狱友趴在玻璃窗口往外看,啧啧两声,被管事的挥着电棍吓回去。
熄灯后有人小声问刚刚那个人,“看见是谁了吗?”
“灯太暗,看不清。”
“死了没?”
另一人说:“他那眼只差没长在女狱医屁股上了,你指望他看到什么?”
“去你妈的。”
一个号子里的人都笑了。
笑完过了会儿,那人琢磨了一下觉得不对,从床上爬起来,小声嘀咕,“四号仓的小郑前几天是不是被单独带走了?”
“小子惹什么事,关禁闭了呗。”
“那小子不是见到管事就拍马屁,怎么还被关了?”
“听说过几天就出去了,能惹什么事?”号子里一个消息比较灵通的压低声音道,“指不定惹了外面什么人,不让好过。被带走那天什么事也没有,直接来了两个人,带上铐子就走了。”
“真的?”最开始趴门上那人凑过头来,比划了一下,压低嗓门用气音神秘道,“刚刚那人,我看着就有点像小郑。”
……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赖思归的眼睛刚要适应黑暗,房门被人重重推开。一个人影闯进来,将门反锁,赖思归下意识推了一把身后的轮椅,自己也慢慢退后,伸出手摸到水果刀。
“……是我。”
林向低低出声,他在门口停了几秒时间,才看清屋里的情况。
病床边有一张专门放常用医疗设备的矮桌,矮桌和墙之间有半臂宽距离,和双人沙发形成一个天然夹道。赖思归贴着角落,护食一样,把同样坐在轮椅里的严慕挡在身后。
这是一种以卵击石的姿势,如果外面的人闯进来,她挡不过两分钟,但是以她的冷静,还是这么做了。就像车子撞上来时,他明知解开安全带是最愚蠢的做法,但还是毫不犹豫。
听到林向的声音,赖思归绷直的脊背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松。
那几秒时间里,严慕没有推开她,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
林向没那么多心思,快步走近,把两张纠缠在一起的轮椅分开来,不多废话。
“车子就在楼下,王光强被拖住了,先跟我走。”
林向摸黑把两人推出去,借着楼外的暗光,依稀可以看见小厅里,那个精瘦男人原本坐着的单人沙发倒在一边,显然刚刚的打斗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病房外是长长的走廊,楼外的光照进来,更显得黑洞洞像到不了尽头。赖思归回过头,偌大的vip楼层竟然看不到一个人,整层楼悄无声息,连刚刚打斗的人也不知去向。
因为停电用不了电梯,他们只能走楼道,林向把两张轮椅留在安全通道旁的暗间,推开防火门,看了眼严慕,“你行吗?”
“少废话。”
林向弯腰把赖思归背起来,往楼下走。
“等等。”赖思归反应过来,拍林向的后背,“我能走,林向你背他。”
严慕扶着扶手下了一个台阶和林向站在同一级,借着光线瞪了她一眼,“别掉链子。”
“不行,万一闪到怎么办?”赖思归挣扎着要跳下来,很固执,“你背他。”
林向直接打击她:“太重,我背不动。”
赖思归:“……”
“不用走几步。”严慕拍拍她的肩,“权当锻炼,先下去再说。”
赖思归冷笑着反问:“锻炼也在你计划内?”
林向和严慕埋着头沉默地往下走,到了下一层,终于听到人声。
有人在高声质问:“这么热的天为什么停电了?”依稀有人回道是电路问题,然后是埋怨声。
他们继续往下走,越往下住的病人越多,人声也越嘈杂。狭窄黑暗的楼道里,响起错落不齐的脚步声和喘气声,赖思归咬着牙不想回头看。期间,有两个保安举着手电筒和他们逆行而上,赖思归心跳得不稳,光晃到她脸上时,她抓住林向的衣服,把头埋得很低。
结果还是用头发遮住侧脸,余光忍不住追寻背后的身影。
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高壮的轮廓,异常得稳。
因为他身体骨折的原因,他们一直在岛外的二院住着没有转院,二院虽然也是甲级,但与岛内的医疗条件相比还是会差了点。赖思归的额头渗出汗,感觉楼道里的空气都凝固住了。然而依旧有各种奇怪的异味冲入鼻腔,严慕的喘气声在黑暗里越来越清晰,赖思归真怕他被呛到。
幸好只下了三楼,林向一把拉开安全门,带他们混进人群。赖思归被对面手机的光晃到眼,微微眯起眼,像重回真实。
没有空调,很多人在病房里待不下,都搬了凳子在走廊坐着。有人打着手机的手电筒照明,为了不引起注意,林向把赖思归放下,扶着她往倒数第二间病房走去,过了一会儿,严慕才跟进来。
家属大都在外面坐着,光线太暗,房里剩下的病人似乎没有发现异常,头都没有抬一下。
☆、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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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慕捂着肩在一张空床上坐下,动作缓慢,甚至都称得上迟缓了。走廊晃动的光撇进来,赖思归侧头,看见他皱起的眉头,低头咬了咬腮帮子。
“你没事吧?”林向低声问严慕。
“……没事。”
林向没有多话,在门窗之间来回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异常后,站到门边隐在暗处,警惕地往外看。
这一层的普通病房是四人间,加上陪床家属,不到二十平的房间挤了十来个人。空气不能流通,即使门窗大开,没多久病房就闷热得像个大蒸笼。过了初断电后的不满和诧异后,病人和家属的情绪渐渐被安抚下来,只有少数脾气比较急的,一直在外面的服务台和护士高声理论。
而他们这间病房里的病人除了觉得闷热,暂时没有其他不妥,原本该入睡的人,此时或站或坐互相聊着家里的琐事,外面一片混乱,他们这里却像凌晨轻快的早市。
很奇怪,有时候黑暗似乎能产生一种暗示,让人不由自主心情松懈,忘记自己身处的环境。就像人在害怕的时候会下意识闭上眼睛一样,不知是因为黑暗本身具有迷惑性还是人的自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