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顾栩栩睁开眼睛时,高梵陌正将顾云曦紧紧抱在怀中,任凭顾云曦在怀中挣扎,大喊:“骗子,骗子,骗子!”
高梵陌没有杀她。然而,顾栩栩清晰的知道,他是真的恨自己,是真的想杀了她,只是杀了她会让他犯下杀害妻子的罪过,所以不愿动手。
她的夫君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若是连他都想她死,那么,在这世间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是了,再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顾栩栩缓步走向了山崖边。除了之前的那些自杀方法,她差点忘了这最经典的跳崖死。
“你给我回来!”高梵陌突然狠狠地命令道,“若是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回去便立即休了你!”
顾栩栩转身,望着高梵陌咬牙切齿的模样,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很爱云曦。我也知道,你从没有变心,从没有爱过我。所以,你放过我,放过云曦,也放过你自己。请一定要忘了我,好好的活着……”
“我不会放过你,只要你一天还是我的妻子,我就不会放过你!”高梵陌大喊着,向顾栩栩扑去。然而,由于抱着顾云曦,他的行动慢了一步。
顾栩栩闭上了眼睛,如一只断了翅膀的小鸟,轻盈地跃下山崖,飘落于山崖下浓浓的雾气中,轻轻的余音回荡着:“真幸运,我也未曾爱过你。”
她只听得耳边风凄厉地嘶吼,夹杂着一个男子的呼声:“灵儿,灵儿~!”
这个亲昵的称呼让她一下子想起了梦里那个叫千寻沐的男孩,想起了那个男孩孤冷的面容,孤单影只的朦胧身影。
产生幻听了么?怎么可能会有人这么叫她呢?
这世上哪里有那个男孩的存在呢?她真的好想看看他长大的模样。
☆、庄生晓梦迷蝴蝶(一)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栩栩坐于西河村边的桃花林中,抬眼望着漫空的粉色桃花,一片迷茫。
从昏迷中醒来,已经过去了两年。那些往事,恍如浮萍在脑海中时起时落,虚幻若梦。
梦中,她是大夏朝顾丞相的女儿,从小患有疾病,被关在漪澜院,过着暗不见天日的生活。有个叫夏云欢的少年喜欢窗前聆听她的琴音,并且信誓旦旦地要娶她。可夏云欢是要继承皇位的皇太子,不能娶她一个身有残疾、容貌尽毁的女子。于是,她被迫和妹妹换了身份,嫁给了将军的儿子高梵陌。那日,天云山上,发生了一些令她不知所措的事。她因为愧对妹妹,也因为生无所恋,选择弃了生命,跳下山崖。
她想,其实这个梦的结局是好的,她的选择也当是正确的。她的死,对于梦中的任何人都是一种解脱,包括她自己。可是,令她不甘心的是,特么的她竟然这么命大,跳崖都没有死!从昏迷中醒来,她深刻地知道,想要穿回现代,不太可能了。
虽然没死,原本就病弱的身体被摧残地更加可悲,两年来基本都在床上度过,几乎每日都在欲生欲死的病痛折磨中度过。也就这几天病情好转,她才得以偷偷出来走走。
两年的时光,两年的折磨,她已经完全习惯了这里。初来咋到的锐气,也有所收敛。
三天前,她意外地发现了这个桃花林,然后深深地喜欢上了这里。因为这个桃花林和穿越前常做的那个梦里的场景很像,只是树木更粗壮一些,没有那间小房子。她常想,如果能够一直在这里,是不是也许能够等到那个叫千寻沐的男孩。
“小妹,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忽地,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栩栩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
粉色的桃花瓣落,带来了熟悉的带着俏皮笑意的面容。普通人家的穿着,风中,青色的布衣袖角伴随着束在脑后的发髻轻飘。
哥哥叫韩荆棘,比她大两岁。虽已是双十年华,但天性如孩子那般烂漫。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总灌满着璀璨笑意,很温暖。
除了哥哥,她还有一位四十来岁的母亲。
韩荆棘揪了揪顾栩栩的鼻子,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你呀,真是比我还调皮,我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就又跑来这里了。欸,我说,你是不是只对这里情有独钟啊?”
栩栩认真地点了点头。
韩荆棘打了一个喷嚏,“可是……这里风大。你刚刚从两年的昏迷中醒来,身体虚弱得狠,会得风寒的。夏大夫说,你若是得了风寒,怕是又要昏睡个一两年了!”
“夏大夫?”栩栩喃喃,脑海中却不曾有这个人半点的影子,可是思着夏是皇族的姓氏,疑惑,“他是……谁?是皇亲国戚么?”
说到夏是皇族的姓氏,栩栩想她穿越前也姓夏,不由想笑。虽然不敢继续姓夏了,她也抛却了顾这个姓氏,遇人介绍自己,只说自己叫栩栩,栩栩如生的栩栩。
“皇亲国戚?哈哈哈……”韩荆棘笑得捧腹,“在我们这个破烂的小村子里,若是住着个皇亲国戚,那可真是个不得了的事情!”
“不是……吗?”栩栩喃喃。
韩荆棘挠了挠头,“应该不是吧,夏大夫虽姓夏,可从小就在这个村子里生活,虽然因为学习和采药的事经常外出,甚至有时一出去就两三年。嗯,你真不记得他了?”
见栩栩满脸的困惑,韩荆棘再次笑了起来:“哈哈……也难怪,夏大夫每次来给你看病,你都是昏迷着的。不过,小妹,你不记住任何人都可以,但一定要记住夏大夫。因为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两年前,夏大夫在京都附近的天云山采药,发现了坠落山崖的你,一个人幸幸苦苦将你背了回来。当时,他把你带到我们家时,你已经奄奄一息,几乎是个死人了。可夏大夫说拼了命也要救活你。夏大夫是我们村子里的神医,名声响彻方圆百里,就连皇宫里的皇后妃子皇子有什么疑难杂症,都来请他去治。大抵也因此,他的脾气有些古怪,甚至是傲慢。他给人看病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来请他看病的人必须提前一年预定,否则那病人就是死在眼前,他也不会过问丝毫。所以,小妹,他对你可是开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特例啊——不仅没有要你提前一年预定,也没有要我们把你送到他的跟前,而是每次都亲自过来给你看病。我一直思着,夏大夫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了啊?难道就是传闻中的一见钟情?”
见兄长这番戏弄于自己,栩栩脸庞顿时涨得通红,只是心中静如止水。她摸着自己仍满是青斑疤痕的右脸,女儿害羞的颜红渐渐消退。
“没有人会喜欢这个样子的我。”她沉吟了一句,站起身,离去。
韩荆棘一愣,连忙追上去,似是不甘心:“欸,小妹,你这样子怎么了?你在我们村子里可是有着半个天仙称号的。比起村子里的女孩,不知强多少倍。你可知道,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有多少男子慕名上门求婚吗?”
韩荆棘的话并没有让栩栩心中好过。
西河村是个远离京都的荒原小村,十一年前,村子里的女孩都得了一种病,俗称肥胖症。每个在村子里长大的女孩,即使每天不吃饭,长大后也会胖得像个圆球。据说,夏大夫之所以从医,是因为少年时喜欢的某个女孩因为肥胖症死去,让他无比痛苦,而下定决心学医的,为了有一天能治好村子里女孩的病。只是,多年来,一直没有结果。
回去的路上,放眼望去,路上行人不是瘦成杆子的男子,便是胖成圆的女子。景象对于外人可能很是滑稽,但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却是令人无比心痛的一幕。
栩栩现在的家是三间小草房,外加一篱笆院子。她与哥哥进入推门进入院子的时候,头上裹着红布的母亲杨氏突然挥舞着扫帚从屋中跑了出来。韩荆棘见势吓了一跳,绕着院子撒腿就跑。杨氏拖着圆润的身子,紧追不放,喘着粗气大喊:“小兔崽子,又给老娘放鸽子。老娘幸苦给你安排相亲,老娘我容易嘛!你个小兔崽子!”
杨氏是村子里有名的媒婆,一生最担忧的却是儿子的婚事。
韩荆棘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大发脾气的母亲,委屈得不行:“儿子知道娘您幸苦,可是……娘,你看看村子里的那些姑娘,一个个胖得跟猪一样,你要儿子我怎么吃得消!
杨氏终是追不动了,扶着篱笆,气喘得不行,一手擦汗,另一只手还拿着扫帚指着儿子:“这么说,你是嫌弃老娘我胖得像猪了是不是?”
韩荆棘做了一个鬼脸,低语:“说不定,爹就是半夜里被您压死的。我可不想步爹的后尘……”
于是乎,杨氏再度拿起扫帚,追赶儿子,大骂:“你个不孝子,老娘算是白养你了,老娘现在就把你打死,省得你天天来气老娘!”
于是,又一阵鸡飞狗跳。
这种场景栩栩自醒来,已经是第七次见了,已然习以为常。此刻,她只有捂嘴一笑,掠过眼前发生的事,来到厨房,择菜洗米。
午膳后,杨氏再次外出,直到傍晚方回来,一入家门,便喜气洋洋道:“荆棘,娘我又为你寻得一好姑娘,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包你满意。”
韩荆棘几乎要哭,心心念念着明天要逃往哪里。
然而,这一次,杨氏也学精了,晚上拿了根粗绳,将儿子捆了个结实,并让顾栩栩负责看着。
夜间,听到杨氏的打呼噜声,韩荆棘猛然睁开眼睛,瞪了瞪老实奉命看守的栩栩,挤眉弄眼了一番,小声央求:“小妹,帮个忙吧,把绳子解开。”
栩栩坐在草堆上,昏昏欲睡,听到韩荆棘的声音,打着哈欠摇头:“不行,娘要我看着你。”虽然十分了解被逼婚的痛苦,可是她可不敢得罪杨大娘,那简直太可怕了。
韩荆棘再次央求:“我的好妹妹,就放过哥哥吧。如果你帮我解开绳子,我明天带你去见夏大夫。看得出来,你很想见他不是?”
栩栩继续摇头。那个什么夏大夫,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想象里应是个满脸风霜的中年男子,没什么可看的欲望。
韩荆棘咬了咬牙,放下狠话:“小妹,要是我娶妻了,娘可立马就为你找婆家了。依娘的本事,她肯定没有办法给你说个好婆家,更加不可能把你说给神医夏大夫。你难道不想报恩,嫁给夏大夫吗?只要放了我,我保证促成你和夏大夫的姻缘。”
脸庞再次通红,栩栩低下了头,喃喃:“我会跟娘说,我不嫁人。”
“有用吗?”韩荆棘鼓起了腮帮子,吹鼻子瞪眼,“你看我跟娘说了多少次我不娶妻,娘她同意吗?”
这一次,栩栩的决心终于动摇,咬了咬嘴唇,将隐忍心中许久的话道了出来:“我……已经嫁过人,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在古代,女人一旦嫁过人,是不能再嫁二夫。不然要是哪一天被发现了,据说会被浸猪笼,被世人所唾骂,实在太可怕了。
“啊?”韩荆棘吓了一跳,结巴起来,“是……是谁?谁……谁的妻子?”
栩栩犹豫了一番,终是道出了那个名字:“高梵陌。”
“高梵陌?”韩荆棘眨了眨眼,迫不及待地追问:“他是什么人?家事如何?是穷人还是富人?家中几栋房子、几亩田地?”
“……”栩栩按下心头的不安,缓缓道:“他是大将军的儿子。”
“大将军的……儿子!”韩荆棘狠狠抽了一口气,几乎要翻白眼昏倒。
沉寂了许久许久。
韩荆棘终于从震惊中平静下来,用着异样而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妹妹,傻笑:“呵呵……那……那个……想来,我……我们一直都还没有问你的事情。你可以告诉哥哥,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坠落山崖吗?”
“我……”回忆往事,栩栩有些慌乱,垂下了眼帘,让心情缓和了许久,方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往。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屋外漫天的星辰,一闪一闪的璀璨。
小屋内,昏黄色的烛光跳动,映入一风起云涌一波面如境的两双眼眸中。
夜很静,栩栩说故事的语气也很静。
关于穿越的事,她只字不提,毕竟她诉说的事已经令人难以置信,再加上穿越的梗,真怕被当作疯子。
然而,听的人,却不得宁静,先是对顾栩栩身份的吃惊,接着是对故事发展的愤怒,咬牙切齿声搅乱了宁静的气氛。
“王八羔子!”这是韩荆棘对故事里的丈夫的评价,愤然,“他既然娶了你,怎么可以还负你!将军的儿子就很了不起吗?”突然又回过味来,“好像……他也是受害者……”
顾栩栩点了点头,叹道:“是啊,都是受害者而已,没有谁负谁。”又伸了个懒腰,微微笑,“都过去了,已经无所谓了。”
韩荆棘却放不下般再怒道,“你也真是傻,别人想你死,你就去死啦?这世上的恩恩怨怨多了去了,若是每个人都如你这样……”忽然语气一转,叹,“不过,我并不清楚被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枕边人憎恨的感觉,或许,那才是生不如死吧。”
“……”因着往事,栩栩再没有了困意,趴到窗子边,凝望星辰。有风吹拂,轻柔的冷意扑面而来,让她分外清醒。
夜间的村子最为安静祥和,仿佛能将心中的所有情感融化。
“你要回去吗?”身后,兄长突然道出了她一直最害怕的问题。
栩栩几乎下意识地摇头,她一点都不想回去。那个地方,已经没有她的位置,甚至容不下她。
“不想回去?”韩荆棘惊讶。
栩栩打了个哈欠,躺下,迷迷糊糊地道:“没了我,他们会过得更好。”
“可是那里……那里有你的亲人……”
“此生,栩栩只有大娘和哥哥两个亲人。”
韩荆棘听到她这样说,心里欢喜的同时也很心疼,呆呆地望着她熟睡的模样,只能看到她完好的那半张脸,真是美不胜收,赏心悦目,忍不住喃喃:“如果夏大夫能够将你脸上的怪病治好,让你恢复容貌,你和他真的会很般配。”
栩栩装作没听到,继续睡着。
☆、庄生晓梦迷蝴蝶(二)
杨氏说原本安排今天和韩荆棘相亲的那个女孩突然有些意见,她需要前去看一看,便把在家看管韩荆棘的重任继续交给栩栩,一大早地急匆匆地走了。
由于昨晚睡得太迟,此刻望着初升的太阳,栩栩满满的困意,目送杨氏离开后,哈气连天地走进屋子。
韩荆棘昨晚比她睡得还迟,虽被绑成了粽子,此刻依旧睡得香甜,清晰可见他眼睫毛下黑色的眼袋。看来,他昨晚挣扎得很是痛苦。
栩栩看得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想动手给他解绑,又怕他突然消失,大娘回来训她。至今大娘没有训过她一句话,但是大娘训韩荆棘的模样,她确是领教了的,可怕至极且回味无穷。
栩栩煮了香粥端过来,不等喊话,韩荆棘已经被香甜的气味从梦里给引诱了出来,睁开眼,正好看到栩栩另外半张满是青疤的脸,吓得脸色白了一下,冷汗直冒。虽然看了一百遍了,他还是会被这样的半张脸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