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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不想三十五岁以后右手抬不起来,最好不要现在用它做一些愚蠢的事情。”
    站在病房里的中校扭过头去,心中暗自为某人话音里讽刺的语气担忧。
    师长的主治医生,那个姓陆的女大夫正懒洋洋地站在门口,瞧着躺在床上的顾宸北,微微弯起的显示出漫不经心的笑意。
    顾宸北半靠在床上,他刚摘掉呼吸器没多久,脸色依旧难看,此刻却正浏览着一份被滑稽地摆在他身前的文件。那上面有第三集团军的戳子,如果陆霜年的视力没问题的话。
    ——显然,顾宸北先生正打算用他刚动过手术的右胳膊签那份愚蠢的文件,手背上还带着点滴的针头。
    “陆大夫。”那个中校客气地打了个招呼,然后便询问地看着她。
    女人脸上笑容不变:“我过来看看手术效果,晚上的药可能还要变。”
    中校扭头看向顾宸北,男人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中校走上去拿走了那份文件。
    陆霜年晃荡着进了病房。
    “我不知道你军务都繁忙成这样了呢。”她笑着说。
    顾宸北似乎并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只是淡淡道:“只是趁着你给的麻醉过了处理些事情而已。”他看了陆霜年一眼,“我不知道我能清醒多长时间。”
    陆霜年并没有掩盖脸上那一点儿幸灾乐祸,“哦,这是你的选择了。”她知道麻醉过了会疼成什么样子,并利用这个机会充分地观察了一下未来的“战神”忍着疼进行这种毫无营养的对话的样子。
    顾宸北声音不高:“谢谢。”
    陆霜年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女人不耐地挥了挥手,“救死扶伤是我医生的天职。”她这话说得一本正经格外真诚。
    顾宸北面无表情地闭起眼睛。比起再度陷入昏睡的可能性,这更像是明确的“送客”表示。
    陆霜年还站在门口没走,她问道:“小陈来给你换过药了吗,就是那个挺漂亮的小护士?”
    顾宸北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陆霜年满意地勾了一下唇角,然后道:“好好睡个觉吧,准将阁下。”她说完,总算放过了顾宸北,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走廊上传来的脚步似乎都格外地轻快。
    病房的门合拢,躺在床上的顾宸北慢慢睁开眼睛,黑沉沉的瞳孔里一丝莫名的情绪飞快地闪过。直呼他“准将阁下”?顾宸北像是在考量着什么,唇角勾起一抹平淡的笑意。他亲爱的未婚妻似乎是有意的呢。
    是夜。
    快入秋的天气渐渐凉了,外头蛐蛐的声音也不再聒噪。医院走廊上的电灯光线昏黄,由于接触不良的线路,时不时滋啦滋啦地明明暗暗,营造些可怖的效果。
    值班室,穿白大褂的女人一只手臂当做枕头垫在自己的脑袋和冰冷的桌面之间,看上去像是困倦不堪正在打盹,可臂弯里的眼睛却是睁着的。她出了一会神,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打了个哈欠。
    真的有点儿困了呢,早点完事才好。
    墙壁上的挂表走到凌晨两点,外头的夜色浓稠如墨。时间也差不多了。陆霜年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拍了拍白大褂上压出的褶皱,迈步走出值班室。
    医院每天夜里都会有专门的值班医生,每两个小时还会查一次房。毕竟是部队医院,规矩总要严格一些。而今天,值班的恰巧就是陆霜年。
    走廊上寂静无人,而陆霜年的脚步声却轻得微不可闻。
    病房。
    病床上的人正陷于沉睡。
    窗户外头,一团黑色的影子无声地动了一动。这是三楼。过了片刻,那扇只是微合的窗子被一只手轻轻地推开,没有一丝声响,一个人从窗外团身进入室内,极轻巧地落在地上。
    外头的凉风一缕缕吹进来,站直了身体的黑影迅速地将窗户重新合拢。他的身上还带着夜晚外头的湿凉气息,裹挟着锐利的杀机。
    黑影慢慢地走进了床头,手里一把锋利的尖刀在黑暗中只能看清一个形状。
    杀手的视力很好,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确认了床上的这个熟睡中的人的确就是自己的目标。他准备动手了。
    门忽然开了,没有声息,但杀手反应过来。因为外头昏黄的光线照了进来。他猛地转回身去。
    一个夹着病历夹的大夫,白大褂让她轮廓清晰。是个女人。杀手露出一个冷笑。为了完成任务,他不介意手下多一个亡魂。
    那个医生似乎没看清他的面目,带着点惊讶低声问道:“中校,你怎么还没走,伤员不需要陪护。”
    杀手决定利用这一点,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开口说话。那女医生似乎有点着急了,便快步走了进来。杀手心中有一丝得意,只要这个女人走进了,他也就不必贸贸然出击弄出声响。杀掉她,再杀死目标,还可以全身而退。想到这里,他悄悄地将匕首退进了袖子里,做出一副正在陪护病人的模样,等着女人走进。
    那一点即将完成任务立下大功的欣喜,让杀手忽略了一个致命的细节。
    ——这个女人走起路来,完全没有一点声响,简直如同鬼魅。这是个骇人的细节。
    杀手转过头去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他盯着那个著名的汶鼎栋梁的脸,想象着自己杀死他时的快乐,一边等待着那个正在“奔向死亡”的女医生靠近。
    女人的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她走近了。
    下一秒,异变陡生!
    女人动作极快,黑暗中几乎看不清她手臂的影子。正幻想着胜利的杀手只觉得有什么飞快地缠上了自己的脖子,然后迅速地勒紧。如同一条毒蛇,缠绕在他的要害处,吐出致命的红信子。
    “啊——”杀手下意识地发出一声低哑的叫喊,随即反击。他用力地曲肘向后撞去。
    但对方似乎早已经料到了他的举动,身体一侧,便让这一击落了个空。
    那根绳子一样的东西勒得更紧了。杀手的眼球外涂,他听见血液在耳鼓内“砰砰”地撞响,因为缺氧,眼前金星乱冒,口中发出“嗬嗬”的声响。他开始拼命地挣扎,刚刚那一点即将得手的喜悦此刻已经被深深的恐惧替代。生死一瞬的时刻杀手不是没经历过,只是这一次,他清楚地看见死神就站在自己面前。
    勒杀是个费力气的活儿,杀手像一条濒死的鱼一样拼命地挣动,挥舞的手脚几乎有些滑稽。他已经难以再发出声音,连喘息都变作了可怕而怪异的气音。
    杀手比女人高出一头还要多,此刻却已经全然没有了反击的能力。他的身体渐渐地因为缺氧而乏力,软弱下去。他的身体不小心碰到了病床旁边的一张椅子,身后的人竟一只手勒紧了杀手脖子上的带子,一只手伸出去,堪堪扶住了那张正要倒下来制造噪音的凳子。
    女人慢慢地后退,她将杀手的身体放倒下来,此刻这为可悲的刺客已经双眼外凸,窒息的红色血点充满了他的眼球,他的舌头不受控制地吐在外面。女人的手便没有松开,她依旧紧紧地勒着杀手的脖子,直到感觉着他的身体的热度渐渐地退却了一些。
    女人松开了手。她有条不紊地检查了杀手的脉搏和呼吸,确认了他的死亡。
    死去的杀手颈间竟是一条透明的输液管。
    “身手不错。”
    男人的声音在黑暗中突兀地响起来,陆霜年猛地抬起头。
    顾宸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淡淡地看着慢慢直起身体的陆霜年。他的眼睛黑漆漆的,在光线晦暗的病房里泛出一点让人心惊的光泽。
    陆霜年手里还捏着那根输液管,她觉得嘴巴有些发干。
    ——好吧说实话她没有想到顾宸北会醒过来。
    年轻的准将先生语气平淡:“现在,能解释一下了吗?”
    陆霜年捏了捏手指,她露出一个笑容来,希望这可以将顾宸北的逼问敷衍过去:“解释什么?”
    顾宸北脸上露出一点无奈的神色,——这在汶鼎最年轻的将才脸上可并不常见,陆霜年有一瞬间几乎怀疑是自己因为太过紧张而眼花了。
    “别用问句回答我。”顾宸北说道。
    陆霜年舔舔嘴唇。她后知后觉地扔掉了手里的“凶器”,低声道:“我能不解释么?”女人的声音居然带了点嗫嚅的意思。
    顾宸北没发现自己几乎笑起来。陆霜年这副样子,也是少见啊。他挑了一下眉梢,淡淡道:“不行。”男人恶意地停顿了一下,道:“刚刚不是一个请求,陆霜年。我以准将军衔命令你。”
    ——官大一级就可以欺负人么!!!!
    ——显然未来的情报之王,现在的特工陆霜年小姐,选择性忽视了顾宸北的军衔不止比她大一级的事实。
    她慢吞吞地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绞杀姿势而微微发酸的手臂,咬了咬牙开口:“我不知道你醒着,真的。”女人对着顾宸北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眨了眨眼睛。
    顾宸北微微扬起下巴,示意她说下去。他知道陆霜年要开始叙述了,反正伤口痛得他难以入眠,听一听倒也没有坏处,顾宸北漫不经心地想,一边注意到站在病床附近的女人,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早熟又可疑的小姑娘了,抽枝拔节的身体修长而漂亮,可也愈发的神秘不可捉摸。顾宸北知道她变强了。
    嗯,也许他忽略了“阿年”此刻也只不过二十岁。顾宸北毫无觉悟地欣赏着陆霜年那一点儿难得的窘迫。
    被“欣赏”的对象在心中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是她大意了。顾宸北到底是上辈子那个足以和她势均力敌、甚至略胜一筹的男人。——想到后面那个词的时候陆霜年无声地磨了磨牙。顾宸北的逼问的确有一瞬间让陆霜年失了对策。
    陆霜年呼出口气,接着道:“我有我的情报渠道。”她小心地观察着顾宸北的反应,说道:“我接到命令保护你。”
    顾宸北听着她说,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陆霜年这几乎已经是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自己。军情处么。
    “看来你完成的不错。”过了半晌,顾宸北才这么说道。
    陆霜年沉默了一刻。她倒也不打算再隐瞒什么:“这件事情马上就结束了。”她对顾宸北扯动了一下唇角,“也并不是我唯一的任务。”
    顾宸北颔首:“坦诚是种优秀的品质。”
    陆霜年一哂。
    顾宸北继续道:“这条路别走得太远。近期离辽绎的势力远一点。”他看着陆霜年脸上的表情变化,面色平静。便是冲着这女人信上曾经说过的话,他也该仁至义尽。
    这是个提醒。
    陆霜年愣了一下,上辈子顾宸北和情报处交恶的原因复杂,不光是怀疑顾耀章之死有情报处在暗中操作,情报处对军队的监控和各种渗透手段也让他厌恶,可没想到这一世顾宸北在军情处还没有独揽大权、情报处甚至还没有建立的时候就有了恶感。
    这一次刺杀,似乎也上顾宸北产生了危机。他要在首都有什么动作了吗?
    陆霜年一边心中盘算,一边露出个笑来:“谢了。”
    她也不多说话,随手拎起地上那具尸体的一只手臂,拖着那个真正“死沉死沉”的尸体慢吞吞地离开了顾宸北的病房。
    ——哦,如果现在有人“不巧”出现在医院的走廊上的话,绝对会被这一幕吓得灵魂出窍的。——漂亮干练的女医生,此刻正一脸呆滞(走神)地拖着一具双眼暴突舌头青紫的尸体,走过灯光昏黄的幽深长廊,尸体的衣服拖在陈旧的地板上。
    顾宸北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弯了弯嘴角。
    他抽出那只一直埋在枕下的手,扫了眼在黑夜里泛着金属光泽的手枪,合上保险,重新放回枕头下面,然后合上眼睛。
    ☆、第24章 背叛者
    第二十四章
    这些天前线战事愈发紧张了。陆霜年趴在医院的走廊上瞧着外头,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芒在院子里那些飘荡的纱布上染出鲜艳的颜色来。隆隆的炮声从远处传过来。走廊上没什么人,伤员还在源源不断地送进来,而医院已经有不少大型设备和人员开始转移了。过不了多久,这里可能就不再是“后方”了。
    对面走廊上,办公室的门开了,院长王义匆匆地夹着一只公文包离开了。
    陆霜年懒洋洋地站直身体。
    最近院长先生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呢。
    一个穿粗布褂子的男人走过来,在陆霜年身侧站下。
    “陆长官。”那男人低声问道:“人手都安排好了。”他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瞧不出军人的模样来,脸上表情却很严谨。
    陆霜年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让他们盯紧了,王义的家眷全部扣留,任何和他相关的东西都不要流出去。”她停顿了一下,“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具体听我命令。还有,别在这儿叫我长官。”
    男人似乎有点儿窘迫,他连忙道:“明白。不会有下次了。”
    陆霜年点点头,“你去吧。和大伙说,辛苦了,事情结束我请所有人喝酒。”
    男人神情一振,忙答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陆霜年晃晃悠悠地顺着走廊溜达过去。王义在几个月前进入军情处的视线,有情报显示他借着战地医院的便利在向夏泽出卖第三集团军的相关情报。于是刚刚从汶鼎军医学院毕业的优秀生陆霜年被分配到了这前线医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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