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霜年的目光在顾宸北身前的那张宽大的红木桌上逡巡了一圈,她并不知道师长大人一大早将自己叫来到底有什么事情,于是没话找话道:“对了,宋小姐怎么样了?”
顾宸北绷直的唇角似乎终于露出了一丝松动的痕迹。
以陆霜年的官面儿身份,自然是没资格过问顾宸北私人事务的。她既然开了口,就是站在故交的位置上。
“不过是宿醉,大约今天会头痛吧。”男人淡淡道。
顾宸北说着,站起身来。陆霜年瞧着他动作,又问道:“去哪儿?”
一身军服的男人道:“在陆军总部有个会议,我想陆参谋愿意载我过去?”他用的是格外温和的疑问语气,但很显然,并不是真的在征询陆霜年的意见。
陆霜年认命地跟着站起来。“我去备车。”她说道。
在听到“陆军总部”四个字的时候女人心中便是一紧,好在脸上依旧不动声色。顾宸北会去那儿开会在正常不过了,只是她昨晚瞒着对方去了军情处,心中总归是有些发虚的。陆霜年今天早上,便瞧见在自己家门口蹲守的人了。
——普通士兵怎么可能蹲在她家门前监视还不被发现。这只不过是个提醒罢了。彼此心知肚明。
时间还早,路上车辆不多,不少沿街卖报卖香烟的小贩从车子旁边经过。顾宸北就坐在她旁边,要知道在后座上没人的情况下这可并不多见,但陆霜年没问。
前头是个岔口,陆霜年稍稍放慢了车速。
女人忽然开口道:“昨天晚上是为什么?”
顾宸北侧过头看她。陆霜年脸上贴这块儿纱布,表情还挺严肃。他自然知道女人问的是什么。这问题顾宸北想过,而且想了很长时间。但他并不想回答。女人也扭过脸来瞧顾宸北,一副等着答案的模样。她的眼睛漆黑漆黑的,像蕴含了千重的心机冷酷,又像是单纯的慵懒散漫,带着懒洋洋的笑意。
复杂到了极致,也便是纯粹了。
这桃花眼,总是勾人得不合时宜。
顾宸北不知不觉有点出神,直到他看见陆霜年黑色的瞳孔骤然紧缩。
——“砰!”
作者有话要说:o(n_n)o谢谢晓敏姑娘的地雷,么么哒!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子弹出膛的声音如同悠长的尖啸,车窗玻璃在一瞬间从蛛网状碎裂开来。陆霜年压低了身体的同时一脚油门,车子猛地向前窜去。
这是一场截杀。
几乎与此同时。顾宸北并没有伏低身体,男人动作极快地从腰间枪套中抽出手枪,几乎是看也不看地从破碎的车窗打出三四发子弹去。——正是沿着刚刚那一枪的弹道。
子弹打在路边建筑上发出“咄咄”的声响,激起一串烟尘。
“趴下!”陆霜年大吼了一声,她几乎咬牙切齿了。——明知道对方的目标是你,你特么还准备在这种情况下以牙还牙么?!
顾宸北这次倒是依言伏低了身体,他声音依旧平静:“和昨天晚上的是同一拨人么。”他看着陆霜年,眼睛里带着点儿意味不明的笑意。
女人愣了一下。
“啪!”
一具尸体从路边两层高的建筑上摔了下来,重重砸在路面上,他似乎还没死,挣扎着发出呻||吟,肩头有个血窟窿。
黑色轿车从这个人身边风驰电掣地开过去,陆霜年往路边扫了一眼,道:“命中率不错。”她的语气终于也带了些轻快的成分。
顾宸北冷淡地笑了笑。——敢这么对他顾宸北动手,这群人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陆霜年盯着前方的路面,嘴里道:“顾师长还真是什么都清楚呢。”事已至此,再和顾宸北装糊涂已经没有必要了。
顾宸北淡淡道:“城防部今天上报的,就在陆军总长府附近的那个茶楼,两人毙命。”
陆霜年轻轻呼出口气:“他们没得手,总还是不死心的。”
顾宸北点点头。他注视着陆霜年,突然开口:“昨晚,就只有茶楼的那一拨人么?”
陆霜年猛地一打方向盘,在路口转了弯,她稍微直起身体,语气很真实:“对。”
男人眸色深沉,他没有再问。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辆汽车,正拦在路中央。两个黑衣男人手持突击步枪朝着他们的汽车扫射。
陆霜年低声咒骂了一句,重新压低身体,她也取出了配枪。女人右手扶着方向盘,两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几乎是头也不抬地探出左手,就是两枪。
“叮当”两声,子弹几乎都贴着那杀手的要害部位擦过,打在汽车上。那两人依托汽车作掩护,一时半会到很难射中。顾宸北盯着她看了一眼,唇角扯出一缕笑容来。
男人卸下弹夹看了看。“你还有多少子弹?”
陆霜年挑了一下眉梢,她干脆地伸手从座位底下取出了那支备用手枪,扔给顾宸北。
“多得是。”
枪声爆豆一样响起来,周围的行人商贩早已经四下奔逃,警报声尖锐地响。那两人似乎没有任何后援和撤退计划。这是个自杀式的任务。
顾宸北眯起眼睛,又是几枪打出去。一颗子弹正钉在一个黑衣人的眉心,那人仰天倒下去,临死前条件反射地扣动扳机,对着天空打出一个长点射,如同哀鸣。
街上巡逻的士兵脚步已经近了,倒是没有任何慌乱,带着军队风格的整齐划一。陆霜年把枪收了回去,——接下来的事可能就用不到她了。
一大群士兵将枪战的现场团团围住。另一名黑衣人被击中了双腿,倒在地上。鲜血积成一洼。
顾宸北慢慢坐直身体,他将手里的枪递还给陆霜年,看着她重新把枪塞进驾驶座底下,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把我的车变成弹药库了,嗯?”
陆霜年咧开嘴笑了,她歪歪脑袋,讪讪道:“我这不是为了保护师长你嘛。”
顾宸北也笑起来。
他忽然开口:“干得漂亮。”男人的手搭在车门上,白色手套一尘不染。
“你得相信人都是有感情的,哪怕那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阿年。”
顾宸北说完,推门下了车。
陆霜年坐着没动。她想起刚才没遇袭之前自己的问题。
——这就是顾宸北的回答么?人都是有感情的?
什么样的感情,能产生一个亲吻?这并不是个复杂的问题,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随之而来的答案。爱情是太昂贵的东西,她陆霜年,又或者他顾宸北,没人负担得起。
那黑衣人已经动弹不得。血从他腿上的枪伤处汩汩地流出来,裤子湿了一大片。一个军官从士兵后头走进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这军官正是何勋。
“把他架起来,送到城防部去。”
何勋说罢,正要转身,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的顾宸北。他“啪”地一声立正。
“顾长官。”
顾宸北点了下头,他淡淡道:“何中校的部队反应很快啊。”
何勋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这是警卫部队的本分。长官没有受伤就好。”
顾宸北扫了他一眼。这男人他自然是记得的。那些在边疆小镇的日子,在顾宸北的记忆里反倒是格外的美好。那会儿父亲还没死,他也还没真正上得战场。天真得近乎愚蠢。那会儿何勋似乎是他手下的一个班长,那黑瘦的,还没长开的丫头管他叫“何大哥”。
那种日子,终究是过不长的。杀了人,见了血,一路生死血火地滚打过来,又有谁还具备天真的权利。
人最悲哀的,便是一夜长大吧。
男人很快从思绪中回转,他沉声道:“把这里清理了。这两天加强警备,我会和城防部打招呼。”
何勋向顾宸北敬了个礼,转身示意两个士兵将横在路中间的汽车挪开。他回过头来的时候顾宸北的黑色轿车已经开得近了。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清晰可见。
“阿年——”
陆霜年从被子弹击碎的车窗探出头来,却是对着顾宸北道:“师长,军部作战科还等着呢。”女人用了种公事公办的语气。
何勋愣了一下,他看着顾宸北绕过自己上了那辆黑色轿车,磕上车门。陆霜年开着车子缓缓地碾过地上的一片狼藉,车轮压过血迹,拖出长长的两道红色。何勋目光跟着那从自己身边开过去的车子,有些怅然若失。
然后他看见已经开出一段距离的轿车破掉的车窗处伸出一个脑袋,陆霜年很努力地扭回头来,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很快她便又缩了回去,那笑容只一晃就消失了,而何勋的心情却突然明朗起来。他冲着已经加速远去的黑色轿车挥了挥手,他知道女孩——不,现在也许已经不该叫孩子了,能够看见。
陆霜年脸上的笑容让顾宸北觉得有点扎眼。
“你们很久没见了吧。”他开口道。
陆霜年不笑了,她扭头看了眼顾宸北,谨慎地道:“从我考进军医学院,就没有联络了。”她停顿了一下,加了一句:“不过是凑巧遇见罢了。”
顾宸北有些惊讶地看了陆霜年一眼,女人脸绷得有点紧,看上去难得的严肃。
——这个何勋对于陆霜年,大约比他想象的要重要呢。
顾宸北不喜欢这个认知。
谁也没说话。遇袭时激起的肾上腺素褪却,剩下的只有疲惫,掺杂着困惑。
谁也没说话。但他们知道各自困惑的事情,都相同。
太聪明的人,到底容易误了自身。就像看过了太多假象,最终却被真实迷了眼睛。
陆军总部作战科。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军官,肩膀上的星星杠杠闪成一片,一眼看过去全是将军衔儿。陆军总长已经年过六旬,头发花白,精瘦的脸上表情严肃。
“这位顾师长怎么还不到啊,难道就这么让一屋子的同僚等着他么?!”坐在左手的一个男人道,他声音不高,却刚好让在座的人全都听了个清楚。
坐在主位上的陆军总长警告似地看了他一眼。
外头传来脚步声。
顾宸北从外面走了进来。男人军服笔挺,他将军帽夹在胳膊底下,向会议室里的人微微点了下头,然后转向陆军总长道:“路上遇到了些情况,让孔总长和诸位同僚久等了。”
陆军总长姓孔名麟,算得上是汶鼎的一代名将,他参加过汶鼎与夏泽的第一次大战,战功赫赫。是汶鼎军界里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他看了顾宸北一眼,只道:“坐。”
顾宸北也不多说,在孔麟右手边坐下。
刚才坐在左手的男人却又开口了:“不知顾师长遇到了什么‘意外’,竟能迟来这么久?”他有些阴阳怪气,相对于军人身份显得过分白净的面孔上挂着一看便知是虚假的笑容。
“哎呀,顾老弟,你可来啦!否则这某些人可就又有大文章可做啦!没事就好,咱的命还要留着打夏泽呢!”
又一个声音响起来,在会议室里简直像雷声一般隆隆作响。说话的是坐在那白净军官旁边的一人。他人高马大,即使是坐着,也显得占地格外的大。这人脸色黝黑,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肩上扛着少将军衔。
坐在他旁边的“某些人”被噎了一下,脸气得更白了。
顾宸北唇角终于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他冲那黑脸的少将点了一下头。那黑脸少将憨厚地笑了起来。
坐在上首的孔麟低低咳了一声,没有温度的目光扫过左手边的两人。正准备开口反驳的脸色白净的那位不做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