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我的来电铃声实在是响得太过频繁,孟焕终于忍无可忍,又也许是他也认识到了我俩绝无半点可能,所以知难而退。总之在我的手机第n次响铃之后,他终于风度翩翩地留下几句“既然程小姐有事,我就不打扰了”之类的话,就一个人绝尘而去了。
看到他甚是笔直的背影,我坐在那里暗笑不已。那哪是什么来电铃声啊,那是我跟林溪通完电话之后设的闹铃,隔五分钟响一次,每次出去“通话”四分钟,时间刚刚好……
孟焕走了之后,我心头一块大石顿时落地。人一放松下来就容易感到饥饿,不知道对别人来说这个规律是不是果真能成为一个规律,但至少对我来说,这就是世上比真金还真的真理。总之那个奇葩的外科医生离开之后我就胃口大开,在林溪来的时候,我已经一个人在那儿大快朵颐、吃饱喝足了。
在看到林溪气喘吁吁冲进来的那一刹那,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依旧穿着我出门前看到他时他穿的那件衣服,头发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地往下落,看起来,倒像是刚从水里出来似的。我看看窗外那肆无忌惮的大太阳,看着他如刚被雨淋过的模样,突然便有些恍惚。
“你不是有车吗?难道是跑过来的?”我问道,有些瞠目结舌。
他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几许我看不明白的光芒,忽而又全部隐于眼底,销声匿迹。“车堵路上了。”他说,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调调,尽管此时,他尚不能平缓地呼吸。
“不是说想吃我妈包的粽子吗?怎么,已经吃饱了?”他瞥了一眼桌上的狼藉,脸上竟显出几许鄙夷,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更多的却是明目张胆的嘲讽。鄙夷,是对我,嘲讽,却是对他。
这样的表情,他不常有,但我却确确实实见过。而每每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的心,都会莫名地忐忑不安。
“不是,”我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我刚刚……”
“刚刚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想他知道我来相亲的事情。相亲一事虽然是我一时兴起,终归还是有个□□的,而那个□□……我抬头看他,只见他的嘴角噙着浅笑,眼中的光芒却瞬息千变,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他的眸中分明有着一闪而逝的怒火,但却快得无法捕捉。在我正犹豫着要不要从实招来时,他突然笑着开口,“走吧,回去吃粽子。”
我默默地低着头,跟着他往外走去。阳光像熊熊燃烧的烈焰,肆无忌惮地炙烤在皮肤上,让我觉得自己就像是烤板上的鱼,整个人都冒着快要烤熟了的气息。抬眼看看走在前面的林溪,明明是个衣冠楚楚的翩翩佳公子,这会儿却大汗淋漓得像是刚走出篮球场的毛头小子,看着他依旧滴着水的发丝,我不禁有些担忧,他……怕是早已被蒸熟了吧?
我们走了半个小时才到达他停车的地方,那个孤零零的车正与太阳对影成三人。走近了我才看到,车窗上还惨兮兮地贴着一张罚单,虽有些蔫蔫的,却丝毫不改其嚣张跋扈的模样。
前一秒,我还在腹诽他是不是故意在整我,明明可以打车过去,却偏偏要带着我在烈日下踩着高跟鞋暴走半个小时。这一刻,我却突然内疚得恨不得直接拿块豆腐撞死自己。
“这个罚单我来付吧。”我竭力弥补,虽然有些心疼。
“不……”他顿了顿,转过头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我一笑,就在我以为他要推辞,而我必须找出一些更加合理正当、义正辞严的话语来应对时,他突然出声了,“不然你以为,应该我来付吗?”
我愣了。
我先是后悔之前为什么要在他面前努力笑得那么“魅惑众生”,在他面前,我那只能算是东施效颦。然后我想到自己酝酿了那么久的说辞竟然让他这么一句四两拨千斤给扼杀在了萌芽阶段,不禁又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惆怅。
不过人们往往都是这样,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对别人产生这样或那样的影响,所以在做什么事情之前总会思前想后、顾左顾右,想着如果他这样我要怎样,他那样我又要怎样。结果,人家根本就不会这样那样,所有的一切都是不过你自己的想象。归根结底,我们都把自己看得太重要,自作多情的结果必然是要自食其果,老天虽残忍,却的确公平。
回过神来,我才突然意识到,所以,结果还是,我要跟钱包里的票票dbye。
“怎么,不愿意?”他伸出手来在我面前晃了三晃,嗤笑道,“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没……”我低眉顺眼,继而暗自嘀咕,“就是不愿意也没用啊……”
似是我的温顺表现让他甚是满意,他把眉毛微微一挑,笑道,“不然,你下周末陪我去给我妈买个礼物,我们就一笔勾销?”
“啊?”我惊诧地将头抬起,林溪莫不是忘了,我本来也要给陈阿姨买礼物的。
“那就这样定了。”
我张了张口,正要说话,他却一把拉开了车门就要塞我进去。我还没来得及挣扎,他那一双桃花眼便不紧不慢地扫了我一眼,虽然不紧不慢,却极其具有威慑力,“不觉得晒吗?”
于是我只好乖乖地进去。
“不是,给阿姨买礼物,你可以跟小曼姐去啊。”坐好之后,我终于找出问题的关键,“小曼姐眼光那么好,挑的礼物阿姨肯定喜欢。难道……不会吧,小曼姐这才刚回来,你们就吵架了?”
“你脑袋瓜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啊!”林溪作势要敲我脑袋,我赶紧躲,可惜车子里空间太小,我没躲过去。他手上的力量倒是不重,但是我躲闪的时候一不小心撞上了车窗,两面夹击,死伤惨淡。
我两手一起抱着脑袋,轻轻揉着,半是委屈半是不服地反诘,“难道不是吗?”
“程二,你有没有一点良心,我为了你大老远地跑来,又顶着太阳跑,又得交罚款,”林溪气结,“你就陪我买个礼物还推三阻四的?”
“我没有,”我放下手来,斜眼看他,“我明明是在为你着想好吗?再说,罚单我可以自己交。”
“晚了。”林溪道,终于发动了车子。
“什么晚了?”我没反应过来。
“想反悔已经晚了,”他专注地看着前面,瞥都不瞥我一眼,“下周末记得空出来,陪我去买礼物。”
“我……”我下周末还有个相亲呢。
“嘘——”林溪打断我,“别说话,让我专心开车,不然……”
他不再说了,我也噤声了。
我拿出桔皮在鼻端使劲挤了两下,开始静下来仔细思索整件事情的始末。
林溪要来,是我叫的,我有责任。但他把车抛到半路,跑过来找我,却也是我始料不及的。
而这罚单,罚的是违规停车的人,而既然他才是违规停车的人,而我又没有指使他,自然该罚他才是。虽然他这么做很可能是因为担心我,虽然他也的确牺牲很多,虽然对此,我非常感动也很感激,但是,说到底,我才是这个事情中最无辜的受害者。
我转头看了看林溪的侧脸,他开车的时候向来专注,凝神注目,薄唇微抿,显得整个人都冷峻了许多。似是发觉我在看他,他突然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语言十分简练,“晕车?”
于是我赶紧摇了摇头,转过脸去。窗外的屋社楼宇鳞次栉比,飞速地向后退去,我突然明白过来,虽然林溪为了尽快找到我,路上遇到的一切都让我负责,我觉得无辜,可是如果他听到我的请求却对我置之不理,或是不紧不慢、拖拖拉拉、久久不现身,我一定会更难过。
只是可惜了我的大好周末……
到林溪家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妈妈也在。
“一一回来啦,快来吃个粽子,”陈阿姨热情地招呼我过去,“真是的,阿姨这段时间太忙,连蜜饯都忘了买,要不是林溪……”
“妈,”林溪打断她,“外面热得要死,先让一一去洗把手再出来吃。”说着,不由分说便把我推向了洗手间。
水声哗哗地响着,我隐隐约约听到阿姨还在笑说着什么,只是实在听不真切。
我一走出来,外面便顿时安静了下来,妈妈已经把一个粽子剥好递给我,我对准蜜饯一口咬下去,只觉得甜,非同一般的甜,从发丝甜到脚底。
“阿姨的手艺真是越来越棒了!”我冲阿姨甜甜一笑,由衷说道。
“我们一一就是会说话,”阿姨看了看妈妈,又摸摸我的头,笑道,“喜欢吃就多吃点,特意为你做的。”
“嗯嗯,谢谢阿姨。”我说着,不由往那一盘粽子上多瞧了几眼。刚刚妈妈直接把粽子剥好了给我,我也没能注意它原来长得什么样子,这一瞧才发现,这一盘粽子,长得,也忒惨绝人寰了点。
以往阿姨包的粽子都是模样娇好、棱角分明的四角粽啊,怎么这一次,一个个歪三扭四得这么不成样子?难道是这一次的粽叶质量太差?我琢磨着,暗想果真不能只看皮相,这次的粽子虽然长得艺术特征略微明显了点,但味道却明显比以往的要甜,显是蜜饯比以往加的多。而蜜饯多的粽子,我喜欢。
阿姨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笑了一下,“林溪笨手笨脚的,不让他包他非得包,结果就包成了这样。不过,虽然丑,味道还是很好的。”
“林溪包的?!”我一抖,差点把粽子抖到脚下。
“怎么了,一一?”妈妈问道。
“没事儿,太甜了,有点腻歪。”我敷衍着,又是一口咬下去。林溪虽然深得林叔叔的真传,做得一手好菜,却向来不会包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记得以前他说,男孩子家,生来就是操刀的,绝不能像个小姑娘家似的包这个包那个……
一杯水从天而降,落到了我面前,然后我听到头顶传来声音,“喝口水再吃。”
我回头,看到林溪正一只手拿着毛巾擦头。他显是刚刚冲过澡,换了一身衣裳,浑身散发着薄荷清香。
“谢谢。”我拿起水杯,正要喝水。
“嗯,那个,一一啊,”我抬头,看到阿姨正动手剥着粽子,不紧不慢的样子。
“嗯?”我看阿姨那么不紧不慢的样子,心想应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继续悠哉悠哉地喝我的水。
“听你妈说,你今天去相亲了?怎么样啊?”
“咳咳咳……”我一口水没咽下去,差点阵亡。
阿姨赶紧过来拍拍我的背,口里直说着:“不急不急。”
我向妈妈发出求救的眼神,妈妈却视若无睹。我转向林溪,他目光幽深,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嗯,那个人,怪怪的。”我只好坦白。
我以为我这话一出口,他们就算不为我惋惜,至少也会表现出好奇,我甚至都做好了准备把那个人的家世背景、相貌品行事无巨细全部道出。却不料,他们的反应,竟像是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演出之后,发现所有的演员观众其实都安好无虞,面上的表情除了宽慰,还是宽慰。
“没关系的,”阿姨笑道,“一一你还这么小,不急不急。”
“阿姨我已经二十三了!”我哭笑不得,再不早点行动,真的就成大龄剩女了。
“这不才二十三嘛,又不是三十二。”林溪揶揄。
“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瞥他一眼,转而小声嘀咕,“不过的确没关系,反正以后还有好多场相亲……”
我分明看到,林溪的眼睛,十分危险地眯了眯;阿姨的嘴角,十分个性地抽了抽。只有妈妈还算比较淡定,但脸上的笑却颇有些不自然。
☆、第3章 纯净水牌恋爱史
我急着相亲,确实是不能怪我。我程一一,自出生以来一直顺风顺水、安安稳稳,却唯有一点不够圆满——时年二十三的我,竟从来不曾有机会找一个人,谈一场哪怕是平淡似水的恋爱。
小学时太小,初中时太嫩,高中时妈妈时不时地在我耳边说早恋的坏话,大学时爸爸常常殷切教导我说,只有工作之后再谈恋爱并把恋爱结婚一举拿下才是正道。
其实在这方面,我并不是很赞同他们的理念,奈何我的人生轨迹却与他们的希望出奇的一致。这种命运的安排导致的结果便是,他们对我这二十三年的人生颇为满意,就连街坊邻居们也都颇为一致地以为我是一个乖乖女,并常常以我为楷模教育自己的子女。
但事实却是,我之所以听他们的话,只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来配合我来让我叛逆。我脑袋里有很多反叛思想,却往往只能想想;我骨子里住着一个欢天喜地的小魔女,能够表现出来的却只是那个听话懂事的乖乖女。其实,我一直想要有一个轰轰烈烈的早恋,奈何二十三年过去了,那个人还是迟迟没有出现,硬件设施赶不上,我就是再想飞也扑腾不起来。
同学们都说,没有早恋的人生不算是完整的人生。为了让我的人生完整一些,为了让我在未来的日子少一点遗憾,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我也是很努力地想要以身试法,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恋的。奈何天不遂人愿,愈是想要得到的东西便愈是得不到。
那日春暖花开、春光明媚,我与苏晴刚从数学的魔爪中挣脱出来,正在拼命燃烧自己被一张张试卷□□得凄惨惨的心。
那时候的我们,为了得到那可怜的快乐,天天缠着对方讲笑话给自己听。所谓笑话,就是让人发笑的话,可是纵然汉语再怎么博大精深,笑话再怎么数不胜数,我这一届草莽毕竟不如度娘,破脑袋瓜子里实在盛不了几斤几两。好吧,我承认,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只是为了掩盖那日我词穷的事实。
那日我站在她面前冥思苦想一阵之后终于才思泉涌,以她为主角编出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能把西施都给笑成丑八怪的超级无敌大笑话,并为此十分得意。
那时的我忘了笑话都是拿别人的故事当乐子的,没有人愿意当一个笑话,哪怕是编的假的也不行。于是我的得意之作引来的不是她的赞赏,而是攻击——她恼羞成怒,不停地追着我打。我自恃自己的体育比她好的不是一点半点,因此边跑边笑边喊着“来打我啊”其实一点都不担心会被她打到。
那时候我想,就这样一直跑着也好,阳光正好,我们正年少。
可惜老天太不按常理出牌,正笑得肆意的我冷不防撞着一个东西,鼻子钝钝地疼,再也笑不出声。然后我捂着鼻子,抬头便看到他皱眉的样子。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以这般狼狈的模样。
那时的我,只看得到他背后明媚的阳光,暖暖的,能够绚烂整个世界的样子。我想我给他的第一印象已经足够狼狈,得赶紧做点什么弥补一下,才不枉那日那么好的风光。我这样想着,竟连声抱歉都忘记说出口,便冲他明媚一笑。
“哪里来的小丫头,怎么这么横冲直撞的?”他说着,语调温和,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我不知道是那天天气太好还是什么缘故,竟觉得他的眼中有着隐隐约约的笑意。
我以为,接下来一定会像书里写的那样,我的横冲直撞,一不小心便撞上了我的良人,从此两人纠缠不休直至地老天荒。
但很明显,老天从来不肯如此好好对我。我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这么喜欢捉弄我,我一不伤天二不害理,还时不时地做些好事帮助别人,按理说好人该有好报才是,但我从来没得过什么好处。难道是因为老天爷独居天上实在是太无聊,想透过我找些乐子,所以才总是捉弄我,并乐此不疲?
那个我以为的良人,也的的确确是个良人,可惜,不是我的。
正在我思考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能抹掉我刚才的鲁莽时,她已经冲了上来拉过我,我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便听到她柔柔的声音,“不好意思。”
“没关系。”他说,带着明显的笑意。
“她跑得太急,我没能拉住。”她看着他,笑容十分温婉。本就是十足的美人胚子,一笑便足以魅惑众生。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