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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到了正日子,苏蘅之前拿李玉书一家杀鸡儆猴,之后又惩罚了几个偷奸耍滑的,恩威并施一番,余下的人倒也安分下来,没给苏蘅添麻烦。
    反倒是薛牧青那边出了点事——苏蘅其实也不清楚这事到底能不能算到薛牧青头上,当初薛牧青拟的单子,苏蘅是亲自经手的,自然知道薛牧青到底请了谁——然而,有些人不请自来。
    陆家的人,以及依附陆家的几家。
    苏蘅知道她们来意不善不安好心,然而出嫁前她就不爱搭理陆家的人,而今也一样,哪怕陆家对薛牧青有提携之恩,苏蘅也懒得跟她们虚与委蛇,横竖她们不过是想看她笑话而已,苏蘅没心情应付她们——陆家与苏家既然水火不容,依附陆家的那些人家的女儿,没嫁到陆家之前与苏蘅本就不对付,嫁了陆家,苏蘅就更看不上了……至于薛牧青的前程什么的,苏蘅才不关心呢。
    有那闲心,还不如多和许氏说句话呢。
    许氏精神比上次看起来好了许多,避开了众人,许氏不无担忧的问她:“怎么回事?怎么悄无声息的就办起百日宴来……别人不清楚,难道我们自家还不清楚?你之前根本就没有身孕,何时多了个孩子?连洗三都没办?你可别拿那些应付外人的说辞搪塞我!”
    苏蘅知道瞒不过自己母亲,便和盘托出道:“是司琴的孩子。”
    “司琴……司琴固然难得,然而若只是为了心安,养着便养着了……何必非要大张旗鼓闹这一遭,”许氏叹气道:“你若是真想养个孩子……那边不是有现成的一个……”
    “母亲!”苏蘅打断许氏的话:“你觉得,我是那种无缘无故会帮别人养孩子的人吗?”
    “一个庶子而已,你愿意养他,是抬举他了,”许氏忧心忡忡:“你身子……有多请几个大夫诊断过了吗真的就……要不,我们回头请几个太医来看看,兴许还有转机呢……”
    “有那可能我也不愿意,”苏蘅摇头:“我守着淼淼长大就够了,其他的事,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罢了,既这样,便也随你,”许氏无奈摇头,想起一件事来,压低了声音道:“无论如何,既然有了‘孩子’,那便好好过日子吧……上次说起的和离的事……便不要再提了,你祖父那边……怕是不太乐意看到你和离。”
    苏蘅亦跟着叹气,不愿意把自己心事告诉许氏,只胡乱应道:“我省得了。”
    许氏虽然是她母亲,然而说到底许氏这人运气极好,未嫁人前家中便没小妾姨娘之类的破事,嫁人也是嫁的没有纳妾规矩的苏家,与苏元朗恩爱甚笃,两个儿子又是不让她操心的,故而年过半百,苏蘅看来许氏其实还是有些天真的性子——许氏这辈子唯一操心的,大概就只是她这个女儿了吧。
    苏蘅知道许氏无法理解自己的处境自己的想法,却也不愿意跟许氏争辩,随意敷衍了几句,许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母女之前,一时有些沉默。
    偏偏,有人见不得她舒心的。
    和许氏对坐了一小会,新买的丫鬟晓镜便在门外求见,扫红问过发生了什么,才进来回苏蘅道:“夫人……老夫……薛老夫人在院门外候着。”原本是要说老夫人的,不过许氏在,扫红便改了口。
    苏蘅眉头轻蹙:“出去看看。”
    说是“候着”其实也不对,准确说来,薛老夫人并几个好事者被拦在了苏蘅院门外,看见苏蘅出现,薛老夫人面上的盛怒显而易见:“你倒是愈发气派起来了?连我都敢拦着?”
    苏蘅笑了笑:“婆婆这说的哪里话,什么气派不气派的,而今我身边跟着的人,尚不及我未出嫁前一半呢。”
    “再说了,”苏蘅浑不在意:“婆婆若是有事找媳妇,只需找人通传一声把我唤过去便是,哪里需要特意跑过来,不知道内情的,以为是我拿大倒也罢了,横竖我作为儿媳,为婆婆担了这名声也无妨,就怕有人不识趣,往外说婆婆你故意刁难小辈,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薛老夫人愣了愣,眯起眼睛打量苏蘅:“怪道有人与我说,你近来变了许多。”
    苏蘅不置可否,什么“有人”,不就是夏初晴吗,扫了一眼,没看到夏初晴,苏蘅过去搀扶薛老夫人,随口道:“这夏姨娘也真是的,说要为我这主母尽心照顾婆婆,结果居然让婆婆拖着病体出来吹风,这罪过,可大了去了。”
    薛老夫人正欲反驳自己根本没病,苏蘅扶着她快走了几步,又让自己的丫鬟过去隔开了跟来看戏的女眷,压低了声音对薛老夫人道:“婆婆若是想今日闹出笑话毁了薛牧青前程的话,大可现在就与我闹将起来,我是不怕丢脸的,就不知道婆婆是不是也一样。”对于薛老夫人的软肋,苏蘅也是清楚的。
    薛老夫人安分下来,苏蘅便转向外边的人:“婆婆心急想看看孙女儿,我这便带她进去,至于诸位……请恕我招待不周,小院实在是装不下这么多人,小孩儿又爱清静……待会我再向诸位赔罪了。”
    把那些人想要跟进来看戏的意图堵住,苏蘅这才扶着薛老夫人进了院内,没外人在,薛老夫人便甩开了苏蘅的手,苏蘅也不恼,让晓妆拿帕子给自己擦手,薛老夫人怒意又起,在看到许氏也在,更是气愤:“原来亲家也在,难怪呢,严防死守的,是私下里说什么勾当呢。”
    “婆婆是在怪母亲没出去迎接吗?”苏蘅故意曲解薛老夫人的意思:“婆婆这话就不对了,再怎么说,母亲也是薛家的客人,没有让客人去迎主家的道理,以及,按品阶而言,也该是婆婆向母亲见礼才是。”
    “亲家好家教,”薛老夫人嘲讽道:“教出个女儿伶牙俐齿的,得理不饶人。”
    许氏还没接话,苏蘅便顺势道:“那是自然,母亲出身许家,许家可是出了三个皇后的,家教自然是极好的。多谢婆婆谬赞。”她就不信,把皇后拉出来,薛老夫人还敢拿这事说道。
    薛老夫人果然无言以对,终于说起正事来:“且不说这些,我只问你——突然多出来的女儿是怎么回事。”
    苏蘅一脸坦然:“婆婆平日里对家中也是太过疏忽了,连我生了个女儿都不知道吗?”
    薛老夫人气极:“我只知道你根本不能生!哪来的女儿!”
    “我呢,劝婆婆声音小些吧,”苏蘅眉头皱起:“我为什么不能生……我第一个孩子怎么没的,我不介意让外人知道……可是婆婆愿意、婆婆你敢让外人知道薛牧青做了什么婆婆你又做了什么吗?”
    她压低了声音:“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孙儿……这事,宣扬出去,婆婆原是不介意的啊?既如此,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去和人说道说道,顺便一提那孩子是在热孝里有的……婆婆果然是狠得下心……为一时之气,别说是孙儿了,自己儿子也能坑害啊。不知道这些年里,婆婆午夜梦回时,有没有梦到被自己亲手扼杀的孙儿呢?”
    “你——”薛老夫人被她连番拿话噎住,倒也冷静下来了,知道自己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撺掇着上火了,面上挂不住:“不管怎样,一个不知来历的野孩子,我是不会认的!一个不知哪来的野孩子,办什么百日宴!大哥儿连洗三都没办!”
    “婆婆也别太高看自己了,”苏蘅简直要笑了:“婆婆你认不认,有什么相干?今日来的人,要么是薛牧青同僚要么是苏家的亲戚,说实话,别人给面子,也是看在这孩子是我所出的面子上,至于夏姨娘生的那个……说破天了也就是个庶子而已,他不能出风头可怪不了我,要怪,就怪他有那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罢了!”
    薛老夫人倔脾气也上来了:“总之我就是不认这孩子!你们要做戏我管不了!连青儿也被你撺掇着一起骗我!好你个苏氏!”
    “我女儿自然是极好的,”许氏开了口:“她是人让她一分,她敬人三分的性子,若是有人觉得她错了,那那人的错只怕更多。”
    “当着我的面就敢教训起我女儿来,”许氏红了眼眶:“我平时看不到的时候,指不定你怎么磋磨她呢!”
    “娘……”苏蘅不理薛老夫人了,过去抱住许氏:“我没事。”
    许氏拍了拍她手,转向薛老夫人:“你认不认我这个外孙女,我也是无所谓的,但是待会在人前你要是敢给我女儿没脸,哪怕是和离,我也不会让自己女儿受气。”
    “和离?”薛老夫人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她一个不能生的妇人,也敢和离?和离后她还能嫁谁?”
    “就算她一辈子不嫁人,难不成我们家还养不起?再说了,就算要嫁人,难道我们家的女还会嫁不出去?别说是和离了,哪怕是死了丈夫再嫁,也还是有人敬着,且还未必就能找出个比你们家门户更低的了,”许氏不无恶意地道:“反倒是女婿那边,和离之后想找更好的,是绝无可能的,我们家要是再宣扬一下你们是如何磋磨我女儿的,只怕在京城,只要苏家还在一天,你们便找不到下家,到时候,要么你们只能往外边找,要么就只能把那个妾扶正——对了,若是以妾为妻,女婿的仕途也走到头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许氏继续道:“做长辈的,成天盯着儿女房中像什么样!我看女婿是个有主意的,亲家还是不要插手过多,否则,到时候他跟你离了心,与别人可没什么关系。”
    许氏不等薛老夫人反应过来,让人扶了薛老夫人去看淼淼:“去看看淼淼吧,是个粉雕玉琢般的可人儿,能得这么个孙女,亲家也是好福气。”又回头给了苏蘅一个让她安心的表情。
    也不知许氏后来到底劝说了什么,反正最后是薛老夫人和许氏一起带着淼淼出现在宾客面前,苏蘅见薛老夫人笑得有些许勉强,还一直担忧她闹事——然而直到把客人送走,也没生出其他事来。
    苏蘅舒了口气——淼淼的出身,总算是有个说法了。
    当然,瞒得过一般人,有些人却是瞒不过的——不过无所谓,淼淼以后若是要嫁人,横竖不会从那些人家里边选。
    送走了客人,不代表苏蘅她们便可以安歇了,还要整理礼单以及送来的礼物,以后回礼的时候,也好做个前例。
    有一份礼单,没有送礼人的落款,然而苏蘅只看着字迹,便心中了然——
    她回头看向妈妈:“不是说……他没有回来吗?”
    向妈妈一点就透,知道苏蘅说的是谁:“的确是没人见到他回来……兴许是托人送过来的呢。你看这礼单是额外的,并不是附在唐家的礼单中的。况且他人若是出现了,爷也不可能不知道的,前边肯定会闹起来的。”
    ☆、第020章 小枣儿
    查完这个月的帐册,苏蘅有些无言,将帐册随手放置在一边,让晓衣送回给夏初晴。
    薛家的产业而今越发不济了,夏初晴被苏蘅吓了一遭,倒也不敢在银钱上和苏蘅讨价还价,不到七日变把苏蘅要的银子补齐,只不过查帐册的时候,苏蘅发现夏初晴又卖了一个庄子——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举动,苏蘅看了也只是好笑,不过也不插手。
    只是没想到薛老夫人倒是信得过夏初晴,家中亏空那么大,也不见薛老夫人有动作,亦或者是夏初晴瞒得好吧。
    薛牧青对于此事似乎也并不知晓,苏蘅好几次想问他知不知道夏初晴快把薛家给败光了而她趁势补了一刀,然而终究是没问。
    向妈妈见她神色不虞,让谷妈妈抱了淼淼过来,眼见着小孩儿一天一个样,当初羸弱的模样已经全然不见,而今但是越发讨人喜爱了。
    苏蘅平日里逗弄她,都只是让别人抱着,今日兴起突然想要自己抱抱,向妈妈和谷妈妈两人一脸担忧的护在身边,仿佛生怕苏蘅一不小心抱不住一般,让苏蘅好气又好笑。
    正乐呵着,淼淼似乎也来了兴致,将小手儿抬起,似乎是想摸苏蘅的脸,苏蘅这才发现她脖子上带着个璎珞项圈,下边坠着一块玉锁——苏蘅愣了愣:“怎么给她带上这个了?”
    淼淼百日宴收到的礼,苏蘅让煮雪造了册全部放到了淼淼房中——本来属于她的物事,她身边的人给她用了也无妨,可是这玉锁……偏偏是唐允送的那个。
    “有什么不妥吗?”谷妈妈有些不安。
    “这小锁儿很适合淼淼啊。”
    薛牧青的声音蓦然响起,苏蘅身子有一瞬间的僵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回来不久,”薛牧青在苏蘅身边坐下,一手扶着苏蘅肩膀,另一只手摸了摸淼淼的头发:“看你心情甚好,没忍心打扰你,就看了一小会。”
    苏蘅身子僵住,听他问:“怎么了?”
    苏蘅起身将淼淼还回谷妈妈手上,想了想还是叮嘱道:“回头将这些饰物都收了吧……在自己家中,又不见客,做这些给谁看,无端端的压坏了淼淼怎么办?”
    谷妈妈低声应了,倒也不见恼,反而是有些欣喜的模样,等谷妈妈退下了,向妈妈才开口道:“夫人也别怪她,她是少有的几个……知道内情的,总担忧夫人对小姐不喜爱,又怕外人觉得夫人苛待了小姐,便有些想岔了。”
    “我知道,我也没生气,”苏蘅摆摆手:“向妈妈你去安慰下她吧。”
    “过几日是乞巧节,”薛牧青低声道:“那几日没有宵禁,听说会有灯会,我陪你去看吧,权当做是散散心。”
    苏蘅摇了摇头:“罢了,我不放心淼淼。”她以前的确是爱这些热闹的性子,可是而今……
    “淼淼留在家中,那么多人看着,她又是乖巧的性子,不会出什么事的,”薛牧青劝她:“这乞巧本就是女儿家的节日,家中养了女儿才更在意这样的日子……你总不出门,过几年淼淼长大了问起来,对于外边的事物你却一无所知,也不太好吧。”
    苏蘅迟疑了一下,终是点头应了。
    薛牧青面色变得越发柔和,想了想又道:“往后我得闲了,多陪你回几次娘家……恰好,两个舅兄都是养了女儿的,我也该跟他们取取经。”
    苏蘅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轻轻别来目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苏蘅百无聊赖地坐在高楼之上,下边的灯会俯首便可见,然而苏蘅却没什么兴致。
    她实在想不通,她为何就应了薛牧青出来——
    她爱的吃食,她爱的美酒……五年过去,他对于她的喜好一清二楚,然而她对他究竟了解几分?
    若她是那个与他相处五年的苏蘅,面对而今刻意讨好的薛牧青,该是怎样的心情?然而苏蘅不是那个与她经历了五年风雨的苏蘅,她不知道过去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所见所知,都是在别人语焉不详的叙述里,她甚至不敢去查过去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害怕查出的事,比她所见所知还要不堪。
    许是见苏蘅神色有些不好,薛牧青轻声道:“可是累了?要不我们回去吧。”
    苏蘅点了点头,的确是累——心累。
    让丫鬟扶着自己下了楼,今日人来人往,马车根本不能通行,只能由人层层护着往外走,好不容易走到人少的所在,蓦然听得身后似乎有人在叫她——
    然而苏蘅回头看去,却只看到身后不远处来来往往的人群,以及明明灭灭的灯火。
    苏蘅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那个乳名,长大后即使是许氏也不曾那样唤她,唯一坚持那样唤她只有唐允……然而身后并没有唐允,就算是唐允,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经嫁做人妇,他离家多年,只怕也忘记了那个名。
    就连她,都不太记得了。
    “小枣儿——”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苏蘅知道自己没有听错,而且这次的声音更近,苏蘅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一道身影从阴影之中走出来,他用苏蘅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道:“许久不见。”
    是唐允,却并不是苏蘅记忆中唐允的模样,当年的唐允,是面皮白净瘦瘦弱弱的少年书生,眼前的唐允,身形却是比苏蘅记忆里要健壮一些,肩膀宽了,身形拔高,面容却看不真切——也不知是灯火太昏暗,还是他肤色太暗沉。
    这几年里,想必他并不好过。
    他近前几步,却被薛牧青拦住了去路,他似乎这才看到薛牧青以及周围护着他们的人,他顿下脚步,隔着人望向苏蘅:“小枣儿,你瘦了许多。”
    苏蘅听着他的声音,突然感觉眼睛发酸,眼泪毫无征兆地便流了下来。
    许氏生她那年,是早产,那时候许氏怀她怀得艰难,听闻附近一座寺院很灵验,便想去为她念经祈福,谁知道第二日许氏便发作起来,生下了苏蘅。
    唐家伯母那时候正带着唐允也在寺中,恰好住在她们隔壁,两家既是同僚又是世交,遇到这种事,唐伯母帮了很大的忙,听闻第二日唐允去见了苏蘅,问起苏蘅还没起名,便指着外边的枣树唤道:“小枣儿,叫小枣儿。”
    那时候唐允才两岁多,然而人看着很康健,许氏低头看了看因为早产瘦瘦小小的苏蘅,有心要沾沾唐允的福气,便定下了苏蘅的乳名。
    之后家中人便也一直那么叫着,直到苏蘅十二三岁了,觉得被人唤乳名很羞耻,家中才一致改唤她“阿蘅”——然而偏偏唐允不肯改口,为此,苏蘅还恼过他几年。
    而今再听到,倒也不会恼了,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允——”苏蘅正准备唤他,然而看了看挡在自己身前的薛牧青,低了低头,终究还是改了口:“唐……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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