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子惊马到太子身边的亲随一个个失势甚至死亡,这其中,都少不了陆家的影子,然而可恨的是,即使是太子手中的人,能查到的也不过只是一些蛛丝马迹,值得怀疑,却不能当做指证的证据。
偏偏魏九帮苏蘅查薛牧青,却什么都查不到,纵然他有针对太子一系的举动,然而对于二皇子一系以及陆家,他也并没有放任,两系的人马都有被他盯上的,但是盯上的那些事或大或小,都是那些人自身有失或者疏忽的原因——他居然是不偏不倚,仿佛中立。
苏蘅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查出什么,唯一知道的是,对于这样的结果,她很疑惑,也很不满——不知道是不满没能抓到薛牧青的把柄,还是不满于薛牧青没有偏向太子这边。
然而不管怎样,苏会的寿辰,她总不能不带着薛牧青去。
苏会这次的寿辰办得很小,只请了几房亲近的族人、姻亲,连交好的同僚都没请。
因为住得近,宴饮之后,客人们便一一告辞,苏蘅不愿意回薛家,依旧是住回自己以前的院子,薛牧青则是去了客院。
闲下来的时候,苏会差了丫鬟过来,唤她到苏会的书房去。
苏蘅带了向妈妈扫红和晓镜过去,还没到苏会书房外,便看见薛牧青立在门外。
苏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薛牧青已经上前几步站到苏蘅身侧,等通传的时候,苏蘅低声问他:“也是祖父找你过来的?”
薛牧青点了点头,苏蘅又问他:“你可猜到祖父找我们,究竟要说什么?”其实她想问,苏会找他是说什么。
薛牧青沉吟了一会,还没来得及回答,里边苏会却让人把苏蘅叫进去了,苏蘅回头看了薛牧青一眼,薛牧青摇了摇头:“无妨……祖父他本来找我是叫我晚半个时辰过来的,我知道他先找了你……便过来等着,顺便看看你——”
他声音越来越低,苏蘅朝他点了点头,便带着向妈妈和扫红进去了。
苏会书房很大,进了门也要走一段路才能见到苏会,苏会见是她来了,便开口道:“跪下!”
苏蘅看了看地上,已经放好了蒲团,虽不明所以,但苏蘅还是跪下了。
向妈妈一脸的紧张,然而碍于苏会,也不敢给苏蘅求情。
见她这般,苏会原本有些生气的,此刻倒是不好发火了,软了声音道:“起来吧。”
苏蘅迟疑了一下,没起来:“祖父你为何生我气便直说了吧,我就不起来了,免得待会你气头上来了,又要我跪!”
“你还挺自知的,”苏会反倒真不生气了:“罢了,先起来吧。”
向妈妈扶着苏蘅起了身,苏蘅想了想,便也起来的,只是有些不明白:“祖父你为何要罚我?”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知?”苏会乜了她一眼:“我且问你,你找魏九做什么?”
“魏九郎这个靠不住的!”苏蘅小声嘀咕:“他还好意思从小就抱怨我不肯叫他表哥,他哪里有个像表哥的样!连点事都瞒不住!”
“你自己行事无顾忌,反倒怪起别人来了?”苏会长叹一声:“魏九那身份……想要查什么,怎么可能没动静,好,你要查也罢,你要想知道的我也让你看到了,可以消停些了吗?”
苏蘅有些发愣:“若我看到的,是祖父你想让我看到的……我怎知祖父是否有所保留?”
不等苏会回答,苏蘅已经很自觉地跪下了——她知道自己那句话说得不当。
苏会被她气得反笑了:“你也别做出这模样,起来吧。”
见她起了身,苏会也缓了声:“我这辈子,没姐妹,没女儿,只得了你一个孙女,你从小身子不好,一个人在外生活了好几年,对你,我们总觉得亏欠良多,力所能及之下,总想给你最好的——无论如何,我们都想你过得好,我们总不会坑害自己孙女、女儿、妹妹。”
苏蘅沉默,虽然略有不赞同,可是却也不反驳苏会的话。
“你们兄妹三个,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了,”苏会叹气:“不止是我们,就连亲戚们,也都体谅你纵容着你,难免骄纵了些,让你受不得一星半点委屈——我也知道,这些年我们、尤其是我压着,不肯让你与孙女婿和离,只怕你心中早就怨我恨我了——”
“阿蘅不敢,”苏蘅连忙道:“祖父做事,自然有理由,既然不肯,无非就是我不能说服祖父罢了,是阿蘅做得还不够吧。”
“所以,你而今就想着找孙女婿的污点来说服我?”苏会问她:“而今你找不到,也该死心了吧?”
苏蘅不肯随意应答,苏会倒也不强压着她立即便应了:“你回头好好想想,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说实话,若你与他身份对调,若他是你你是他,你想要和离的话,我倒也是求之不得,可你毕竟才是我孙女,即便你有些事做得不对,我也还是站你这边……我们是想你好的……他能容忍你至此,表明他心中是有你的……他又不似我们跟你是血亲,原也没必要这般纵着你,阿蘅,人要懂得惜福,要懂得怜取眼前人,少年夫妻老来伴,你不要把自己的福气都给折腾没了——这世间,肯对你好的人,其实不多,就算是我们,也不可能一辈子都护着你,我老了,我会死,你父母他日也会先你而去,阿蘅,你也不小了,总该有点成算了,不能总这么胡闹下去。”
苏蘅依旧不肯接话,苏会朝自己身边的人示意了一下,长叹道:“阿蘅,我七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其实我也没几年好活了,我活了一辈子,看人还是准的,孙女婿他不是坏人,更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他或许没有你当初想的那么好,可也不至于如你而今想的那般不堪。”
苏蘅不理苏会后边那些话,只是道:“祖父你会长命百岁的。”
“想我长命百岁,也得让我安心才行啊,”苏会摇摇头:“阿蘅,祖父年纪大了,只想看着子孙和和乐乐的,这朝堂上的事已经是纷纷杂杂难以理清,再为家中事烦忧,你祖父我啊……可没有这三头六臂的本事。”
话说到了这份上,苏蘅就算想反驳,却也不能反驳了。
“好了,你回去吧,”苏会摆摆手:“回头好好想想。”
苏蘅由着向妈妈扶着自己出去,在门外又遇上薛牧青,许是见她神色不虞,近前了几步:“怎么了?”
苏蘅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薛牧青已经被叫进去了。
苏蘅愣了愣,带着向妈妈到了偏厅等着。
苏会与薛牧青能说的,似乎更多一些,苏蘅等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经黯淡下来,薛牧青才从苏会书房里出来。
见到苏蘅还在,薛牧青似乎是有些意外且惊喜的,也不管此刻就在苏会书房外,伸手便握住了苏蘅的手:“等累了吧?”
苏蘅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也不想在苏会书房外拉扯,便点了点头:“我们且边走边说吧。”
薛牧青便携了苏蘅的手往外走,让向妈妈等人慢慢缀在后边,薛牧青却似乎并没有和苏蘅说话的意思,仿佛只是握着她的手并肩而行便已经足够了。
然而苏蘅却并没有忘记,自己想要问他什么。
想了想,却又不好直接问他,只是带着人去看看他住的地方,整理整理——虽然,其实没有什么好整理的。
苏蘅没话找话道:“你若是觉得不便,先回去也无妨。”反正也近。
“你呢?”薛牧青摇了摇头:“等明日一起吧,我总不能留下你自己走了。”
苏蘅有些不自在,又想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然还是没能成功,顿了顿道:“不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回去哪里,当然不是回薛家,而是回自己以前住的院子,薛牧青的手僵了一瞬,但还是没有放开:“我送你过去。”
他一手握着苏蘅的手,一手提着灯笼,没让人近前跟着,走了一小段路,到底还是薛牧青按捺不住:“蕙蕙,你先前便似有话要与我说……到底是什么话?”
他的手稍稍用力,却并没有弄疼她,然而苏衡还是有些紧张,话到了嘴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可知,祖父找我,是为何事?”
薛牧青脚步迟疑了一下,叹口气:“约莫能猜到的。”
苏衡倒是有些意外:“是之前便知道,还是祖父告知你的?”
薛牧青抿了抿嘴:“先前便知道。”
苏衡突然不知道要如何接话。
其实薛牧青住的客院,前后院之间的小门并不远,不过走一会便到了,苏蘅眼见着守门的仆妇,心中反而松了口气,想要挣脱薛牧青的桎梏逃回后院,薛牧青却并没有松手,将手中的灯笼扔给跟着的人,示意他们不要跟着,将苏蘅拉到了阴影中。
“不是我,”薛牧青的声音压得很低:“纵然你找人查我,可我也不至于做等向长辈这告状之事……”
苏蘅才不承认她方才就是这样想的呢:“我不是问你这事,我只是想问你,我找人查你,你是否真的就不介意?”
“若我说不介意的话,约莫是骗你的吧,我不愿在这种事上骗你,”薛牧青声音依旧低低的:“然而我介意的不是你查我,我介意的是你始终是不信我……”
“可是我也不怕你查到什么,我所做之事……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纵使你去查,也查不出什么……”薛牧青继续道:“我不怕任何人查,因为我没做过亏心事,我问心无愧。”
“蕙蕙,我知道你怕什么,我知道你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想让你失望、不想你看轻我,”薛牧青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低低的哀求:“我知道自己曾失信于你,而今或许已经没资格再为自己过去的所做的事辩解,我也不想再辩解……可我还是想让你信我一次,信我最后一次。”
“我只求你信我这一次,”薛牧青轻轻松开了她的手,抬起两手松松地捂住了她耳朵:“日后,你定然会听到别人对我的诋毁或是误解,你不要去听他们,不要去信他们。”
“你只要信我就好——”他将苏蘅耳朵捂紧,似乎是还说了什么,苏蘅却听不清了。
苏蘅还在思索他到底最后说了什么,薛牧青已经放开了手,将她交给向妈妈,苏蘅浑浑噩噩地往后院走去,待想起自己还没问完话呢,一回头,薛牧青站在门外的灯下,似乎正目送她走远,然而他头低着,苏蘅看不见他的表情。
不管是苏会还是薛牧青,他们都说让他信薛牧青,可是苏蘅都没有回应——
她不敢回应。
如同她不知道自己跟薛牧青到底能不能好好过一样,她不知道自己能否信薛牧青。
她不敢信。
☆、第023章 身后名
于苏蘅而言,若说这世间她最在乎谁,恐怕除了祖父苏会,其他人都要退一射之地,大概是由于她自小长在外边,身边跟着的下人为了让她不至于对家中人太过生疏,便时常提起家中长辈之事,然而那时候苏元朗还只是籍籍无名的小官,且就算他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一直跟在苏蘅身边的人也不可能会很快知道,所以能跟苏蘅提起的,只能是那时候已经身居高位的苏会了。
据说她出生时有高僧批命,说她命格与京城不合,十四岁以前,不能入京城,且所住之地也不可轻易变动,故而当苏元朗任期满了之后,许氏没跟着苏元朗去赴任,而是跟着苏蘅住在了特意建好的庄子里,后来苏元朗身边实在是缺不得人,给苏蘅留了众多照料的人,又把苏蘅托付给唐允的母亲,这才不甚安心的走了。
苏元朗几次任职的地方,变动都挺大的,可以说是南辕北辙也不为过,几次想接苏蘅过去带在身边,苏蘅一个小孩儿,自然也想和父母一起,然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苏蘅一次都没能成行。
苏元朗那边太远,离京城虽也有一段距离但反倒比较近——然而苏会那时候政事也繁忙,不能轻易离京,却还是记挂这个孙女,苏元朗夫妇太远顾念不到的,苏会都顾念到了。
对于这个祖父,苏蘅还没见着便带着亲近,又听多了苏会的事迹,对苏会几乎是带着崇敬的,苏会在她心里,几乎是奉若神明一般的存在。
苏蘅从小便不是爱受约束的人,然而十四岁以前,也许是身子实在是太差,不得已,在庄子上住了好些年,能去的地方,除了自家的庄子以外,便是去寺院、庵堂之类的所在,她之所以爱看游记,便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等她回了京城,许是身上的“诅咒”解除了,便如同鱼儿入了水一般,再不肯只是在后宅做一个深闺女子,京城哪里有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不到两年她几乎便走遍了,苏会倒也不愿意束着她,任由她出去,只要她开心便好——横竖她身边跟着许多人,怎么都不可能会磕着碰着她了,再加上苏蘅也有分寸,不会轻易闯祸,就算闯了祸……也没什么人会跟她计较。
除了游记之外,苏蘅便又找着可以解闷儿的事——跑茶馆听人说书。
其实,他们这样的人家,真想听书听戏,请了人到府中说一段唱一场便是了,然而苏蘅总觉得请的那些人失却了些韵味,所以偏爱往外跑。
苏会很少跟子孙说自己的事,苏蘅除了从身边的人听来的苏会的过往,还有便是从外边听到的。
苏会官声极好,在百姓中名声也极好,苏蘅自小听到的,便是对苏会赞扬的话,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从别人口中,听到苏会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的话来。
这样类似的话,怎么可能套在苏会的头上,这样的话,从来都是陆家的专属。
那些人还说得煞有介事的,说苏会若不是贪赃,苏家怎么可能积攒下那么大的家业,就连当年苏蘅出嫁时的十里红妆,也被人用来攻讦苏会。
但苏蘅知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苏家历经数朝而不倒,本朝虽然蛰伏了几十年,直到苏会这里才崭头露角,但之前毕竟还是有底蕴在的,几代甚至十几代积攒下来,又没有什么大的支出,这样还能把日子过得苦哈哈的,那才是怪事了。
再说了苏蘅的嫁妆,一大半都是许氏的嫁妆,许家是勋贵,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即使外祖父看似最不济没有袭爵也没有给自己挣来的爵位,可曾外祖父在财产上不曾亏待过他,两位兄长也没有,到了许氏这一辈,兄弟姐妹的嫁娶又都是与高门大户联姻,给苏蘅的添妆也半点儿都没有小气,这些怎么就成了苏会贪赃的“证据”了?
这些人,说话都没有过过脑子吗?
或者说是想得太多管得太宽,不过三言两语,便自己拼凑出所谓的“真相”,尔后自以为自己知道了所谓的“事实”,接着恨不得将自己编造出的惊天“秘密”昭告天下,煽动一些不知内情的人,其实是充满了恶意的。
然而,这世间有太多不愿意自己去思索,只知道从众的、人云亦云的人,他们不去追究真相,别人夸苏会的时候,他们或许只是听听,随口附和几句,一旦苏会被推下了所谓的“神坛”,他们却似乎被踩了痛脚一般,仿佛苏会曾挖了他们家祖坟还是怎么的,唾口大骂。
不管外边那些人是有恶意还是蠢,苏蘅纵然是怒不可揭,但也不至于或者说不屑于出去与他们争辩,让身边的人收拾了东西,也顾不上回薛家,直接便回了苏家。
还没到苏家,便觉得苏家那边似乎有些乱,苏蘅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中惶惶不安,刚到苏家门外,远远便有人问道:“可是姑太太的车驾?”
向妈妈掀开了车帘:“正是,发生了何事?”
来人顿时悲呛道:“正要去薛家传讯呢……太爷卒了。”
苏蘅顾不得什么了,伸手掀起车帘:“你说什么?”
不等来人回答,苏蘅已经径自下了马车,见往外奔走的人虽然行事依然有章法,但是面色却是带着戚惶的——
苏蘅眼看着有仆妇将一些颜色鲜艳的器具摆设换掉,带着向妈妈往内院走,这时候,连苏元朗和两个兄长都不在家中,苏蘅直接便寻上了许氏:“母亲,发生了何事?”
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祖父便那样去了。
然而许氏的话,却证实了先前那些人说的话,苏蘅浑身发抖:“祖父怎么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