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有些微醺的缘故,郝澄当场就把那人拎了起来。这罪魁祸首是个唇红齿白的孩童,身上穿着一件甚是华贵的衣衫,虽说是做的女童打扮,但郝澄一眼就瞧见了对方脖颈处的细小喉结,想来是个男扮女装的小公子。
她拎着人,对方也就呆愣愣地看着她,一双乌溜溜的眸子里还有几分怯懦,想来方才也不是故意要撞她的。
她定了定神,便要将这小孩放下来,结果一把带着利刃的扇子便抵住了她的脖子,威胁她道:“放肆,还不将你手中的人放下来。”
第65章
郝澄还未曾反应过来,喝止的声音便从门外传来:“这位是谢某的表弟妹,还不将你手中的东西放下。”
那锋利的刀刃便离了她纤细的脖颈,郝澄松了手,撞到她怀里的小孩也稳稳落到地上,忙不迭地跑到了出声的女子身边。
郝澄原本有些微醺,一开始也不觉得害怕,但那锋利的刀刃已经割破了她脖颈处的皮肤,等她反应过来,一时间后怕不已,背后冷汗涔涔,酒也一下子醒了。
喝止那侍卫的女子身量和她差不多长,但皮肤更白,看上去比她也更为年长,气质儒雅,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
郝澄回忆了一番,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出现过。但方才对方唤她表弟妹,她联想了一下江孟真说过的话,试探性地问:“冰心表姐?”
那女子还有几分惊讶:“你认得我?”
郝澄抿唇道:“内子曾向我提过。”江孟真说过的表姐也就是这么一位,她只是猜测罢了,没想到还真是。
原本她是准备回去的,结果这位尊贵的世女硬是拉她去了酒楼的高等包厢,说是要为先前的侍卫的冒犯向她赔罪。
明面上是赔罪,实际上也有封她口的意味在里头。郝澄饮了一杯醒酒茶,这才知道先前撞进她怀中的不是旁人,正是随江孟真这位冰心表姐出宫的十三帝卿。
皇家子弟不可冒犯,郝澄方才那举动实在冒险,若是换成个普通百姓,态度再差几分,搞不好要被那急性子的侍卫直接捅个脖子对穿。再冠上一个唐突皇亲的罪名,伸冤都没地方伸去。
郝澄除了对皇权后怕之外,便对那侍卫的轻率和罔顾人命而生出不悦,但封建社会阶级便是如此残酷,她便是不悦,也不可能当场造反翻了天去。
见她如此,坐在她对面的女子又低下头来对着那看女装打扮的帝卿说了几句,那看来怯怯的小男孩便板起脸来:“十一,下去自领刑罚。”
先前将那利刃架在郝澄脖子上的女子便自行退了下去,郝澄不知道对方要领什么刑罚。不过她差点在这人手下没命,她又不是什么圣母性子,对方吃什么苦头她都不可能为对方求情。
见她面色并未恢复如常,冰心又解释了几句:“你别看十三他个头小,他如今已经虚岁十三了,再大一些便是能够嫁人的年纪。”
这个世界男女发育的状况也和郝澄曾经生活的世界相反,男孩子十岁十一岁差不多就开始第二次发育,有些男孩发育早的,十岁就能嫁人做了爹亲。女孩子则要晚一些,十六七岁发育的常有。这帝卿个子娇小,但长了喉结,想来已经是发育了的男孩。
帝卿的名节重要,那护卫忠心护主,也是一时情急。郝澄可以理解,只是搁在她身上,她也不准备原谅便是。
郝澄端坐了一会,对方又举杯向她敬酒,但俱被郝澄婉言拒绝了:“不是我不领表姐的好意,只是先前我在酒楼之中已经小酌了几杯,再喝怕是要醉倒在酒楼,唯恐孟真他要不高兴的。”
她摆出家中夫郎,对方也没有再劝她的理由,只是面色却更是不佳,不过她的不虞只是一瞬间,快得让郝澄以为自个只是喝多了眼神恍惚出现了错觉。
“即是如此,我这个做表姐的也不多挽留,你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回去晚了,表弟他问起来,又要寻我的不是。”谢冰心又说了些许客套话,郝澄自然借着她给的台阶下,等到时间差不多,她便起身要出厢房下楼梯。
临走的时候,对方迎了出来:“表弟妹既然要走,不妨把这楼里的金风玉露是表弟最喜欢吃的,我吩咐厨子用食盒装了,你带一份回去。我还得送十三帝卿回去,就不送你了。”
郝澄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便从酒楼里拎了一份冰心口中江孟真喜欢吃的东西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位身份尊贵的世女表姐并不喜欢她。
等到郝澄回复,底下的下人立马就迎了上来。贴身伺候江孟真的竹青一边走还一边追问:“家主这是出去什么地方了,主子他等您等了许久,这厨房的饭菜可都热了好几回了。”
他劝了一段,江孟真的气早就熄了,但又拉不下面子来寻郝澄。不过郝澄上回科考出了事,他便在她身侧放了几个培养的暗卫,这些人未曾过来报信,就说明郝澄没有出什么大事。
他虽然迫切地想要见到郝澄,但最后还是没有主动出去寻她,而是决定等她回来。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
从太阳高悬空中一直到月上柳梢头,江孟真肚子都饿得打鼓了,郝澄却还是未曾回来。一听到外头有动静,他便站起身准备出去。
转念一想,那样未免太过气弱,他又坐回椅子上,支使着竹青出去探听情况,也不曾想,忠心耿耿的竹青三言两语便将他给“卖了”。
竹青见郝澄面上没什么动容之色,一路絮絮叨叨个不停:“这一下午主子他都牵挂您牵挂得不得了,他也知道先前太果断了,只是男儿家面皮薄,抹不开面子,还需得家主您多体谅……”
郝澄一路听他念叨,面上神情也柔和几分,等她进了大堂,江孟真面前果然还摆着好些未曾动过的吃食。他的面部轮廓在摇曳的烛光下柔和了许多,神情看起来也有些疲倦,见她进来,他便望了过来,那双她极其喜爱的眼睛便正好与她的对上。
江孟真不自觉又撇过脸去,郝澄在他身侧坐下,将那食盒放在他的面前。他这才出声询问:“醉月楼的食盒,你去那个地方了?”
郝澄道:“你打开看看?”
他打开食盒,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金风玉露,你怎么会突然想买这个?”
郝澄没有打算借旁人的花献佛,很坦诚地道:“我今日出行的时候碰见了你口中那位冰心表姐,她说你喜欢吃这个,便让我捎一份回来。”
江孟真又将食盒给合上:“这东西我不爱吃。”
郝澄以为他仍在她的气,便压了声音念了他的名字:“江孟真!”
对方知晓她误会,解释道:“这东西是表姐喜欢的,我并不喜欢。”他先前就说过,幼年时期,为了投其所好,他费了许多的功夫。
郝澄反应过来,沉默半晌又道:“你用不着等我的,还是先动筷吧,我在外头都用过了,这会也实在吃不下。”
原本以为两个人分开冷静了一会,但回来之后,气氛却还是相当的尴尬。虽然不如当时的剑拔弩张,但冷冷淡淡的,怎么都教人不自在。
江孟真动了筷子,没几下又放了下来,和郝澄同时开口。“我有事……”“先前你……”
两个人又同时改口:“你先说!”“那你说!”
郝澄总算扑哧笑出声来,化解了先前尴尬无比的气氛,她顿了顿:“还是你先说吧。”
江孟真道:“我反省过了,我做的确实有错。她既然是你珍视的朋友,我就不该把嫌恶摆在脸上。”
郝澄是女子,在外也是要面子的,他骨子里性格十分强势,绝大多数事情都喜欢掌握主动性,又做惯了主,确实没有足够考虑到郝澄的心情。
他既然退了一步,郝澄也软了下来:“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不应没和你商量,就直接和她把事情定了下来。”
她当时想着是下定了主意的事情,也就先允了方余,再去劝江孟真。这顺序确实不对,但无论如何,她都会希望方余留在府中。因为再过些日子,便是殿试。她要复习,如果让方余在外,依着江孟真的性子,那些下人估计也不怎么会将方余放在心上,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搁在她眼皮子底下养伤,虽然做苦力活的仍旧是下人,她只是偶尔过去看看,但那性质不一样啊。
江孟真又顿了顿,做出一大让步:“你若是想照看她,就让她留下,但说好的,就一个月,等她伤势好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留在咱们府上。”
郝澄叹了口气:“我原本也未曾想让她久留。”大夫说方余被打断两根肋骨,她写字的手是护住了,但腿骨也有些问题,需要的是静养。
她把人家都挪进府里来了,又要赶人出去。便是方余能够体谅,那对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而且赶人又不是因为府上条件困难,生活的窘迫,而是个她听了都觉得荒谬的理由,还不如不让人家进来。
江孟真率先服软:“那你便不要生我的气了,不过那护身符你得摘下来,戴上我送你的东西。”
郝澄原本也没想那么多,既然江孟真退了一步,她也便摘了那护身符下来:“我不戴它了,你也不能把这东西扔了。”
江孟真心情好了些,便主动伸手过来示好。他这个时候瞧见了郝澄脖子上一条红线,当下便变了脸色:“你这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第66章
郝澄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处,先前被刀刃割伤的口子早就停止渗血,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她放下手来:“只是不小心割到了,没什么大事。”扯到皇亲国戚那些事,江孟真也无可奈何,与其和江孟真说让他白担心一场,还不如轻轻带过。
她不欲多言,江孟真原本是想刨根究底,但想着两个人关系还刚刚和好,到底忍住了没问。坚持要郝澄涂了药之后去休息,他便召了那两个随在郝澄身边的暗卫出来。
暗卫得到的命令是要到危急关头才能现身,郝澄当时看起来虽说凶险,但实际上那护卫的利刃并未带杀伐之气,后头又跟来了江孟真的世女表姐。她们认为情况还不足以危急,所以也就未曾出手,事实证明她们的判断也是十分正确。
江孟真大怒:“我命你们护着她,就是为了她的周全,这是你们判断正确,若是出了半点差错,你们两个如何担待得起。”
问清楚情况之后,他自然是将这两个人先责罚了一番,重新安排了人,又等到平复了心绪,方才转过身来,轻轻推门进了里屋。
因为酒量不好,郝澄喝了解酒茶之后还是很快便睡了过去。他坐在床边上描绘着自个这年轻妻主的眉眼。不同于她睁开眼的样子,平日里的郝澄虽然年轻,但性格十分稳重。闭上眼睛之后,便添了几分孩子气。
郝澄总夸他的睫毛长,头发也养得好。但实际上她自己的也并不比他差半分。而且不管郝澄折腾多久,身体的状态总是很快恢复过来,到底是年轻,经得起折腾。
他刚成年那会,也经常连着几日处理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现在只是被郝澄在床上折腾一回,第二日都要起不了身来,到底是老了。
江孟真叹了口气,又爱怜地亲了亲郝澄高挺的鼻梁,为她掖好身上的薄毯。下人又敲了敲房门,江孟真怕出声惊动郝澄,便干脆起身出去开门。
敲门的正是他贴身的小厮竹青,对方手中捧着一个大海碗,里头盛着黑漆漆的药:“主子您的药熬好了,要是再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江孟真皱起眉头,但还是捏着鼻子,一口气将那药碗中的黑色药汁一口饮尽,竹青忙递上几枚用蜂蜜和冰糖腌制的蜜饯。
江孟真将蜜饯含在嘴中,等那又苦又涩的味道悉数被蜜饯的味道覆盖,他才舒缓了神情:“还有什么事,若是没有,就先退下去吧。”
为了能够有健康的身体孕育孩子,他如今的作息规律许多。而且郝澄刚回来没多久,他想在她身边陪陪她,只是简单的睡在她身边也行。
竹青犹豫了一下,道:“就是那位方女君的事情,您先前说要让她出府,马车那边也安排了,那现在到底是?”
江孟真摆摆手:“我和妻主她商量好了,就让方余留下吧,横竖她也不住在这个院子里,你让人好好看着她的动静。”
竹青当即应是,转身便要退下去。江孟真又突然唤住他:“你等等,我随你一同过去看看她。”
他口中的“她”自然是居住在府上别院的方余。
竹青为他领了路,从他的院子走了半刻钟才到方余的府上。等到了方余的住处,他多少也明白郝澄为何和他置气。这方余住的屋子和她们离得他们已经相当远了,而且方余的腿上还有伤,并不会出来打扰到她们,也同样不适合颠簸。
他若是提出来让方余住出去,那不是摆明了嫌弃人家,落方余的面子倒没什么,关键是落了郝澄的面子,让她难做人了。
江孟真作为男眷,虽有仆从陪同,为了避嫌,还是让人先通报了一声,让人大敞着房门,免得旁人误会她们在屋内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苟且之事。
方余为江孟真的到来很是惊异,她直起来上半身,面带歉意道:“方某腿脚不便,实在不能下床来招待妹夫了。”在服药之后,她勉强能够说话了,但声音极其沙哑,像是用砂石在沙地上磨砺,听上去十分粗噶刺耳。
竹青为江孟真搬来把长椅让他坐下,便恭恭敬敬地站立在他一旁伺候。江孟真上下打量了方余片刻,等到方余被打量得浑身不自在,他方开口:“我听妻主说,你要在府上逗留到一个月之后。”
方余忙道:“是我打扰了,我已经请人帮忙另寻住处,一定会尽快搬出府去。”
江孟真打断了她的话:“既然是妻主让你留下,你尽管安心在此处养伤,其他的事情我自然会安排,就不劳烦你操心了。你若真觉得打扰到我们,就快点把伤养好。”
方余身边又没有个下人,她受了伤进了府,能够拜托的人就只有郝澄。为了这事情还要让郝澄劳心劳肺的,还不如就让方余待在府上。
方余便带了一份腼腆:“那就有劳你了,实在是叨扰了,我一定好好养伤。”
江孟真也不和她委婉:“你能做到那自然最好。”
原本江孟真是打算来告诫方余一番的,结果话到嘴边又临时收了回去。等到冷冰冰的说完,他便起了身要回去。出去的时候还有几分懊恼,显然是觉得自己一时兴起来看方余的这个行为十分愚蠢。
在江孟真出去之后,方余也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完全不复方才温文知礼的模样。
而江孟真在离开之时,他还吩咐照顾方余的下人好好照看方余,一旦对方有什么异动,如实过来向他报告。
虽然方余表现得十分守礼,但他还是本能地排斥她。性格相反的人比较容易相吸,方余表相文雅,但眼眸深处却尽是野心勃勃,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郝澄既然喜欢,他也不能罔顾她的意愿,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这么个人危害到郝澄,只要对方有一丁点这方面的想法,他都会及时地把这危害掐死在萌芽阶段。
在郝澄回府的时候,作为世女的谢冰心在连饮了两坛酒后,还想起自个有个帝卿表弟没送回宫里去,方才推了小二娘送上来的桃花酒,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免得那些宫人发现你不在,我爹得了消息又要训斥我一整天。”
这位十三帝卿的生父是她爹的嫡亲弟弟,只是终年病怏怏的,是个药罐子,分位高,却不讨皇帝喜欢,也不知道那些宫人是怎么养的,把这么个尊贵的帝卿养成了拘谨怯懦的性子。
她放柔了声音:“十三,今儿个的事情你可千万别和我爹说,听见没有。”
后者被她吓得退了一步,喏喏道:“我知道了表姐。”
谢冰心看了他那矮个子,自家这位表弟个子实在是比同龄的男子矮上许多,明明不管是当今圣上还是她那位舅舅,个子都算是高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