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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挂了电话之后,卫来睡不着,伤口包扎得紧实,绷带细微的味道在空气里飘。
    他伸出手,手背轻轻蹭摩她的脸。
    可可树让他当心她,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当心。
    一个女人,把身体交给一个男人,一个男人,把命和伤口交给一个女人,这样的关系里,还要去提防和当心,全世界都会索然无味。
    也不知道是不是手上的动作惊扰了她,岑今蓦地醒过来,下意识翻身坐起时,动作太大,把卫星电话带地跌落床下,她想弯腰去捡,卫来手臂轻轻拢住她腰,说:“不急。”
    他把她往身边带,岑今小心地配合,尽量避免压到他伤处。
    卫来问她:“那个埃高男人呢?”
    “给了他钱,赶他去我们之前的那个房间睡了,让他天不亮就回家去。”
    “不怕他乱说?”
    “我跟他说,我知道他和他家人的名字、村子、知道他有哪些亲戚、住在哪,他要是不听话,我就带着枪,追上门去。”
    “你知道这么多?”
    “两个人,在屋里待了这么久,不聊这些,干瞪眼吗?”
    卫来失笑,顿了顿轻声说:“就会欺负这些老实人。”
    他看她的眼睛。
    岑今让他看得有些不安:“怎么了?”
    卫来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问过你两次了,这是最后一次问,你答什么,就是什么,我以后也不会再问了。”
    “你真的不知道想杀你的……”
    岑今忽然打断他。
    “知道,我一直知道要杀我的是什么人。”
    卫来松了一口气。
    真奇怪,他居然并不觉得意外:她果然知道,她也应该知道。在各方面表现的那么敏锐的人,唯独在这里迟钝,说不过去。
    “那你准备说吗?
    岑今反问他:“我有得选吗?”
    卫来笑:“在我面前,你永远有得选。全世界都没路了,我还是你的路。”
    岑今沉默。
    卫来等到第十秒,然后抚摸她头发,说:“太晚了,睡吧。”
    他闭上眼睛。
    太累了,一天里,怎么能发生那么多事呢?
    ——
    第二天一早就开始下雨。
    都说四月的埃高正处在小雨季和大雨季之间,今年的大雨季一定是提前来了:院子里居然积起了水,有人拿铁锹在地上挖了条浅浅的排水沟。
    于是水流从沟壑里排出去,排进旅馆外落的雨里去。
    雨最大的时候,视线里白茫茫的一片,卫来莫名安慰:这种天气,狙击手都没法上工,更别提那狙击手现在非死即伤。
    中午,旅馆老板打发人挨屋问要不要送餐,送来的是当地人常吃的英吉拉,口味太酸,卫来没有胃口,实在吃不下去,问他想吃什么,又说不出。
    岑今说:“如果是我做饭,你吃吗?”
    “难吃吗?”
    “有点。”
    卫来想了想:“毕竟要吃一辈子的,是得从现在适应起来,可以做,但得在我视线之内。”
    岑今裹紧沙马遮住脸,撑着伞去了前院,再回来时手里拎了个箩筐,从里头拿出菜刀、砧板、西红柿、土豆、生牛肉、青辣椒,还有莴苣。
    说:“我先在屋里切好弄完,待会借用一下他们的厨房就行。”
    看来今天能吃上一顿中式的、有点难吃的大餐。
    卫来躺在床上,笑着看她有模有样地削土豆、切青椒,切完青椒之后,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顺手抹了下眼眉。
    卫来说:“别……”
    提醒得迟了,她辣地跺脚,流眼泪,卫来笑得牵动伤口,只好吸着气憋住。
    卫星电话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卫来接起来。
    居然是麋鹿。
    口气很紧张,前所未有,说的话也怪:“卫,那个岑小姐,在你身边吗?如果在,你就嗯一声,然后我说你听。”
    卫来嗯了一声。
    他心头逐渐升起不祥的意味。
    麋鹿说:“听我说,可可树给我打电话了,我们商量了之后,决定由我来说——卫,不管那个岑小姐给了你多少钱,不管后来你们有没有再签保镖合约,钱退给她,马上离开,你不能保护她。”
    卫来问:“为什么?”
    他看了一眼岑今,她在切西红柿,一刀一刀,很认真,西红柿的汁液混着青黄色的种粒,流淌到砧板上。
    麋鹿说:“你能不能先离开,然后我再跟你慢慢解释……”
    “不能。”
    岑今奇怪地抬头看他,卫来微笑,朝她眨了下眼睛。
    麋鹿说:“那好……卫,你听说过犹太复仇者吗?”
    卫来的心慢慢沉下去,很久才又嗯了一声。
    二战之后,由于局势太混乱,除了主要的一些战犯外,大量战犯混在难民中外逃,盟军也无法一一追缉,有一些犹太人誓要纳粹血债血偿,提出“不放过任何一个纳粹战犯”的口号。
    他们自行成立了复仇组织,这一组织就是后来以色列特工摩萨德的前身,他们的搜索追缉范围是全世界,二战结束三十多年后,足迹还远至南美。
    这些人,被统称为犹太复仇者。
    “卡隆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当时卡西族的解放阵线打了回去,国际形势有变,很多战犯见势不妙,纷纷外逃,据说最大的一个逃亡目的地就是欧洲。四月之殇,死了二十多万人,但抓到的战犯里,量刑最重的,才判了二十年。”
    “有些愤怒的卡西人,成立了一个组织,名称是‘上帝之手’,标志是一个圆,里头有一只攥起的手,寓意是:大能之手不会姑息任何一个魔鬼。”
    “你还记不记得岑小姐曾经牵涉进一桩谋杀案,死的那个是个法国富商?我查了,那个人叫热雷米,六年前,他也在卡隆,是岑小姐的同事,他们一起建立了保护区。”
    “卫,那个保护区有问题,上帝之手在清算这些人,这位岑小姐,其实是战犯。”
    卫来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说:“什么?”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问了什么。
    回答他的,反而是岑今。
    她指着砧板上切好的西红柿,又问了一遍:“我是问你,是烧汤呢,还是炒着吃?”
    第52章
    岑今拾掇完的时候,卫来也挂掉了电话。
    他脸色不大好。
    岑今很担心:“是不是伤口疼?有不良反应吗?有任何不舒服,你要跟我讲。”
    卫来说:“这屋子里太闷。”
    闷吗?岑今回头看了一眼大敞的门。
    是真的闷,还是这通电话让他……闷?
    她犹豫了一下:“电话是谁打的?”
    “麋鹿,说了些后头的安排,我没什么兴趣。”
    他撑住手臂从床上坐起来,岑今赶紧过去扶他,卫来笑:“没事,伤在肩膀,又不是不能走不能动。”
    他走到门边,站定。
    伤口不是不疼,是很疼,但他觉得还不够——更疼点就好了,这样他就没精力去想那些突然杀出来的糟心事了。
    目光落到墙侧架的、通往屋顶的木梯,原来这间客房顶上,也有露台。
    他说:“我上去坐坐。”
    岑今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卫来,你身上有伤……”
    卫来总能找到理由说服她:“屋子里真的太闷,上去了,视野好,空气好点,也舒服点。再说了,站得高看得远,我带枪上去,也算是个哨岗不是吗?万一有情况,还能有个准备。”
    木梯子窄,岑今回屋给他取伞,张开了出来时,他没等她,也没交代,已经上去了。
    岑今原地站了会,回屋去把切好的菜式一样样装回箩筐,拎起来的时候觉得好沉,坠得手腕发酸。
    出门时,她说了句:“我去做饭了。”
    雨太大,卫来可能没听见,也没回她。
    她撑着伞,踩着浅浅的积水穿过院子,到了门边,旅馆老板出来帮她接箩筐。
    岑今把箩筐递过去,回头看这边的屋顶,依稀能看到卫来坐在遮阳伞下。
    旅馆老板好奇地翻看箩筐里拿大叶子一样样包起的菜料,问她:“刀工很好啊,经常做饭吗?”
    岑今说:“不是,第一次给他做。”
    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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