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堂屋的灯火通明不同, 这边内室里只点了一盏瓜皮灯,昏黄的灯光显得有些暗沉,却因为这样的亮度更显得赵臻的脸色惊醒动魄的白。
徐黛珠心口跳了下, 几步上前, 直接就掀开了被褥,初秋的天气还不算冷, 被子却是厚的,赵臻满身都是汗水。
胸口的猩红色的血迹是那样的鲜明, 鲜明的徐黛珠气的恨不得捶赵臻两拳。
“你干什么?”赵臻见徐黛珠突然过来掀被子吓了一跳, 只是一动就感觉到伤口疼了起来, 不自觉地皱眉。
“现在知道疼了?”徐黛珠把自己的药箱打开,拿出一把剪子来,把赵臻胸前的衣料给剪掉, 露出他的伤口来。
等着看到伤口,徐黛珠松了一口气,伤不重,也就是半指宽刀口, 看颜色也不像是中毒,因为颜色很正常,这会儿因为时间太久了, 伤口自己都凝结了,
也怪不得赵臻敢这么拖着,也就是知道自己没什么大碍吧?
徐黛珠想到自己路上的担心,那手上的动作就重了一些, 赵臻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来。
自从徐黛珠进了内室之后外面的人就恨不的长出一双透视眼可以看到里面的情景,毕竟太子殿下伤了那么久不上药,也不处理伤口,实在是让人忧心的很,结果正是担心呢……忽然就听到赵臻的惨叫声来,都吓了一跳。
方达直接跳了起来,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行,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
“可是殿下只说让徐姑娘进去的。”方达犹豫着,最后扫过众人看向白嘉言说道,“白将军,您看这件事……”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里面传来更惨烈的叫声,方达心口突突的,跳起来就朝着门口奔去,却被一个突然冒出来人拦住。
因为速度太快,方达直接撞上了对方的胸口,他揉着头,带着几分怒气说道,“白将军,你这肉里面是不是都是铁,我头肯定撞出包来了。”随即又补充道,“白将军,你这是不让我进去?要是殿下有个闪失,你担得起吗?”
白嘉言神色不动,抱胸站在门口,说道,“方公公,刚才殿下说话虽也不要进来,只要徐姑娘进去,你现在这是抗旨不尊?”
方达一下子就被噎住了,谁敢担这个抗旨不尊的罪名?那些有些意动的将领们也都安分了下来。
有白嘉言在外门看着,谁也不敢贸然行事了,方达有苦难言,只觉得时间从来都没有这么漫长难捱过,就好像是把心放在火上烤一样焦虑难安,好在不过一会儿门就吱呀一声被里面打开。
徐黛珠伸出脑袋来,说道,“烧点热水来,要给殿下清洗伤口。”
厨房里早就让人备着热水,方达听了之后几乎是惊喜的跳了起来,说道,“奴婢这就去拿。”
不过一会儿就提着用崭新的木盆装着的水过来。
方达进了内室把热水放在拔步床旁边的长几上,但是那目光却是盯着床上的赵臻瞧着,见衣服已经被剪开,露出里面的伤口,忍不住热泪盈眶,说道,“殿下,您要保重身体呀。”
赵臻脸色纸一样白,只觉得被徐黛珠碰过的伤口还隐隐作痛,正疼的脑仁疼,忽然就听到方达的话来。
“给我滚!”赵臻忍不住吼道。
方达吓了一跳,不过马上就磕头认错了起来,“殿下,奴婢该死。”臊得脸色通红,显然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当面难堪的骂,连滚带爬的爬了出来,还顺带关上了门。
外面的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种幸亏没有跟进去的感觉。
徐黛珠药箱里常备了日常用药,包括创伤药,利落的给赵臻包扎好 ,当然手法一点都不温柔,甚至还带着些野蛮。
“年纪不大,脾气倒是大?”徐黛珠不好说赵臻对方达大态度,但是她觉得赵臻的反应也过于激烈了。
赵臻却冷着脸,少年老成的说道,“今天可以无视我的吩咐,明天就能爬到我头上来,难道我要放任这样的事?”
表情肃穆,态度理所当然,徐黛珠竟然有那么一刹那的呆住,忽然觉得现在的赵臻可真就是不一样了……
虽然心里还是觉得不太舒服,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理解,人越是处于高位,怕越是要顾忌更多的吧,想到这里拧了拧他的耳朵说道,“行了,没什么大碍,这几天记得吃的清淡一点,按时上药,七天左右就能治愈了。”说完就起身收拾了药箱,又去拿挂在椅被上的褙子。
赵臻慌慌张张的坐了起来,问道,“你要干嘛?”
“回去呀。”徐黛珠理所当然的说道,赵臻没有什么大碍,她当然要回去了。
赵臻坐起来太突然,结果伤口又蹦出血来,疼的他呲牙咧嘴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暗哑,说道,“我都这样了,你还要走,就不能多和我呆几天?”
徐黛珠见绑着绷带的地方渗出血来,气的肝疼,几步走过去,说道,“你怎么就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当初我是怎么把你养活的?没有粮食,一点点的省下来喂给你,你对得起我的辛劳吗?”
“什么你养我?我也有种地干活儿!你吃的鱼是谁钓的?是谁跟着你去除草的?”赵臻也来了气,语气变得激烈了起来,“你说我娇滴滴,什么都不会,我就都学着做能做的事情,你的帷帽,小袄,裙子,还有亵裤也是我缝的呢!”
徐黛珠一时被噎住。
两个人都想起那段没羞没躁的岁月来,徐黛珠咽了咽口水,觉得有点脸红。
“我跟你说不清楚。”徐黛珠决定不在跟赵臻纠缠了,反正说来说去也总是要走,这家伙在外面一副肃穆冷然的模样,但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那脸皮厚的跟城墙一样,这些年徐黛珠没少领教过了。
徐黛珠再次伸手去拿褙子,这一次却人从身后拽住往回拉,太突然,徐黛珠措手不及一个踉跄,然后就被赵臻拽回来压在了床上。
徐黛珠在下面,赵臻在上面。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徐黛珠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放大版的赵臻,不得不说赵臻这几年越长越好的了……,小时候就十分漂亮,现在长开来,眉眼修长,轮廓如同山峦一般显出十足的英挺来。
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这样的风姿,可以想见以后光彩夺目来。
赵臻见徐黛珠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心中颇有些得意,他知道自己长的好,他的母后是当世少见的美人,而他至少随了七八分。
只是以前他颇有些厌烦,觉得一个男子长的如此不过哗众取宠,他更希望能像父皇一般,靠着自己的气势压人。
可是现在,徐黛珠带着几分痴迷看着自己,他竟然觉得心中有些甜甜的。
赵臻是个十分聪慧的人,不然也不会短短时间内就已经占据整个晋州和秦州,形成涿鹿中运的资本。
他想起自己每次笑的时候,那些小丫鬟们羞涩的神色,忍不住朝着徐黛珠露出笑容来,哀求的说道,“黛珠,我一个人很孤单,身边没有一个人能说的话人,白先生见了我只会督促我功课,又或者商量政事,白嘉言则一直在秦州,这几天就要回去,其实现在他又不是小白了,我也跟他说不上话,只有你……”赵臻越说声音越低,“但是你也在杏花村,想跟你说句话还要赶一天的路过来,你还总是摆脸色给我看。”
徐黛珠对自己说,她绝对不是被美色引诱,但赵臻这家伙这么一笑……,她忽然就想起一句话来,千树万花梨花开的句子来。
谁又不喜欢美好的事物呢,更何况徐黛珠也不是对赵臻冷心冷情,心里还是一直挂心他的,只是不想搀和到他的事情里而已。
而赵臻的话也触动到了她的内心,当初患难与共的几个人,却只有他们两个还能说上话。
徐黛珠的神色缓和了下来,赵臻是何等人,马上就嗅到了机会,越发恳求的说道,“黛珠,其实还有个话没说……,我不相信身边的人。”
“什么?”
赵臻目光变得锐利了起来,说道,“我到这里来只有几个信得过人知道,却遭遇了伏击,要不是白将军觉得有些不安,特意领兵过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徐黛珠紧张了起来,说道,“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你往常都没说被人伤过……,这也是你不愿意让随行的郎中医治的原因吗?”
赵臻点头,心里却想着,事情当然没有这么严重,但是如果能让徐黛珠担心,这就够了。
徐黛珠听了松了一口气,本来觉得赵臻有些胡闹,过于任性了,但是听了这番话却觉得赵臻也是事出有因,真是为难他了,又开始担心起他来。
既然情况这么复杂,那就不能让赵臻冒险,她想了想终于答应道,“我陪着你回晋城,不过也就呆几天。”
“太好了!”赵臻好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后面只待几天的话,高兴的哈哈大笑了起来,结果一下子又扯到了伤口,顿时又呲牙咧嘴的。
徐黛珠噗嗤一笑,说道,“别闹了,好好躺着,我给你重新包扎。”
只要徐黛珠答应回去,赵臻就觉得浑身都舒畅了起来,听话的躺了上去,然后乖巧的像是一个收了爪子的老虎,徐黛珠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第49章 第49章
“要不要吃点什么?”徐黛珠重新给赵臻包扎好, 又从旁边换个薄被给赵臻盖上,一边给他喂水一边问道。
这会儿已经是清晨了,天空破晓, 微弱的光从窗口投射进来, 扫去夜色的暗沉,赵臻低头喝着徐黛珠喂过来的水, 只觉得这几年来第一次心里这么畅快过。
“叫他们送些早餐过来吧。”
这次方达不敢自作主张了,老老实实的把摆好早饭的托盘放下就退了下去, 实际上方达是一个挺沉稳的人, 就是昨天确实是关心则乱了。
哨所里的厨子做不出太子府那般精致的食物, 不过就是两碗白米粥,一碟萝卜榨菜,还有几个拳头大小的肉馅和素馅儿包子, 但对哨所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早饭了。
徐黛珠坐在床沿边,盛了一勺粥,吹了吹就喂给赵臻,问道, “喝喝看。”
赵臻乖顺的像一只猫一样,立即就张嘴吃。
徐黛珠喂了几口有些不耐烦了,她昨天半夜就饿了, 这会儿米粥泛着米香味,肉馅儿包子白烟袅袅的,弥漫着肉香味,让她口水连连的难以忍受, 还哪里有心思给别人喂饭。
“你自己吃。”徐黛珠把粥碗放到了赵臻的手上。
赵臻,“……”
这要是别的女子赵臻早就生气了,觉得太过怠慢他,简直就是毫无尊卑之念,可是如果是徐黛珠……,赵臻就知道她已经是十分客气了,总算还给自己喂了几口饭不是?
赵臻从来不觉得自己过于看中徐黛珠了,因为在他的眼里,徐黛珠本来和旁人是不同的。
徐黛珠拿起一个肉馅儿包子,薄薄的皮上已经侵染了里面的馅儿汁,咬一口就是满口的肉汁酱香味。
“唔,这个包子好吃。”
徐黛珠自己把咬了一口的包子拿到赵臻的嘴边,示意他也吃一口,赵臻瞧了眼赵臻红润的嘴唇……,不自觉地红了耳根子,呐呐的说道,“不是说要吃的清淡一点,可以吃肉包子吗?”
“就你那点伤,只要不是吃辛辣刺激的食物都没问题。”徐黛珠横了赵臻一眼,说道,“不过,你要是不喜欢吃就算了。”
赵臻见徐黛珠要拿走,赶忙凑上前咬了一口。
“好吃吗?”徐黛珠问道。
“嗯,好吃。”赵臻笑着说着,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就这样,徐黛珠自己吃一口,给赵臻吃一口,吃的十分的温馨,任谁也看不出之前两个人还那般吵过。
徐黛珠吃完饭就犯了困意,眼皮一直下滑,靠在一旁的床沿上闭上了眼睛休息。
赵臻见了就说道,“到我床上睡一会儿吧。”
虽然屋里没人,但是要睡一张床就不合适了,毕竟都大了,再说万一要是传了出去,外面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她,她倒也不怕别人的闲言碎语,但就是觉得没必要为了贪图一时方便惹来麻烦。
徐黛珠摇头,说道,“什么时候启程回去?我忍一忍,在马车上睡一觉就好。”
赵臻皱眉,觉得徐黛珠就是自己的人,跟他睡一张床本就是应该是的事情……,这般拒绝让他颇有些受挫,但是也不知道徐黛珠的性子,不能逼的太急,今日点头跟他回去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还是要徐徐图之,慢慢来。
“那我们现在就启程吧。”赵臻舍不得徐黛珠难受,他的床她不肯睡,而哨所里房间有限,就算是临时给徐黛珠腾出一间,那也是简陋的很,他不愿意徐黛珠受了委屈。
“现在?”徐黛珠昏昏欲睡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扫了眼外面,说道,“天还没大亮呢,万一要是……”她可是还记得赵臻说过身旁有奸细的事情,忙摇头说道,“没必要为了我现在启程,我忍忍就过去了。”
赵臻脸色一变,忽然间露出肃杀的神色来,如同一把开刃的宝剑,寒光四色,叫人瞧着无端的害怕了起来,“我正愁找不到那些人,要是自己送上门来,正好报了伤我一剑的仇。”
这样的赵臻倒是让徐黛珠颇有些吃惊,想着到底什么时候他变得这般戾气,随即转念一想又觉得理解了,据说赵臻几乎都是亲自领兵鼓舞士气,这五年来也是经历过不少的杀戮。
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赵臻是要重拾复国大业,以后他的手上注定要沾满更多的血,或许要比现在还要更加的叫人害怕。
想着别的十五岁少年还在玩耍游戏,赵臻却已经担负起整个晋地的,甚至是汉人的未来来,她就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惜的心情。
赵臻刚说完就后悔了,往常他这般神态,就是伺候的丫鬟也都会被他惊到,他怕吓到徐黛珠,想了许多安抚的话,结果一转头,却在徐黛珠眼睛里看到了对他的怜惜之情。
赵臻心里一阵的翻涌,忍不住握住了徐黛珠的手,这几年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但是徐黛珠却是只有一个,他知道只有她懂他。
徐黛珠狠狠的甩开赵臻,说道,“别乱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