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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甜姐儿看看左右,凑过来小声道:“那六指猴儿,就是你跟胖丫要找的瘦猴?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瘦呀!”
    之前甜姐儿和余小仙曾跟阿愁去过几次李穆的别院,所以她俩都认识胖丫,且也听胖丫说过要找当年小伙伴的事,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余小仙也凑过来笑道:“那大张牛的说书可逗人了。有一次有人请我阿爹去吃茶,我也跟着去了。那家茶楼里正好请了大张牛坐堂,我听过那一回,笑得肚子都疼了。难得今儿他轮到小场,等会儿我们也去台下听听吧。”
    阿愁这“西贝货”这才知道,原来教坊里诸人不是如她想像的那样只能在永乐坊里表演,外间酒楼茶肆才是他们真正的舞台,甚至是这些大家们的主要收入来源。反而是永乐坊里那些花街柳巷,很难看到这些大家的身影。也正因为如此,教坊才硬性规定了这些名角们要轮流在小场演出。
    依着阿愁原来的想法,她原想趁着这会儿闲下来的空当去找瘦猴问一问果儿下落的,直到听到余小仙的话,她才想起来瘦猴还得上台,于是便只得暂时按捺下心神,等着事后再说。
    等到了第三场时,余小仙便果然拖着阿愁和甜姐儿挤到那通往舞台的楼梯下,和其他一些龙套们挤在一处听着舞台上的声音。
    瘦猴说过,他今儿要跟他师傅演双簧。听着上面的声音,阿愁便知道,瘦猴应该是前面表演的那个。而叫她惊讶的是,那大张牛长得五大三粗的一个人,竟是学什么像什么。可惜的是,她们不好去舞台上,倒叫阿愁看不到瘦猴的表演。
    不过,想着瘦猴一向灵动的眉眼,以及听说如今他已经渐渐闯出了一些名声,便是阿愁心里暂时还不认为瘦猴是个“朋友”,依旧默默替他高兴着。
    而替瘦猴高兴的同时,她不禁想到果儿,却是不知道她的近况如何。
    四个人里,她也好,胖丫也好,算是平平安安的。那吉祥家离广陵城路远,虽然不能及时通着消息,可因郑家大郎在梅花书院里读书,倒也能时不时报个平安,如今也就只有果儿还不知究竟了……
    阿愁原以为,瘦猴下台后他俩就能捞着机会说一会儿话的,不想瘦猴跟他师傅才刚一下台,那教坊的管事就笑呵呵地给大张牛递过去一叠子局票,却是后头的“包厢”里听说大张牛今儿赶小场,便下局票来请他去说书。甚至还有人专门点了六指猴的名。
    那瘦猴见阿愁站在楼梯旁,便冲着她又是一阵挤眉弄眼,比了个“等我去找你”的手势,便跟着他师傅“应局”去了。
    而直到戏楼上的戏散了场,阿愁也没等到瘦猴来找她。
    她们这些梳头娘子虽受雇于教坊,却并不被允许在教坊里胡乱走动。这边戏一散场,便有管事领着她们去了那专给她们休息的偏院。
    别人都和往日一样,进了那大通铺房间里睡下,只阿愁借口天热睡不着,在廊下踮着脚尖往那灯火辉煌的偏院外张望着。
    瘦猴叫她等着他,可她不知道戏楼那边散了场后,瘦猴能不能找到她。而直到这时候她才想起来,她还不知道瘦猴是怎么找到她的。听莲枝的意思,应该不是莲枝告诉瘦猴她的下落……
    阿愁忐忑着,不知道瘦猴能不能找到自己时,那院门外忽然就闪进来两个人影。
    因房间里其他人都睡下了,院子里没个灯火,阿愁一时也辨不出来人是谁,便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她这里一动,那闪进来的两个人便都发现了她。
    于是,她便听到一个女孩儿的声音惊喜叫道:“阿愁,真的是你?!”
    虽然还没看到人,阿愁却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那声音正是果儿。
    “果儿?!”
    她忍不住也叫出声儿,便赶紧从暗处冲了出来。
    那果儿也三两步冲过来,却是一把就将阿愁抱了起来,咯咯笑了两声,还没说话,便叫瘦猴猛地一把将她二人给分开了。
    “要死啊!看招来人!”瘦猴压低声音小声道,“我是没事儿,我师傅帮我打着掩护呢,你叫人抓到,肯定得罚得站一夜的桩了!”
    果儿赶紧放开阿愁,又捂了嘴,然后三人猫腰钻进花树丛中,直到在池塘边找了个没人的大石头,果儿这才松开阿愁,就着池塘对岸水榭里泄出的灯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阿愁。
    阿愁也就着灯光打量着果儿。
    果儿比阿愁大了一岁,今年正十三。她原就生得凤眼长眉,如今长开了的她,竟生得愈发地眉眼飞扬。只是那个头儿看着倒像是没怎么长一般。
    “果然变好看了呢,”阿愁还没发表感慨,果儿便先抬手摸着阿愁的脸感慨道,“原当你是个丑丫头,这才两年没见,长开了,变漂亮了呢。”
    “是吧是吧,我也说她长开了。”瘦猴挤过来笑道。
    阿愁则对果儿弯着眼道:“你倒没怎么变呢。”又对瘦猴和果儿二人道,“我和胖丫都知道你俩在教坊,我们都想找你们来着,可教坊这边门禁森严,一般人都进不来,只我因着行里的派遣才能进来。可就算这样,想打听你俩也不容易。我托了人,却回我说,只知道你们的本名很难找到。我原想着这事儿只能慢慢来,再没想到,竟是瘦猴先找到了我。”
    瘦猴立时笑道:“得亏了如今你有了名气,连我都听说梳头行会里有个叫阿愁的小梳头娘。我就想着,谁没事儿会跟慈幼院里那些王八羔子一样,给人取那么个不吉利的名字,只怕这个阿愁就是我认得的那个阿愁了。我原想过来看一看也缺不了一块肉,谁曾想,竟真就是的!”
    “啊?”阿愁一听就歪了头,“我什么时候有名了?我倒听说你如今很有些名气呢。”
    瘦猴哈哈一笑,便把思齐观她的妆容悟舞之意境的话给说了一遍。
    他那里话还没说完,果儿就急切地打断了他,问着阿愁道:“这么说,你跟胖丫在一处?吉祥呢?因我们几个我是头一个走的,我以为我们这一辈子再遇不上了呢。再想不到,如今你竟成了个梳头娘子……”
    于是,二人一阵互诉离情。在阿愁说了胖丫和吉祥还有冬哥的事后,果儿和瘦猴也各说了自己的事。
    那瘦猴当初也是被柳大家看中的,别人都只当他会和果儿一样拜在柳大家门下时,柳大家却是将他推荐给了大张牛做弟子。
    那大张牛许是职业原因,生来开朗幽默,瘦猴又是个会看人眼色的,师徒二人相处得甚是融洽。加上瘦猴是个苦孩子出身,也懂得自我奋进,他师傅又愿意给他机会,这才令他小小年纪就闯出了名声。
    而和他相反的是,拜在柳大家门下的果儿,却因柳大家的脾气古怪而一直受着严苛的对待。别说是什么上台的机会了,明明那柳大家是以琴技闻名大唐,可直至如今,柳大家竟都没让果儿碰过一回琴。且,那柳大家像是一心想要赶果儿出师门一般,不是指使她跟这人学琵琶,就是指使她跟那人学舞蹈,“竟都是不务正业!”
    果儿颇有些泄气地道:“我想来想去,只怕是因为我不懂得像瘦猴或者丽娘那样讨好师傅,师傅才厌弃了我。”
    直到这时,阿愁才想起来,那个看起来颇有心计的丽娘也在教坊。再一细问,她才知道,丽娘拜在右司乐白冼明白大家的名下,跟果儿竟依旧是竞争的对手。
    果儿自哀自怜时,瘦猴冲着阿愁一阵挤眉弄眼,小声道:“那白大家总想把柳大家从左司乐的位置上挤下去,偏技不如人,如今就借着徒弟打压果儿呢。偏柳大家都不管果儿,任由他们那么欺负着果儿。”
    阿愁沉默了一会儿,对果儿道:“我是行外之人,不敢说我的想法对错。只是,我觉得,柳大家让你学那些东西,应该不是厌弃了你,反倒是看重你的意思。说起来,我不过是个梳头娘子,可我还要跟人学画画,学调色呢。所谓殊途同归,想来歌舞器乐也都是相通的,柳大家让你学那些,只怕是想让你把根基扎得更牢固的缘故。”
    果儿听了不禁一怔,似想到什么一般,忽地垂下头去。
    那瘦猴便插话问着冬哥的近况。
    于是阿愁便笑着把冬哥的事也说了一遍,道:“倒是你俩好运气,都遇到一个好师傅。”
    “你师傅对你不好吗?”瘦猴问。
    阿愁赶紧摇头,道:“我师傅当我是亲女儿一样呢。不过,”她看看依旧怔怔想着什么的果儿,笑道:“我师傅跟柳大家一样,脾气有点古怪就是了。”
    “对了,”她回头对瘦猴笑道:“你为什么叫六指猴?”
    瘦猴哈哈笑道:“我拜师的时候,我师傅拿巴掌扣在我脸上,说我的脸只有他六根手指那么宽,就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儿。”又指着果儿道:“你猜,如今她叫什么?哈哈,伊人!‘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她这凶婆娘居然叫伊人……”
    那“凶婆娘”这时已经回过神来了,立时伸手便在那“多一指的猴儿”身上一阵乱拧。
    瘦猴一边躲着果儿的手,一边笑道:“当心把我拧恼了,下次就不带你出来了。”
    却原来,如今瘦猴大小也是个“角儿”了,教坊里待他颇为宽松,倒是没有满师的果儿,行动颇受限制,今儿她能过来,便是瘦猴给支的招儿,将她“偷渡”过来的。
    三人这般嘻嘻哈哈说笑着,直到天际泛了白,各处的歌舞之声渐歇,又各自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这才依依不舍地散了。
    第九十七章·满师
    瘦猴说阿愁是因思齐悟舞的事而在教坊里小具名声的, 阿愁其实并不相信。直到几天后, 思齐跟着叶大家来赶小场, 特特求了那教坊的管事, 安排阿愁去给他做妆容, 然后阿愁又在思齐那里遇到闻讯过来看热闹的叶大家, 她这才知道,思齐的话竟是真的。
    也是直到那个时候, 她才知道, 她头一次给思齐做妆容时, 思齐那两句语焉不详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之前思齐跟叶大家说他是从阿愁给他做的妆容上“悟破禅机”时, 叶大家还真不信。她觉得思齐只是功到自然成的缘故, 妆容最多只是一个契机。直到阿愁给思齐做完妆容, 叶大家过来看了一眼,却是忽然就发现, 阿愁做出来的妆容, 跟别人做的妆容颇有些不太一样的地方。
    思齐今儿要表演的,是经叶大家重新编排过的军仗舞。所谓军仗舞,原是一种军前助威的舞蹈。以思齐如今这年纪来说,他的形象总给人一种青涩有余而锋芒不足的感觉。可经阿愁的巧手一妆扮后, 叶大家便发现,眼前站着的, 竟仿佛就是个历经过战火锤炼的少年将军一般,那眉梢眼底,处处透着股刚毅之气。
    若说只这一个妆容, 叶大家许还不觉得这有什么,偏思齐首次领衔的军仗舞过后,他还要给叶大家配舞。
    那是一支根据汉乐府改编的《陌上桑》。叶大家自然是扮演那千古美女罗敷了,思齐则扮演那“脱帽著帩头”的少年。因阿愁觉得他那舞服像是儒裳,便把思齐给打扮成了一个读书郎。
    于是乎,上一场表演里还是眉眼锋利的将军的思齐,于这一支舞里,则成了个翩翩读书郎……明明同一个人,因妆容的改变,竟令思齐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虽然这里面有思齐自己的理解感悟在其中,可不得不说,那其貌不扬的小梳头娘的手艺,也确实有可以说道之处。
    叶大家从来不吝于提携后进,便大大地夸了阿愁两句,甚至还特特让阿愁也帮她做了一场舞的妆容以示鼓励。
    于叶大家来说,这只是个鼓励,可于阿愁来说,却是得了无数的实惠。从七月起,她便再不是跟其他梳头娘子们一样挤在那间密不透风的化妆间里给那些龙套们做妆容了,许多常驻小场的二三流名角们听说她曾给叶大家做过妆容后,都过来点着她去服务。
    不仅是她,余小仙等人也渐渐在教坊里混出了名头。
    虽然照着行会里的计划,是要将她们五个放在戏楼里“实习”三个月的,可到了八月时,她们五个就因频频接着那些有些分量的名角儿们的“点单”,而再顾不上戏楼里那些龙套们了。
    见她们几个等于是提前完成了任务,岳娘子便不再限制着她们每天都要再回戏楼里去工作了。又因她们各自也有了各自固定的客源,于是,九月里,在行会选人去京城参加今年的锦标赛事之前,行里提前三个月承认了五个小学徒的满师资格,且还给各人都发了执业的“照牌”。
    于是乎,才十二岁半的阿愁,便这么着,成了广陵城里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梳头娘子。
    拿着属于自己的“照牌”,阿愁看看喜气洋洋的岳菱儿和余小仙,高兴之余,又难免有些暗黑地觉得,之所以提前让她们满师,大概也因为要送这二人进京去比赛的缘故。
    ——是的,今年的梳头行会锦标赛事,行会里决定从她们这五个小徒弟里抽两个人去参赛。
    且不说阿愁是这五人里年纪最小的,只依着她的身家背景,就肯定比不过岳菱儿和余小仙,所以,即便她也想去京城开开眼,却是再没那个可能的。
    于羡慕嫉妒中,将余小仙和余娘子等人送上进京的客船后,阿愁便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虽然才刚满师,阿愁就已经有了三个固定的客户。除了思齐一个男子外,另外两个都是广陵城里颇有些人气的女优,一个是以月琴著称的方三娘子,一个是以西域旋胡舞著称的、有着一半胡娘血统的碧珠儿。
    除此之外,阿愁还有个不定期的大主顾——叶大家。
    不过,和思齐他们找阿愁做的都是舞台妆容不同,叶大家找阿愁做的都只是些日间妆容。且,做完妆容后的叶大家也不是如阿愁所猜的那样,是要出门或者会客。于是,几乎所有人(包括阿愁自己)都认为,叶大家之所以请阿愁,只是在提携后进罢了。
    因阿愁那三个教坊里的常客需要她做的都不是日妆,叶大家也只是隔着十天半个月才会叫她一次,所以阿愁倒不用跟莫娘子一样每天赶早。
    且不说叶大家就是广陵城里教坊中的“一姐”,就阿愁那三位常客,名气虽比不上叶大家,至少也算得是二三线的明星了。而就跟后世的明星们一样,每每有人请思齐他们去什么酒楼茶肆坐堂演出,不仅仅他们自个儿享受着那酒楼茶肆里专车接送的待遇,连替他们服务的阿愁,居然也跟着混了个可以报销车费待遇。于是,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宗旨,阿愁便包下了楼下刘大的骡车。
    这些,在知道教坊里诸人行事规矩的阿愁看来,并没有什么,可在周家小楼乃至于九如巷邻居们眼里,整日里车接车送,且还跟那些闻名广陵城的“明星”们“称兄道弟”的阿愁,便这么着一下子“高大上”了起来。
    若换个真正的未满十三岁的少女,不定真就得这么飘飘然起来了,可阿愁到底是两世为人。且不说她原就是个成年人的壳,便是她那师傅莫娘子,也再不许她翘了尾巴的。所以,她这里越是混出点名头,莫娘子就越是觉得她得给阿愁勒紧了笼头,省得叫这孩子得意忘形之下长歪了……
    也亏得阿愁不是莫娘子的亲生女儿,叫她在教训阿愁时,多少还有些顾忌,不然只怕她就得是另一个秋阳奶奶了。
    所谓“至亲者至疏”,前世时,阿愁总不敢让秋阳奶奶知道她的真实感受,所以每每只能选择隐藏自己。这一世,她却是再不想活成当年那模样了。
    于是,她找了个机会,跟莫娘子促膝长谈了一回。
    “……我知道,师父这是在担心我会招人非议,担心我会走上一条艰辛之路。可这世间又有哪一条路是容易走的呢?您担心我年纪小,考虑问题不周全,其实我已经很小心行事了。我从来就不是一个胆气很壮的人,在做任何事情之前,我都已经是衡量了再衡量的,直到把所有危险都降到最低,我才会去做。师傅您信我,我一定能护好我自己的。而且,我不仅要护好我自己,我还要护好师父您,令师父您以后的生活都衣食无忧。”
    阿愁看着莫娘子的眼神,全然不像个未满十三岁的女孩。那眼神里透出的沉稳和深思熟虑,不禁令莫娘子一阵动容。
    直到这时莫娘子才发现,许是因为阿愁生得比同龄人都要娇小,便总叫她觉得阿愁是个孩子。可她却忘了,阿愁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她小小年纪就经历过太多的磨难,显然她的心性比她想的要坚强得多。甚至她看待某些问题的看法,也比她这做师父的要深刻而透彻……
    也是直到阿愁说着她的胆小,莫娘子才惊觉到,其实她也远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般坚强。当年她之所以选择和离,与其说是她主动的选择,倒不如说是她被逼到忍无可忍之地。甚至之所以立女户,也是因为当时她已经退无可退……如今想来,其实一切都不是因为她本身有多勇敢,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个“不甘心”,以及一个不肯委屈自己的倔强罢了。
    其实,当初阿愁给她讲解她对妆容的某些想法时,莫娘子心里并非一无触动的。只是,作为一个过来人,她更习惯于因循守旧,认为只有跟别人一样才是最安全的生存之道——就如同她明明只是和离,却总把自己打扮成寡妇一样。因为她知道,她的背后没有任何可依靠的人和东西,她只能如此小心翼翼地选择泯灭于众生……
    她一直觉得,自己这样的选择是对的,直到听着阿愁的这一番话,莫娘子才惊觉到,其实她只是在逃避……
    看着蹲跪在面前的阿愁,莫娘子眼神一阵闪烁,然后默默叹息着,将手放在阿愁的头上。
    这,算是师父默认妥协了吗?
    阿愁抬头看着莫娘子,然后笑了。
    她侧过头,将脸贴在莫娘子的膝盖上,缓缓又道:“师父您放心,我一直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要的从来就不多,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哪怕它是租来的;有自己喜欢做的事,哪怕发不了财;生意也不用太好,每天忙得过来就成;闲暇时,有友善的邻居可以八卦,有要好的朋友可以说话,谁也不嫌谁没出息,每天只这么平平淡淡的、踏踏实实地活着,这就很好了……”
    前世时,这就是她的心愿,一个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过的心愿。
    秋阳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时,是秋阳奶奶在看到她的成绩单后,对秦川说,“你不能总这么惯着她,得多给她一些压力”的时候。那时候,她忽然就逆反地想着,她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压力?就为了成为秦川那样的人?可她明明只是一只草鸡,奶奶再怎么逼迫,她也成不了秦川那样的凤凰……
    她这么跟秦川说时,秦川笑话她这是“胸无大志”。为了这四个字,她曾跟秦川生过一阵子闷气。难道想成为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便是没有志气?难道只有一心往上爬,才是“有志气”的表示?!这世上是有秦川这样的天之骄子,可又有几个人能成为那样的人?更多的人,这一辈子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凡的、不起眼的小人物。与其不自量力地好高骛远,不如脚踏实地,认认真真做个普通人,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成为自己的最好。这,难道就不是志气?!
    可惜的是,那时候的她太过于胆小,一直没敢把藏在心里的这些反驳跟秦川和奶奶说过。
    那时候,秦川给了她豪宅,给了她无数的奢侈品,可其实她的心一直都在虚虚地悬浮着,因为她知道,这不是凭她自己的能力得来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只要那给予她这一切的秦川轻轻一挥手,一切也就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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