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恒靠著椅背坐著,等著蒋文杰的回答。
蒋文杰有些赧然,出大学进社会好几年的人了,这时候抠著手指,道:“那时候年少轻狂嘛,流行那样的。”蒋文杰比了个手势,示意长长头发,“还流行摇滚,民谣,就学了下。”
“就学了下?”周自恒玩味看他,“你这样可不算就学了下啊。”
说实话,这些年蒋文杰给周冲做助理,从小助理做到大助理,从大冬天跑很远给周自恒扛箱子送牛奶,到西装革履出入大型会议,一步步从一个穿平价不合体西装,脸上青春痘满满的小年轻走到今天,在公司也算是一号年轻有为的人物了,周自恒——
愣是没有记住他。
直到公司年会,蒋文杰弹了一首吉他曲,周自恒才上了心,叫他来教吉他。
蒋文杰学吉他当然不止“学了下”,为了在一众大学男生里出彩,他下了狠功夫。
被周自恒戳穿,他有些不自在,但还是道:“是学了挺久,我……”
“那女孩子喜欢吗?”周自恒没听他说完,直接打断他,下巴支在吉他上,问他。
他的问题直接又突兀,蒋文杰愕然看他。
周自恒正在长高的时期,脸上婴儿肥褪得飞快,露出尖尖下巴。他摇头晃脑,头上有一撮小小的杂毛立著,时不时轻轻动摇,眼睛里写著对问题的探究。
——这才像个真正的十岁男孩。
他平日里骄傲又自大,语气成熟,加上单亲家庭,周冲教育又不得当,他的心智成长飞快。
蒋文杰想著,斟酌字眼,回答他:“应该是都喜欢的吧。女孩子都喜欢帅帅的,酷酷的。”
他以大学生的视角来看待这样的问题,年轻的女孩追求浪漫,在夜间的草地上弹吉他是一件格外拉风的事情。
“帅帅的?酷酷的?”周自恒来了精神,又踢了蒋文杰的凳子一下,“你看我呢?”
他才十岁,还不能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但为了不惹毛他,蒋文杰昧著良心,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周自恒收下夸赞,眉梢飞扬。
“那你说我弹个什么曲子好?”周自恒又问。
这下蒋文杰说不出话。周自恒才学三天,刚认全谱,识得音阶,就想著能弹曲子了?
蒋文杰问:“那看你弹给谁听了?”
周自恒脸突然有些羞红,头上一点杂毛都跟著摇摆,黑亮眼睛低下去。
他支支吾吾半天,道:“弹给我同桌。”
噢,同桌,还得是个小女孩。
蒋文杰了然,想著应该就是隔壁小月亮了。他想到这个小女孩,脸上就忍不住有了笑容。
是个懂事又讲礼貌的小女孩啊。
“那弹《同桌的你》呗,小姑娘都喜欢。”蒋文杰道,他又弹了一小段前奏,唱了两句。
周自恒尽管早熟,但也不太理解歌词的含义,只觉得这个歌名煞是符合他的要求,便点头道:“那行,就同桌的你,你明天就教我,我得在开学前学会。”
“开学?”蒋文杰掐算时间,不由得惊讶。
“我说开学就开学,你哪那么多问题。”周自恒不知道是羞恼,还是真生气,冲冲地回他一句。
蒋文杰闭上张大的嘴巴,问出他早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不去速成班学?”偏偏要找他?
那不是怕小月亮发现他在学吉他嘛!不然他挑书房来练习做什么?不就是怕隔壁听见声音吗?
再次被戳到痛处,周自恒怒瞪蒋文杰:“你管得著吗?小助理!”
小助理再不多问。
之后几日,小助理日日来,乘凉风,还能顺带著被周冲大总裁夸奖,只觉得南城的暑热都消减下去。
周自恒是真聪明,脑子灵活,手也活络,开学前还真把一首《同桌的你》学会了。
周冲心疼儿子手指上长满茧子,手背上还有被细细琴弦不慎划伤的痕迹,道:“不就是弹个曲子嘛,用得著这么用心嘛!我天天听你练,耳朵都快炸了!也不知道练个什么鬼,难听死了。”
周自恒也不恼,瘫在沙发上吃苹果:“我在书房你都能听见,那你书房的隔音材料一定是假货!”
他爬起来嘲笑他爹:“周总,您不会是被骗了吧?”
要不说长得好呢!周自恒就是嘲笑,脸上也好看,眼睛更是黑漆漆亮。
周冲不敢说他总偷听周自恒练习,佯装生气,拿了烟盒抽烟。
周自恒吃了苹果,擦手就去练吉他。掰著手指头算,还有几天是明玥生日。
他想得很周全,要在生日当天请许多人来给明玥过生日,他要在人群面前给明玥弹个吉他,叫明玥崇拜死他。
周自恒想著她眼神,就觉得开心,绮丽的眉眼都晕著一层暖意。
等到开学,周自恒和明玥升入四年级。
这时候小女孩小男孩的心理像是一夜春风,忽然就开始生长。
性别之分突然明晰。
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在桌上画了所谓的“三八线”,渐渐众人都应和。
男孩瞧不上女孩的娇气,女孩看不起男孩的邋遢。
连一块橡皮擦都不能越过三八线。
小女生围著明玥,一本正经告诉她:“明玥,你得跟周自恒分开,在桌子上画三八线。不然,我们就都和你绝交。”
三八线,这在现在是个立场问题,小女生看得很重,连绝交都摆在口头。
明玥努力想了想,道:“那好吧。”
小女生们都开心,准备拉明月手。
明玥继续说:“我还是不画了,不然周周不高兴。”
小女生们都惊住了,说明玥大笨蛋。
“周自恒一直对我好,我不能对不起他。”明玥有些心痛,但在最后还是站在周自恒这一边。她的爸爸常教育她,人要懂得感恩。
明岱川是个看重恩情和感情的人,当年给他捎过哪怕一分钱大学学费的人家,明岱川都用大礼相赠。
他用严格又温柔的方式教育女儿,希望她成为正直乐观的人。
小女生喊住明玥的同时,周自恒也被小弟们缠著。
“老大,你得同明玥划清关系,咱们不和她们女生一起玩!”
“对!”
“就是!”
“……”
周自恒觉得这三八线实在幼稚,正想反驳。
小弟又起哄道:“老大,你可是我们老大!你得以身作则!”
周自恒一时陷入两难。
他思量许久,拿了一支粉笔。
明玥呆呆看著他,突然就沉默了。
周自恒垂下眼眸,在桌上画了一条笔直的“三八线”。
像是楚河汉界。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开始有了性别区分,进入情窦初开的小时代。
写一个我小时候经常会有的东西——“三八线”。
这时候想著,觉得挺搞笑的。画三八线的时候,头一次,觉得性别之分如此明显。
最近网络故障,现在才上来,亲们不要介意啊!明天不更新,有重要的事情,请假一天,周四正常。
☆、绕床弄青梅(三)
第十五章.
在中国象棋的棋盘中间,常有一方空隙,“楚河汉界”的醒目字样划分两方阵营,作为红方和黑方的分界线。而在真正的历史上,这是西楚霸王项羽与汉高祖刘邦之间的一场楚汉相争。
明岱川在教明玥象棋之时,就同她说了这么一段来历,是剑拔弩张、流血漂橹的战争。
教室里很安静,夏末的阳光鎏金一样镀在周自恒的黑发上,他懒懒散散坐在座位上,垂著眼眸,明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墨黑的睫毛浸入了光影中。
周自恒的三八线画的笔直,不偏不倚,在座位的正中心。
白色的粉笔印记像是刀刻的划痕。
年轻的语文老师在教诗词,声音圆润有韵味。
明玥从来是个乖巧上进的学生,成绩中游,却不拉下一节课,但此时此刻,她全然没了心思上课。
随著年龄渐长,以及江双鲤回国,明玥的教育问题回到正轨,抄周自恒作业这样的事情再没有发生,她已经不需要周自恒的照顾,但依旧和他同桌。
周自恒生的高大,明玥跟著他坐在最后。
明玥又看了周自恒一眼,他的坐姿很不端正,没戴红领巾,也没穿校服,一身黑色的运动衫,但没有老师会指责他,成绩好的学生永远有特权。
她从口袋里抽出一张蓝白格子的手帕,再瞧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把手帕覆盖在三八线上,一点一点开始擦。
“别擦了。”周自恒开口,没看她。
明玥闻声微滞,继续擦拭。
“诶,我说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不听话。”周自恒板著脸,终于转过头注视她,“叫你别擦。”
明玥手像是被针扎,极快地收回来,拿著手帕攥得紧紧的。
她向来是个特别乖巧懂事的女孩子,年龄小,却已经很懂得体贴。江双鲤出国两年里,明玥从不会在电话里和她诉苦,只会说些开心的事情;明岱川出差,明玥也从不哭闹。
她几乎总是笑著,小开心果一个,但现下却咬著唇,情绪低沉。
周自恒看她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半边小脸,很有为她扎起来的冲动,可转念想到,她的妈妈已经回国,再不需要他来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