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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职。
    离婚。
    离心。
    余清算得上一个妻离子散。
    那时候她忽然就明白世间人事了,明白了母亲的一切,父亲的一切,还有父母亲的一切。
    余清尽全力救了她一命。但她也知道,余清心里头压抑的怒与恨,那些复杂的情绪。
    言佩珊从重病到去世,余清没有给予半点怜悯和帮助。
    后来他也没有另娶,就在丰盛胡同的那个老宅里,潜心医术,行医授徒。
    她知恩情,每年还是会去探望余清一次,礼物放到门口,看他一眼就走。
    她知道余清每次都会把礼物扔掉,但她觉得她的心意余清看到了就行。
    但余清这个次子余洋,却不是那么好惹的。他比她大一两岁,或许是因为年纪还小就经历了家庭离散的缘故,他远不像他大哥那么沉稳冷静。每次见到余飞,都像条疯狗一样对她拳打脚踢,又撕又咬。
    但余飞也不是善茬。她在缮灯艇练过功,刚开始大病初愈,气虚身弱,见了余洋还只有拼命逃跑的份儿。
    后来有一次被余洋追到缮灯艇,天寒地冻的,他把她推进刚结冰的佛海里,趁着月黑风高,想要淹死她。
    ——那一次她觉得他是真的想要让她死。惨白的月光下,她看到余洋被仇恨和狂妄充满的眼睛,仿佛是漆黑的,没有一点眼白。
    那一刹那她脑后的反骨耸动,浑身上下滋生出蓬勃的叛逆情绪。她不知哪来的力量,沉入佛海刺骨冰寒的水中,向那最阴最暗处游去。
    就算是最卑劣的花,也有活下去的权利。
    从此之后,她和余洋一见面就打,话不多说,谁打服谁算谁赢。打了十几年,也没分出个胜负来。
    余飞见余洋进来,卧在被单下抱紧了硬梆梆的冰袋,警觉地说:“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余洋大马金刀地在她床前坐下,乜斜着一双眼角上挑的野凤眼,说:
    “看你这个大熟虾子。”
    “看你妹!”
    “对啊,看我妹。”余洋妖儿邪法地笑,“浪吧,就有人治你。烫死你活该。”
    “你这种人还坐在这里,就是因为天都懒得收你!”
    “是嘛,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咱们这两个祸害,就看看谁活得久咯。”
    “你不是祸害,你是王八。”
    “我草你妈!我撕了你这张嘴!”余洋跳过来,狠狠地捏她的嘴。余飞一冰坨就摁在他的肚皮上。
    两个人又厮打起来。余洋忽的住手:“等一下,你这个骚浪贱,你没穿衣服。等你好了老子再来教训你。”
    余飞恶狠狠地说:“不来是狗。”
    余洋狠狠瞪了她一眼,站起来说:“待会儿经理来跟你结算工资,你拿了钱赶紧滚蛋。”
    余飞蓦地愕然:“你什么意思?”
    “你浪也别在别人面前浪!我跟饭庄的人说了,以后不许你在这种地方干!让我逮着一次砸一次场子。妈的还被人淋开水,要不是那几个人跑了,我不恁死他们!”
    余飞急了眼,吼道:“谁让你替我做主了?!我要在这地方干不下去,我以后靠什么赚钱吃饭?”
    余洋怒气冲冲一脚踢翻旁边的椅子,“我管你靠什么赚钱吃饭!你来喊我声爷爷我供你吃饭睡觉也好,总之别去做这种低三下四的事!你不嫌丢人现眼,我还觉得丢不起这个脸呢!”说着就走出去,一勾脚把医务室的门重重带上,“砰”的一声。
    余飞重重地瘫倒在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的那一版放在这里:
    余飞在老旗饭庄打工已经有好几个月的时间。
    不到八个月的时间来完成申请和备考,以她过去的底子来说,还是有些吃力。所以她主要靠打小时工来维持生计,大部分时间用于练功和复习考试。
    以前在缮灯艇还不觉得,真正出去找工作时,才发现自己除了唱戏,其他几乎一无是处,就连去做保洁,人家都嫌她手脚不够麻利,还说她这副长相,肯定不能踏踏实实干活,劝她去找份“合适”她的工作。
    她咂摸着“合适”这两个字,感觉有点受到歧视。
    她于是换了学生妹的打扮,留长了头发,刻意剪成现在这种乖巧样子。在劳动力市场徒劳无功十来天之后,她综合考虑自己的能力和需要的钱,觉得还是得做老本行相关的活儿。
    一开始她想给小孩子做京剧培训,结果发现她不是正规戏曲院校出身,很难获得家长的信任。碰了好几次壁之后,她干脆老实下来去京剧茶馆做表演。她不带妆,只唱不演,倒也算不上违背之前发过的誓。谁知道唱了两场下来,有人悄悄地拉住她,问她是不是“余飞”。
    她惊得都不敢多想,一口否认。
    从此不敢登台再唱。
    直到最后经人介绍来到老旗饭庄。她在老旗做服务生,给客人们唱唱戏歌。她唱得好,漂亮又大方,很受客人们的喜欢。有不少客人甚至为了点她的歌专门吃回头饭。饭庄的经理于是挺喜欢她,允许她每天晚上八点就提前走,给的时薪也很不错。
    她精确计算,到了这个月底,工资到手,她的欠的微粒贷还有父亲的钱就都可以还清了。
    研究生考试也已经结束,事已谋定,余下只听天意。再坚持四天,这一年虽然历经坎坷然而完美终结,从此之后无债一身轻,她简直欢欣鼓舞。
    想到这些她就想给每一个人唱歌。
    她走路带风,快活得像一只大鸟。
    给那一大家子唱完《故乡是北京》之后,领班叫住了她:“百花深处那桌点你过去。他们桌消费水平挺高的,你好好招待,争取留成回头客。”
    余飞满怀信心地点头。然而站到那桌前面,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离恨天和绫酒的表情都很平静。
    y市的那件事过去很久了,没有谁愿意提起。关于这个“言佩珊”,他们去找过关九,然而关九也并不知晓。这件事之后,因为刘戏蟾这个角色的缺席,《湖中公子》没有再演,关山千重因病闭关一月,离恨天终于相信了鸠白工作室也不清楚“言佩珊”真人为谁的这个说法。
    除了关九,没有其他外人知道那一晚的事情。花咲的琅嬛和黑柏,自然也不知晓。
    但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那么小。千因万果,缘法不灭,总有再相会的时候。
    余飞审视了一下桌上的四个人,确信两个认识,两个不是非我的人,知道离恨天应该没有挑破身份的想法,于是客气地问道:“我是七号,请问几位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离恨天说:“先把我们的盘子换了吧,然后把酒满上。”
    余飞道了声“好”,然后依言而行。那些盘子上尽是油污和汤汤水水,余飞也没嫌脏,全给他们收了,又拿了抹布给他们把桌子擦干净。绫酒冷冷说:“小心点,弄脏我衣服你要赔的。”余飞怔了一下,说:“知道了,我注意着。”琅嬛好奇问道:“姑娘,你唱这么好,就在这里做服务员?你这水平我觉得都能上综艺选秀了。”
    余飞低头道:“就随便唱唱。”她把桌子收拾完,又换上了新的骨碟。
    这时候又有专门的茶艺师过来斟茶,用的是壶嘴三尺来长的长流壶,表演的是“龙行十八式”,提壶把盏,翻转腾挪矫若游龙。琅嬛和黑柏之前在网上见过这种茶艺表演,但这么近距离的还是第一次见。他们找茶艺师要了长流壶观察了好一会儿,又递给离恨天和绫酒看。绫酒拨开茶壶盖看了看,又递还给茶艺师,问道:“这套‘龙行十八式’,女生能学吗?”
    茶艺师笑笑说:“只要女孩子有力气,有什么不能学的?而且女孩子练这套茶艺,也很好看呢。”
    绫酒说:“好学吗?我也想学。”
    “这……”茶艺师为难地说,“教您两招倒是没问题,不过您今天穿的只怕施展不开。”
    离恨天道:“我倒是有个想法。”他指指余飞,说:“要不您教教她,给我们演示一下。”
    余飞道:“我一点都不会。”
    离恨天说:“我们就想看看一点都不会的人是怎么学的。”
    琅嬛和黑柏两人在旁边看热闹。
    余飞想着领班的话,一咬牙,拿起了茶壶。
    那茶壶沉甸甸的,里头的热水几乎还是满的。余飞从小随师父练功,再苦再累不许叫苦。就骨子里的这股子韧劲儿,让她没有想去把这满壶的茶水倒掉一些。而这满壶的蒙顶茶,也的确贵,倘是倒掉,她今晚的薪酬也便没了着落。
    旁边那桌的几人拉着那年轻人道:“快看快看,那姑娘要学龙行十八式了!”
    “那桌的哥们真地道,瞧瞧这姑娘穿旗袍的身段,练这一套还不得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有想法!有想法!”
    “你说这龙行十八式要是练好了,盘龙十八式是不是也就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年轻人忽的站了起来,撂了句话:“尿急,你们先看着。”说完就朝外面走去。
    那茶艺师教余飞入门的几招,余飞聚精会神,她有练功的底子,学起来竟是很快。她心中略略松了口气,觉得这事儿也不至于太过丢人。
    然而在有一式需要她高举茶壶、单足站立时,桌子底下冷不丁伸出一只脚,狠狠向她小腿踢去。
    余飞闷哼一声,跌倒在地。那茶壶歪落,热烫的茶水当头浇下,将她一脸一身淋了个透彻。
    女孩子的皮肤到底细嫩,很快就像煮熟的虾子一样变得通红。她穿的旗袍也薄,根本挡不住那烫手的茶水。好在她穿了衬裙,被淋透后,也不至于那么狼狈。
    她反应那么快,从地上翻身就起来,散着湿漉漉的头发,死死地盯着绫酒。
    绫酒是惊慌失措的样子:“你没事吧?!”
    这一句话,余飞彻底听懂了。
    餐厅中纵然有监视,刚才那桌子底下的那一脚,铁定是拍不到的,也没有任何人看到。只要绫酒一口咬定她没有踢那一脚,她的指控又有什么用呢?
    一如八个月前在y市老巷的那个晚上。
    凶手是不存在的。
    换个角度,她也能理解绫酒他们那一晚上遭受了怎样巨大的心理冲击。
    很多事情发生了,就回不了头了,难论是非因果。
    所以余飞被茶艺师惊慌失措地扶走时,她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她被带进了饭庄的医务室里,接受紧急的降温、换衣、上药、冰敷。年轻的茶艺师一直自责地同她道歉,她说没事。好在这茶水温度也就六十度左右,她接受医护处理也快,皮肤除了发红,没有起燎泡。
    她这时候才觉得浑身上下火烧火燎的疼,只有身上贴满了冰袋,才觉得好些。她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红得跟关公似的,她自我安慰说,好在没有破相,大不了脱一层皮,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然而过了半个多小时,正当她觉得身上疼得没那么厉害了的时候,女医师进来帮她又换了一次冰袋,又给她盖上一层薄被单,道是有人要来见她。
    她看清来人时,惊得差点从床上爬起来。
    来人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
    她的生父叫余清,余清和前妻有两个儿子,长子现在在美国定居,次子在北京和一帮狐朋狗友攒些野路子生意。
    来的这个年轻人模样长得清俊,为人余飞却是晓得的,典型的五陵少年、纨绔子弟,对她尤其的憎恶。
    她十岁那年生了场大病,缮灯艇的师父都没了办法,给言佩珊打电话。言佩珊急得不行,失去理智时给余清的医院打了电话。
    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存在第一次出现在余清的视野里,也彻底颠覆了余清的人生。
    离职。
    离婚。
    离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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