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子嫣整日呆坐在院子里,偶尔也能听见街道上传来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一切都让她的心里越发慌乱,可是她又不敢去打扰穆王, 眼下这种情况, 自己决不能让他有片刻的分神。
一个人躺在床上许久, 身边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那个熟悉的气息, 扶子嫣良久才酝酿出一丝浅浅的睡意,可是还没有等她睡着,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就被人直接推开,扶子嫣猛地从床上坐起, 警惕地看着门口, 直到确认进来的是个熟人, 这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碧莺, 怎么是你?这么晚了,可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了?”扶子嫣直到碧莺素来稳重,这么晚突然进来打扰, 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碧莺还没来得及回话,碧鹛又急匆匆跑了进来,声音带着几分慌乱,“主子, 不好了,郭府被人给围起来了!太子妃那边派人传话过来,请您一起过去商量一下情况。”
扶子嫣猝然间心异常慌乱,不由抓紧了身下的床单,看了看碧莺和碧鹛,眼前又浮现出上辈子宫变那一夜的场景,也是这般。
她们大半夜的突然将自己叫醒,说是宫里出了事,固宁侯夫人让她过去前厅,然后……一晚上什么都变了,扶家的祸端也由此正式开始,一步步大厦倾塌。
碧莺眼瞧着扶子嫣呆愣愣坐在床上,一时之间也有些不知所措,小声试探着叫道:“主子——”
扶子嫣这才缓缓回过神来,从床上起身,由着碧莺和碧鹃服侍她穿好衣衫,神情却是异常严肃。
待得瞧见府里灯火通明,久等未得扶子嫣出面的太子妃,也只好亲自过来,瞧见扶子嫣竟然还有兴致坐在那里由着丫鬟打扮,不由皱起眉头。
“眼下这般,你竟然还有心思梳妆打扮?”
扶子嫣却是慢慢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太子妃何须着急,有圣上在此,自然是出不了什么事情的,咱们既然身在皇家,自然不能堕了皇家的颜面,不过是几个翻不起风浪的小虾米罢了,太子妃娘娘怎用得着这般忧虑。”
瞧着扶子嫣一副云淡风轻,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感觉,太子妃深吸一口气,低头微微扫了一眼自己匆匆忙忙披上的外衣,一时之间竟是无从反驳。
“你倒是淡定得很,怕是根本就不知道濂京发生的事情吧?”太子妃自然是不会甘心就这么认输。
扶子嫣眼睛微微一闪,虽然她从扶桑那里听来了一些消息,但是关于濂京那边具体的事情,她倒是真的不清楚,而穆王这段时间又是早出晚归,她也没有机会去询问,眼下太子妃送上门来,倒是一个探听消息的好机会。
“妾身既然跟随王爷来到了江州,自然是要一心一意服侍王爷的,濂京那边的事情,自然是不曾知晓。”
太子妃给了扶子嫣几个眼刀,果真是小家子出身,话都不会说,但是眼下不是和她争论这个事情的时候,若不然非要好好教教她规矩不成。
“骁王的嫡子去世,据说是肃王安插在骁王府的人所为,骁王处死了兵部尚书府满门,软禁了肃王,并且派人封锁了城门,只许进不许出,濂京城这些日子已然是血流成河。而骁王趁着这个机会,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臣之心,他在西南边境经营多年,手握兵权,早已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
“太子妃的意思是——现在围攻郭府的是骁王的人马?”
太子妃冷冷一笑,“骁王他手还伸不到这边来,只是,骁王在濂京起事,虽然圣上暂时无忧,但是同时也是鞭长莫及,太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这天下理所应当将来交到太子手上。”
扶子嫣顿时神色一凛,“外面是太子的人?”
太子妃脸上的得意之情顿时不加掩饰,“还算聪明,”随即往后转头,冲着跟随她过来的护卫下令道,“把人给我看好了,这可是咱们穆王爷的心头好,太子殿下若要成事,可是少不了和穆王之间的兄弟守望相助呢。”
扶子嫣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想借着这个机会浑水摸鱼,明明这才是刷圣上好感的大好时机。
骁王意图谋反,肃王被禁濂京,他们在圣上心中绝对会从储君之位中剔除出去,那么也就只剩下一个穆王了,只要太子稍稍表现好一点,圣上碍于徐国公府的存在,都绝对不会考虑穆王,可偏偏太子就非要自己作死。
也许是骁王的谋乱让他看到了一条所谓通往成功的新路,让太子一时之间迷了眼慌了神,所以才做出了这般蠢事。
扶子嫣心里冷笑,太子要作死,谁也拦不住,而太子妃怪不得和太子进了一家门,一样的愚不可及,这种时候意图作乱,那就纯粹是自己找死。
太子自然不会平白做出这样的蠢事,即便他脑子有些不好使,但是毕竟是圣上用心教养多年的储君,在一些事情上,还是有很敏锐的直觉的,而这次他之所以铤而走险,自然是背后有他认为足够分量的人在支持。
皇贵太妃半合着眼睛,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屋子里袅袅的青烟升起,带起丝丝的檀香。
珠帘轻动,一个声音随之响起,“佛祖若是有心,就不该看着你挑起这天下纷争,惹来这生灵涂炭。”
皇贵太妃闻言,慢慢睁开眼睛,嘴角噙起一丝浅笑,“我若是不挑起这天下纷争,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这天下落入那徐家手中?明明我才是圣上生母,凭什么要生生矮她一头,我可不想一辈子都被她压着!”
“那你就要用那么多条生命来满足你自己的一己私欲吗?”来人的声音中充斥着浓浓的不满,“你何时变成了这个模样?早知如此,当年我就不该一时心软,替你求情。”
皇贵太妃却是冷冷一笑,“灵安,这个世上哪里有早知如此,若真的有,早知先帝临终前还对你念念不忘,我当初就不该念着所谓的姐妹情分,留下你的性命。”
安国夫人猛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说出这种话却依然神色不变的皇贵太妃,心里是彻底失望了,“你果真对我起过杀心。”
“明明我们都是一样的出身,明明我比你还要更早伺候先帝,凭什么先帝更加看重你,而你却反而将先帝拒之门外,甚至先帝亲口所说要将你封妃,你都无动于衷,而这一切都是我求之不得的,先帝却连看我一眼都没有!”皇贵太妃的情绪有些激动,整个人都显露出几分声嘶力竭的模样。
安国夫人微微眯了眯眼,“就因为这样你就暗中给先帝下药,以求承宠!”
皇贵太妃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得意又疯狂的神情,“是啊,你不知道当我看见先帝喝下那杯茶的时候,心里有多激动,凭什么她们就是高高在上的娘娘,而我就只能对她们卑躬屈膝?可是——你知不知道,先帝在我身上的时候,竟然叫着你的名字!他竟然叫着你的名字!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心里的那份屈辱!”
安国夫人也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关于这一切,她也是第一次听说。
看着皇贵太妃已经陷入到了些许疯狂的状态,安国夫人不知道该是觉得活该,还是该觉得她可怜。
“我原以为我在他身边服侍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谁知道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让人将我秘密处死。他竟然要杀了我,他要杀了我!”皇贵太妃已经彻底陷入到了回忆之中,整个人脸上都呈现出疯狂的神色。
“你竟然胆大到给先帝下药,这般罪过自然要处斩。”安国夫人神色淡淡。
皇贵太妃呵呵一笑,抬头看了看安国夫人,“可是这样的罪过不是也在你的请求下被赦免了嘛。你知道吗,当我看见先帝因为你而赦免我的时候,我就发誓终有一天我要把你踩在脚下,就连老天爷也在帮我,即便从此以后先帝再也没有传召过我,可是就那一夜,我竟然怀上了龙胎,怀上了他的孩子!”
“是那个孩子彻底养大了你的野心。”安国夫人不由露出几分悔意,当时先帝要暗中落下那个孩子的时候,她就不该阻拦,甚至还为了保护他们母子,自请去了她身边照料。
“不!是先帝一次次来我的宫中,用孩子作为借口,其实,他到底是为谁而来,我们心里都一清二楚。我曾经无数次盼望着他能过来看看我,看看孩子,可是到最后,他每一次过来,对我而言都是一种羞辱。”
“所以,我那次中毒的事情根本不是意外,也根本不是替圣上挡了灾,其实,那个毒原本就是冲我而来,是吗?”安国夫人不由握紧了手,时隔这么多年,她才算是想明白了这一切。
在安国夫人异常忐忑中,皇贵太妃缓缓点了点头,“你总算是聪明了一次,若非那次事情,我也不会顺利和徐氏联手,也不会那么成功的将你送出宫中。”
安国夫人深吸了几口气,看着皇贵太妃疯狂的神色,心里越发苦涩。
“可是,我没想到就算是这样,先帝竟然还对你念念不忘,”皇贵太妃脸上露出了几分自嘲,“在临终前他也要最后见你一面。”
“怪不得外界会有我手中持有先帝遗诏的传言,将扶家放在火上煎熬。只是,圣上明明已经不满徐家多年,储君早已立下,你为何又非要铤而走险,莫不是连圣上的安危都不顾了?”
“太子?我与那姚氏素来不亲厚,即便太子继位,我这个太皇太后又有几分说话的权利?”皇贵太妃脸上露出了几丝冷笑。
“所以,你选中的人是——”安国夫人微微眯了眯眼,声调不由升高几分,连带着屋外人的心也在这一刻提了起来。
☆、第八十五章
“朕自认为这么多年对母妃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没想到在母妃心中,朕就只是一个谋得权势的踏板,当出现更好的选择的时候,母妃就会毫不犹豫抛弃朕。”圣上看着面色惊慌的皇贵太妃,脸上露出了浓浓的失望。
“灵安,你炸我!”皇贵太妃看向安国夫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深深的仇恨。
安国夫人微微垂下了眼睛, “这辈子我自认为最对得起的人就是你, 可是却偏偏是你, 想置我于死地。”
“我想置你于死地?若不是这样, 死的就是我!”皇贵太妃说着,转头看向了圣上,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 这是她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孩子,她怎么会抛弃他呢, 明明是他要抛弃了自己才对, 他已经是万人之上了, 徐家人也缩在府里不敢随意插手, 可是凭什么自己还只是个太妃,那个女人却是高高在上的太后?
“若非你心比天高,在先帝身边服侍一场, 到了年岁,自然少不了一个好去处。”安国夫人淡淡说道。
“好去处?这天底下的好去处哪里能比得上皇宫?我还年轻,不为自己搏一把,日后谁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直到现在, 母妃心里是否还是这种想法,要为自己搏一把吗?”圣上眼中藏着几丝苦涩,碍于有外人在场,言语之间又不得不维系自己的威严。
皇贵太妃不死心的说道:“不是我要为自己搏一把,而是那姚氏素来觉得我身份低微,只是一心巴结着徐氏,倘若真要让太子继位……总之,都是圣上的孩子,这天下也便宜不了其他人,为何偏偏一定要是太子呢?”
“那为何偏偏一定要是老五呢?”圣上心里已经彻底斩去了最后一点儿期盼,冷着脸质问道。
皇贵太妃的眼睛微微闪了闪,“肃王已经遭了你的嫌弃,自身又是个不求上进的性子,而穆王……我是傻了才会让他继位,自然是只有骁王一个选择了。”
“不是因为他的母妃姓梁?不是因为他体内留着一部分阮家的血?”圣上往前走了一步,一字一句逼问道。
皇贵太妃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圣上,显然,她没有料想到圣上竟然会知道骁王生母的身份,毕竟当初她为了找人,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后来还特意把一些痕迹给掩埋了。
不用皇贵太妃回答,她的表情已经很好的说明了这一切,圣上慢慢垂下头,言语之间带着几分说不明的意味,“母妃是想要一个留着阮家血脉的孩子坐上那个位置吗?”
皇贵太妃在圣上咄咄的目光注视下,不禁往后退了两步,脸上的表情愈发慌乱,满脑子都是圣上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是谁走漏的消息,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倘若老五体内没有留着阮家的血,母妃还会如此煞费苦心的把他送上那个位置吗?”圣上似乎不满意皇贵太妃的沉默,继续逼问道。
皇贵太妃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阮家是你的外家,纵使它再不显赫,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可是你继位这么多年,可曾想过拉扯阮家一丝一毫?我因着徐氏的缘故,不敢开口替阮家说话,可你就真的置阮家于不顾吗?”
“朕以为母妃应该知道阮家那些人的为人的,但凡他们中间有一个有一点出息的,朕都愿意提携他们一把,可是,您瞧瞧他们,一个个的成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朕能确保他们衣食无忧,已经算是对得起他们了,朝堂之上是绝对不会养这种人的,即便您把老五推上了这个位置,他也会和朕做出一样的选择。”
圣上的一番话算是打碎了长久以来皇贵太妃给自己构建的一个场景,阮家的人不是无能,而是因着徐国公府在,因着圣上瞧不起阮家人,所以才不给予重用的。
“不会的!阮家人不是这样!”皇贵太妃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声嘶力竭。
眼瞧着皇贵太妃这般模样,圣上也是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是自己的生身母亲,但是有些事情却不是所谓的血缘关系就能够弥补的,毕竟皇家人最是无情。
“母妃,你想不想知道老五的下场是什么?”圣上慢慢弯下身子,在皇贵太妃耳边轻声说道。
皇贵太妃陡然间安静下来,瞪大眼睛看着圣上,喃喃道:“他是你的儿子,你的亲生儿子。”
“可是,他却未曾将朕当成他的父亲啊!他要杀了朕,他要谋取朕这个位置,朕不缺儿子的。母妃,你觉得朕该留下他吗?”圣上浅浅的话语,在皇贵太妃听来就是催命的号角,那是阮家唯一的希望了,在圣上不亲近她不亲近阮家之下,留给阮家唯一翻身的机会。
“不!你不能这样!”皇贵太妃一时无措,只能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圣上微微阖上了眼眸,默默叹了口气,果真是皇家无情,不管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为了那个位置,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舍去。
“母妃年纪也大了,日后好好待在宫中颐养天年就好。”圣上深吸了一口气,毕竟是生养自己的母亲,他即便心里再是失望,也不能对她如何,若不然,头一个不答应的就是满朝文武。
皇贵太妃闻言,脸上原本疯狂的神色渐渐褪去,只余下几丝冷笑,“你要软禁我?”
圣上不由皱起眉头,“母妃做了这等事情,若是旁人,朕绝不会轻易放过。”
圣上话语中的意思很明显,软禁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这一切都是看在她是自己亲生母亲的面子上。
可是,皇贵太妃怎么能甘心,她一步一步精心谋划到了现在,眼瞧着事情就要成功了,她的好日子就要来了,阮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让她就这么束手就擒,心甘情愿的认输,绝不可能!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皇贵太妃也没有想过真的要把圣上置于死地,只是想着他只要答应把皇位让给骁王便可,但是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她控制了,她也已经没有退路了,骁王不能败,阮家不能倒。
皇贵太妃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微微扫过圣上的面庞,不做一言,转身进了内室。
一旁许久未曾做声的安国夫人,无奈叹了口气,“她真的变了太多,当年的她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权势是最能检验人,也是最能摧毁一切的东西。今日之事,朕应该多谢夫人才是。”圣上言语之间流露出浓浓的疲倦。
安国夫人微微敛眉,“应该是臣妇谢过圣上才是,若非圣上半路让人将臣妇救下,恐怕太妃娘娘也不会请饶过臣妇的。”
圣上端详了安国夫人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夫人先前那番话可是属实,先帝果真未曾给过夫人什么遗诏?”
安国夫人心中微微一震,缓缓抬头,冲着圣上摇了摇头,“圣上若真是有什么遗诏,也应该是给那些辅国大臣才对,臣妇一介平民妇人,实在难得先帝这般恩宠。”
圣上从这几句话中听不出到底是真是假,不过想想也是,即便是先帝真的对她有什么想法,总也是不至于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她的手上,更何况,若这个东西真的存在,这么多年了,她又为何不拿出来。
想来想去,这件事倒是十有八九是皇贵太妃给故意弄出来的,目的就是让所有人都对扶家心存戒心。
“夫人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安心在这里待上几天,濂京现下也不太平,朕让人先护送夫人去娇娇那里。”
眼瞧着外边天色要泛起白光,街道上不时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刀戟相见的声音,以及偶尔夹杂着的声声惨叫。
碧莺和碧鹛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景,即便平日里再是稳重,现下心里也不由发慌。
唯独扶子嫣静静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任谁都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而事实是,对于上辈子经历过一次宫变的她来说,在院子外尽是太子妃留下的人守着,而她什么都做不了的情况下,只能等。
突然,院子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扶子嫣不禁抬头向外看去,顿时面露讶异,急忙站起身来,走上前去。
“祖母——”扶子嫣快步走到来人面前,满目疑惑,“您怎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