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你是说,官府可能出手?”
……
众师兄们从未自官场本身运作的角度上考虑过问题,眼睛里的困惑越来越浓,说话的声音也慢慢变得不再像先前那般焦躁。
“外边的人仓促而来,不可能随身任何攻城利器。而云风观的院墙颇为高大结实,此刻观中除了咱们自己之外,还有其他许多前来求仙学道的当地青壮。一旦大伙认清形势,发现土匪准备赶尽杀绝。就可能产生同仇敌忾之心。如此,只要师尊调度得当,咱们完全有可能坚守到天黑!”有了常婉莹站在自己身边,宁彦章的信心大增,脑子里的思路更加清晰。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不由得大伙不暂且按奈住心中的滔滔恨意,认真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到了天黑,哪怕官府不派人来救援。咱们突围的机会也将成倍增加。过后无论是替师门传承绝学,还是找对方报仇,都有更大的希望!”常婉莹扭头看了他一眼,恰巧他的头也扭向了对方。四目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上互视,都在彼此的眼睛深处,看到了几分欣赏。
第八章 乌鹊(四)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将杀出拼命和坚守待援两种选择的利害,剖析了个清清楚楚。
真无子等一众道士平素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修行上,对于俗务原本就不是很精通。听小师弟和小师妹两个说得干脆利落,条理清楚。立刻就都犹豫了起来,纷纷侧转头,等候扶摇子一言而决。
在两个徒弟先后开口的刹那,扶摇子陈抟的头脑早已恢复了冷静。先前之所以一言不发,仅仅是为了验证心中某些猜测而已。此刻见大伙将目光都转向了自己,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坦然承认:“他们两个说得对,为师先前方寸乱了。如今仔细想来,坚守到天黑,应该是最佳选择!”
“师尊,就请您调兵遣将,咱们狠狠给外头那群恶人一个惊喜!”唯恐其他同门再说出什么拼死为二师兄报仇的话来,常婉莹立刻大声敲砖钉脚。
“你这女娃娃,真可惜了不是男儿身!”扶摇子轻轻瞟了他一眼,继续叹息着摇头。自己门下最沉稳机敏的真虚子不幸丧命,其他几个弟子当中,大师兄真无飘逸出尘,个人成就将来不可限量,却非合适的领军之选。三徒弟贾德升脾气焦躁,行事冲动,将来无论当道士还是当掌门,都属于赶鸭子上架。剩下的另外六个,要么过于木讷,要么过于洒脱,更无一个适合在自己死后站出来支撑门楣。唯独年龄最小的徒弟,资质、悟性都是一等一,更难得的是有决断力。可偏偏又是个女娃娃,并且情劫难了,命中注定要在红尘中沉沦此生……
“女娃娃怎么了?女娃娃也可以挂印统兵!师尊您放心,这座道观有四面墙,徒弟我肯定能独当一面!”正感慨间,耳畔却传来了常婉莹的愤怒的抗议声。很显然,这位要强的女徒弟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在说自己难当大任。
“那师尊就把左面那堵墙交给你!”两军对垒的关键时刻,扶摇子当然没功夫跟常婉莹去解释刚才自己心中的遗憾。立刻顺水推舟,给女徒弟和她手中的一众常府家将布置下了任务。
随即,他将目光迅速转向了自家其余几个徒弟,“真无,你带领真定、真玄,去从陷在道观里头的百姓当中征募壮士,坚守正门。真寂,你带着真智和真净,也去征募一批壮士,防守北墙。记得跟大伙说清楚,外边的强盗准备杀人灭口,如果守不到天黑的话,所有被困在道观里头的人,谁也难逃生天!”
“是,师尊!”大师兄真无和三师兄真寂两个,齐声答应。随即带起分配给自己的师兄弟,跑去人群中征募勇士。
“呼——!”扶摇子轻轻吐了口气,稳定心神,准备亲自去后院招募帮手。若是江湖比武,逞勇斗狠,他虽然年纪已经大了,却也有足够的把握技压群雄。但指挥一支兵马防御大营,排兵布阵,却远非他所擅长。所以将令虽然及时传了下去,能不能挡得住对手全力一击,他心中却是半分把握都没有。
双脚才刚刚迈出两三步,被当作添头的宁彦章却从背后追了上来,拦在他面前,直言相谏,“师尊,弟子以为,还是让小师妹带人守前门的好。她手下的家将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不怕见血,彼此之间配合起来也更娴熟。而真无师兄虽然身手过人,麾下却缺乏训练有素的帮手。恐怕很难应付太猛烈的攻击!”
“嗯?”扶摇子的眉头微微一跳,脸色瞬间千变万化。
再不懂军务,他也知道正门才是整个防御战的关键所在。但偌大的长生门,灾祸临头时却没有任何男弟子可用,竟叫一个年龄最小的女娃娃去挡在正前方。事后即便大伙成功躲过了此劫,传扬出去,整个宗门名声也被彻底毁干净了,从此在外人面前连头都无法往起抬,更不可能静下心来追求什么长生大道!
“大师兄武艺高强,可以作为主将,带领其他两位师兄守正门。小师妹则作为副将,在旁边辅佐于他!”宁彦章的反应也算机敏,立刻从自家师父的表情中,察觉出了自己的建议有多令人尴尬,赶紧出言补救。“而空下来的南墙,就交给弟子我。您老放心,弟子虽然不才,好歹也在瓦岗寨干过几个月的绿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嗯?”扶摇子的眉头又跳了几下,旋即脸上绽起了欣慰的笑容,“也好,就按照你说的做。咱们师徒,今日各尽所能。”
“新”收入门墙的九徒弟,居然在关键时刻比他这个当师父的还冷静,这是今天他所遇到的第一件惊喜。而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看出他在防御布置上的缺陷,并给出一个恰当建议,则是接踵而来的第二件。很显然,这个被自己赐名为真悟的小家伙,在军略方面极具慧根,只是先前谁也留意而已。
想到这位徒弟的父亲石重贵和祖父石敬瑭,也都堪称马上皇帝,扶摇子立刻就明白慧根因何而来了。与自己的另一位女弟子常婉莹一样,这完全是家传,与师门所授无关。即便不专门用心思去学,两个小家伙幼年时经常听到的,也都是如何领军厮杀,攻城略地。日子久了,多少也会掌握一些军师方面的常识。而自己和其他一众徒弟们,过得却是与世无争的日子,连跟人动手的机会都很少,更何况领军厮杀?
念及此节,老道士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为师原来还有些担心,自己去了后院,万一前院遇到麻烦,相救不及。既然你和真慧都能主动请缨独挡一面,为师也就从容多了!”
“师尊您是主帅,应当坐镇中军才对!”话音刚落,宁彦章却又给了他今天第三个惊喜。“我二叔,就是瓦岗寨的宁二当家,此刻正在后院。他在山寨里干的就是军师的活,你随便派几个道士去协助他就可,有他在,后门和后院应该万无一失!”
“瓦岗寨的宁二当家,他怎么会在这里?”扶摇子微微一愣,本能地追问。
“弟子也不清楚。弟子还没来得及问。但弟子可以保证,二叔不是奸诈阴险之辈,更不会对弟子痛下杀手!”宁彦章先是摇摇头,然后非常坚定地回应。
“唔!趁着敌方还未发起强攻,你且带为师跟他见上一面!”扶摇子略作迟疑,快速做出了决定,“真慧,你刚才也听见了。正门交给你和你大师兄两个。其他都依照真悟的安排。等其他几个师兄弟过来时,你负责跟他们交代清楚!”
后面几句话,是特意交代给常婉莹的。少女闻听,当即躬身接令,然后小跑着去通知其他同门。
扶摇子则带了宁彦章,快步走向后院。一路上,看到的情景触目惊心。虽然真无等道士早就把外边的恶贼会杀了所有人灭口的消息传了下去,可前来求仙和求医百姓们,肯相信这个说法的人却连三成都不到。其余一大半儿,则认定了自己只要老老实实交出随身财物,就能换取平安。无论道士和道童们如何动员,都不肯从地上捡起兵器来跟土匪拼命。
待到了后院菜园,眼前却又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番景象。就在少年人往返之间这一刻钟左右功夫,先前躲进菜园子里头的绝大部分青壮,居然已经被宁采臣给组织了起来。分伙结队,长兵器冲着墙头,短兵器冲着门口,弓箭则全被其主人带上房顶。只要外面那伙来历不明的土匪敢发起进攻,等待着他们的肯定就是迎头痛击。
扶摇子见此,先前心中还对宁采臣仅有了几分怀疑,迅速烟消云散。不待宁彦章给二人引荐,就主动上前寒暄道:“无量度厄天尊,贫道扶摇子,久闻瓦岗宁当家大名。今日一见,果不虚传!”
“我父子给前辈招来无妄之灾,死罪,死罪!”宁采臣在赶来云风观的途中,已经将扶摇子与小肥之间的过往,探听得一清二楚。见对方一片仙风道骨,也躬下身子,大声致歉。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既然是我长生门弟子,就断然没有任人宰割的道理!”扶摇子性子非常练达,轻轻一摆手中宝剑,笑着岔开话题。“事情紧急,贫道也不跟宁当家客气。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居然能这么快,就能让大伙同仇敌忾?”
“说来惭愧,非宁某本事大,而是外边的那群恶棍硬生生把大伙给逼到了这个份上!”宁采臣闻听,摇摇头,苦笑着转过身体,“孟齐、萧让,你们拉开后门,给仙长看看外边来的是一群什么样的妖魔!”
“是!”两名临时被宁采臣委任了头目职位的富家子弟,答应着去执行命令。
随着吱吱咯咯一声响,窄窄的道观后门被缓缓向内拉开。有股浓烈的血腥气,立刻随着山风弛卷而入。扶摇子放眼望去,只见距离后门五百余步的山坡上,与躺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有老人,有妇孺,更多的是手脚健全的青壮。无论他们先前是跪还是逃,统统被人从后面砍翻在了血泊当中。
第八章 乌鹊(五)
“无上太乙度厄天尊!”饶是扶摇子心里早有准备,也被外面的凄惨景象吓了一跳。俯身下去,为枉死者低声诵经,“天尊大慈悲,普济诸幽冥。十方宣微妙,符命赦泉扃。拯拔三途苦,出离血湖庭……”
他在道门当中辈分甚高,多年来带领弟子四下施药诊病,积下了无数功德。因此在民间早就被视为陆地神仙,普通人过世甭说得他诵经超度,就是派门下洒扫童子在葬礼上露一露脸,也会被死者的亲朋子孙当成几辈子修来的福缘。
此刻见他俯身诵经,满脸虔诚。周围的受困百姓无不感动莫名。百须飘飘的老者个个含泪道谢,那些身子强健的青壮们,则纷纷举起刀剑,大声立誓:“多谢仙长慈悲。今日我等一条性命就交到仙长手里了。拼了一死,也不让贼人迈进道观半步!”
“对,无论是谁想要冲进门来,先得从问问我等手中的家伙答应不答应!”
“无论谁想加害仙长,除非我等全死绝了!”
“请仙长带领我等,斩妖除魔!”
……
“贫道多谢各位仗义!”扶摇子闻听,赶紧又四下行礼。“若今日得脱此劫,贫道愿常驻此山三年,日日替周围乡邻诊病舍药,每天早晚观前讲述黄庭。有疾者皆可来诊治,无分贵贱男女。向道者者皆可来听经,无分老幼妇孺。”
说罢,又将身体转向道观正殿,郑重立誓,“此愿,三清祖师为证。若中途毁诺,弟子将永坠轮回,大道难成!”
“仙长!”众人闻听,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
那时的人寿命极短,男子三十已经可以自称老夫。是以大多数人对往生、轮回、超脱等诸多佛门与道家理论,都深信不疑。而今日扶摇子在三清祖师面前发下大愿,要在云风观开门诊病讲经三年,就意味着周边两百里内所有人的生病和死亡都有了着落,无论男女老幼,富贵贫贱。受惠者,也已经不止是今天被迫留在道观内殊死抵抗的这一两百号,而是周围的成千上万!
如此,等同于今天所有人的死亡,都有了价值。所有依旧手持刀枪的抵抗者,也有了义不旋踵的理由。刹那间,众志成城,杀气直冲霄汉。
“接下来该如何做,还请宁二当家不吝指点!”扶摇子陈抟却知道光有士气未必打得赢对手,转过身,再度面向瓦岗二当家宁采臣虚心求教。
“院子太大,不宜处处设防!”宁采臣知道眼下不是谦让的时候,立刻出谋划策,“请道长命人,把所有跟院墙连在一起的房子,先点着了。其一,可以向四下示警,其二,避免战时被贼人攀援而上,居高临下。”
“冲寥,你和冲玄,冲定立刻带人去四下放火。然后将与起火处相连的其他房屋全都扒掉,以免火势蔓延!”扶摇子当即采纳,扭头吩咐一名跟过来的冲字辈道童速去执行。
“是!祖师!”三名被点了将的道童大声答应着,小跑而去。
“事急从权,此处三清殿最为高大。请道长在义民当中挑选四名射箭最好的高手攀上殿顶。一方面道长可以纵览全局,及时调兵四下接应。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命人随时向周围施放冷箭,射杀贼人中的大小头目,以震慑敌方军心!”宁采臣四下瞭望了几眼,又快速补充。
“三清祖师素来慈悲,从不愿意看到生灵涂炭。这个时候甭说踩到他们的头顶上,即便把他们三个的塑像全都烧了,在我道门子弟看来,亦有功无过!”那扶摇子真是豁达,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我可以射一百步外的静靶子,十发七中!”
“弟子可以一百步之内,十中其八!”
“我们兄弟两个是这山里的猎户,专门射狼豺狐狸的眼珠子!”
“晚辈……”
周围的人群中,立刻有人大声自荐,谁都以能跟扶摇子仙长并肩作战为荣。
“如果四个名额不够的话,就上八个,甚至十六个。总之,越多越好!但是话也说回来,没有把握的,就不要上去了。如果人数太多,房顶上未必能承得住!”宁采臣见士气可用,立刻果断扩大神箭手的数量。
“呵呵!那是当然,且不说大敌当前,三位天尊的脑袋顶上,岂是随随便便能站的?”
“宁二当家放心,我等都是乡邻,谁平素有啥本事,是不是在滥竽充数,大伙都能看得清楚!”
……
周围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兴奋地表态。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恐惧和悲痛。
“请诸位高邻稍安勿躁,宁某还有其他安排!”站在士气高涨的众人中间,瓦岗二当家宁采臣的言行举止越发镇定从容,“这里用不了如此多人,需要分出一半儿去前面帮忙。道长,烦劳你再派几个弟子,把道观内不愿杀生的人和老弱妇孺都带到三清殿内安置。以免等会儿血战之时,有人四下哭嚎乱跑,影响军心!前院和回廊等处,若是也有愿与大伙同生共死壮士,就请道长指派弟子把他们也组织成军。十人为伙,五十人为都,百人成队,以身强力壮,嗓门儿宏亮者为伙长,都头和对正。咱们今天就在这里……”
他出身于晚唐以来形势最为混乱的燕赵故地,少年时就有组织庄户对抗土匪上门洗劫的经验。家族遭难之后落了草,又曾经多次组织瓦岗义贼四下扫荡土豪寨垒,讨要巨额的“保全费”。故而对防御土匪进攻和组织土匪进攻两方面的套路,都了如执掌。一条条建议流水般地提出来,几乎每一条都恰恰说在了最关键处。
扶摇子心胸豁达,慧眼识珠。见他谋划得如此恰如其分,立刻果断让权。把所有门下徒子徒孙,道士道童,以及观内准备同生共死的义民,全都交给他统一差遣。
宁采臣知道事情紧急,也不客气,干脆趁着敌军还在忙着做进攻准备之时,将整个道观的防务重新梳理了一个遍。
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要是论及岐黄之术,修身之经,以及兵器拳脚,扶摇子和他门下的八位男女弟子,至少一半儿水平在宁采臣之上。可论及打家劫舍,排兵布阵的道行,在场所有人就望尘莫及了。
于是乎,经过宁二当家一番调整,道观内的防御立刻变得有模有样。该紧的地方紧,该松的地方松。一些完全利于进攻方的位置,则皆全变成了火焰山。非但外边的土匪一时半会儿无法靠近,就连天上的飞鸟想要经过,也得问一问自家全身皮毛血肉经得起几番焚烧了!
道观内有扶摇子,宁采臣这等高人坐镇,道观之外,也不全是白丁。至少,观前领兵的那名步将李洪濡,就称得上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正在整顿兵马,准备一鼓作气将道观拿下的时候,忽然看到里边几个被自己看中的要害位置都陆续冒起的火光。禁不住大吃一惊,赶紧将麾下几个都头全都喊道身边,同时,侧过头跟一位身穿黑衣的三角眼家伙商量道:“大人,情况不太对劲儿。道观里边恐怕不止是常氏二小姐和十几位家将,至少,应该还有一个老于战阵之士,在旁边替老道陈抟和她两个出谋划策!”
“那又怎样?”三角眼嘴巴下撇,满脸不屑,“李将军,莫非你连一个黄毛丫头都对付不了?要知道,此番前来,主上可是亲口跟咱家说过,看好你的本事,准备许你一个大前程!你如果连一点力气都不想使,咱家回去之后,可只能如实汇报了。届时……”
“大人,大人开恩!末将只是,只是提醒您一声而已,绝非心生退意!”李洪濡身为一军主将,却连直言相谏的勇气都没有。立刻屈身拱手,低声讨饶,“请大人拭目以待,末将这就重新调整部署,然后将常二小姐给,给主上活着抓回来!”
“是山贼掠走了常二小姐,记住!与其他任何人无关!”三角眼得势不饶人,抓住李洪濡话语里的一个把柄阴森森地强调。“至于道观里边的其他人,也都死在了山贼之手。对了,还有陈抟手里那张丹方,那张丹方主上也一定要。咱家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只要拿到这两样,你今后就少不了平步青云。可若是你一样也没拿到,哼哼……”
一边说,他一边撇嘴皱眉,全身上下阴气缭绕。李洪濡听得心中一凛,忍不住在肚子里头悄悄嘀咕,“没卵蛋的畜生,给你点好脸色,你还真把自己当爷爷了。要不是堂兄把宝押在二世子身上,许了重金请老子出手,鬼才有功夫淌这种浑水!”
腹诽归腹诽,表面上,他却只敢继续拱着身子做受教状,“是,末将知道,是定难军那边的山贼屠了云风观。说不定党项鹞子,也参与其中。末将已经命人带足了证据,随时都可以丢在附近的尸体堆中!”
“那咱家可就在旁边瞧好了!你可别出工不出力。咱家是外行,周围其他弟兄,可都是小郭大人亲手调教出来的。每个人都带着一双眼睛!”三角眼耸了耸肩,将头抬起头,呈半矩状看向天空。(注1)
半空中云有点儿低,阳光也略显惨淡,风忽小忽大,透着刺骨的倒春寒。正是杀人害命的好天气,他心中对即将发生的屠戮充满了期待。
注1:半矩,即四十五度角。中国古代几何单位,一矩为九十度,半矩为宣,四十五度。楀为六十七度半。
第八章 乌鹊(六)
所谓人,不过是户籍册子上的数字而已。多几百少几百没啥大不了。特别是这种偏僻之地的乡下人,一年到头也给官家交不了多少税赋,还得时刻提防他们对面的党项鹞子勾结,吃里扒外。所以,与其留着给自己添堵,不如干脆利落全都杀掉!
三角眼自认是一个做大事的人上人,而做大事的人上人都必须杀伐果断。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命令李洪濡除了常家二小姐之外不留任何活口,并且内心当中毫无负疚。
如果不是他头上的主人再三强调的话,他甚至连常家婉莹也不准备留。女人么,长得再好看,吹了灯后还不是一般模样?况且男人要想成就大事,就必须远离女色。不信,你看那褒姒、西施、杨玉环,还有前朝的冯皇后,哪个不是惹祸的精?(注1)
正当他想着等会儿是不是更杀伐果断些,干脆派人把常婉莹也偷偷做掉,以免此女将来成为自家主上的负累的时候,李洪濡那边已经展开了对道观的第一轮进攻。从正门方向,派出了两个百人队。中规中矩的方形阵列,刀盾在前,长矛靠后,整个队伍的最后三排,则是整整六十名弓箭手。
来得实在匆忙,又需要多少掩饰一下身份,所以他们并未携带战鼓。只是用刀背敲打盾牌的声音,来鼓舞士气,调整行军步伐。
尽管如此,六十多面盾牌同时被敲响,声音听在从未经历过战阵的民壮耳朵里,依旧压抑得令人几乎无法呼吸。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随着单调重复的敲击声,他们像块巨大的砖头般,缓缓朝着道观正门移动。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每敲打一下,“砖头”就向前推进数尺。又黑又重,随时都可能砸在防守者的脑门上。令后者脑浆迸裂,死无全尸。
一名主动站上了墙头的猎户,第一个承受不住压力。两条大腿哆嗦着,缓缓蹲了下去。冷汗从额头,鬓角,胳膊等处,溪流般汩汩下淌。
其他几名乡民中的射箭好手情况有轻有重,但都脸色煞白,腿脚发软。若不是身后的梯子已经被抽走,肯定有人会立刻掉头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