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船,下马抢船!”陶大春紧跟着郑子明杀进一大群室韦人中间,手中弯刀上下翻飞。将试图从侧面包抄郑子明的室韦勇士,砍得东倒西歪。
“抢船,抢船!”周信拨转战马,与陶大春马尾对着马尾。沿河岸向另外一侧强突,手中长枪左右拨打,将挡在自己战马前的室韦勇士挨个砸进浑浊的河水当中。
“抢船,下马抢船!”李顺、李彪、陶勇,猛地一踹马镫,像三只鹞子般飞起来,砸向室韦勇士的头顶。众室韦勇士慌忙闪避,三人落地,背靠上脊背,四下挥刀,卸下一堆毛绒绒绒的胳膊和大腿。
一转眼功夫,室韦人的防线就彻底被冲垮。王宝贵一个脚踩马鞍,一个箭步扑向河道,直奔系在岸边的大船。船舱中,立刻冲出四五名契丹兵,长枪高举,试图将他直接在半空中刺成一个筛子。
“蹦蹦蹦!”弓弦响动,石重贵带着四名沧州勇士扑到岸边,用弩箭替王宝贵清理道路。三名契丹兵仰面栽倒,甲板上瞬间出现了一个落脚点。王宝贵双腿着舰,借着惯性迅速下蹲,手中弯刀横扫千军,齐着膝盖切下两条大腿。
这条大船是数日前郑子明等人从海上开过来的,因为通往营州的三岔河水太浅,大船无法继续前行,才换了一只小船逆流而上。耶律察割和韩匡嗣两个,通过南边故意泄漏出来的蛛丝马迹,成功在辽河与三岔河交汇处的芦苇荡里,找到了此船,并且将郑子明留下看守船只的弟兄斩杀殆尽。然后,又将此船作为诱饵,用缆绳系在了岸边。
只是,二人机关算尽,却漏算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契丹勇士,根本不通水性,也没经历过任何水战训练。
这些在陆地上个个弓马娴熟的好手,一旦上了船,全身本事立刻只剩下不到三成。脚下没根,两腿发虚。转眼之间,就被经受过严格水战训练的王宝贵,杀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毫无还手之力。
“上船,上船!”王宝贵像猴子般在甲板上蹦来跳去,每次起落,都用足下肢的力气,故意将甲板弄得摇摇晃晃。
“上船,快上船!”郑子明一边用钢鞭和马蹄阻挡室韦人的反扑,一边大声催促。
契丹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契丹人不会永远措手不及下去。是生是死,只在数个呼吸之间。谁也没资格延误耽搁。
“上船,快上船!”周信和陶大春二人,一边策马冲杀,一边大声重复。只差一步就是河水,战马无法保持高速奔行。而周围的室韦人、契丹人,还有操着生硬语言的不知道来自何处部族勇士,却越发疯狂。
“上船,上船!”李顺、李彪、陶勇、和另外一名沧州勇士,背对背站成两排,组成一个狭窄的通道。
其余沧州勇士们奋力逼退敌军,从马背上抬下昏迷不醒的袍泽,迅速沿着通道跑过。双腿踏过齐腰的河水,踉跄奔向船头。
甲板上,王宝贵已经从船头杀到了船尾,又转身杀了回来。钢刀下,没有一合之敌。忽然,数支羽箭凌空而至,将他和周围死战不退的契丹勇士,全都盖在了同一片雕翎之下。
“宝贵!”石重贵看得双目迸裂,冲着甲板大声叫喊。
“上船啊!”黎明的晨曦中,王宝贵忽然又从尸山血海中站了起来,带着七八支羽箭,摇摇晃晃冲向船头,奋力拉动缆绳。
鲜血顺着缆绳淅淅沥沥而落,大船动动,又动了动,缓缓靠向岸边,靠向水中正在踉跄而行的自家袍泽。
又一排羽箭飞来,将他身上插满红色的雕翎。王宝贵的身体晃了晃,又晃了晃,挣扎着然后继续站稳。将缆绳一寸寸拉回手边,一寸寸垂向甲板,每一寸,都染满了滚烫的鲜血。
“射!瞄准水里射,看谁躲得开!”河岸边,一名气急败坏的百人将,扯着嗓子命令。
周围的契丹人纷纷举弓,奋力拉开弓弦。忽然间,一匹铁骅骝腾空而至,郑子明挥舞双鞭,将百人将的脑袋打了个四分五裂。随即,冲进弓箭手队伍,将这群卑鄙的偷袭者,砸得东倒西歪,抱头鼠窜。
“子明上船,上船,这里交给我!”陶大春紧随而至,如同勾魂使者般,提着弯刀一路追杀。刚才还牛气冲天的契丹弓箭手们,愈发魂飞胆丧,抱着脑袋,四散而逃。
“废物,全都是废物!”,距离河岸四十几步处,契丹东路军节度使耶律底烈气急败坏,挥舞着钢刀大声命令,“弓箭手,弓箭手,对准船头和岸边,覆盖射击。给我,给我把姓郑的乱箭穿身!”
“将军,岸边,岸边咱们的人更多!”一名姓萧的将军,立刻大声提醒。
“一群废物,留之何用。放箭!”耶律底烈狠狠瞪了他一眼,挥舞着弯刀继续大喊大叫,“放箭,放箭,再不放箭,难道让他乘了船逃走么?”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短促的号角声,接连而起。
数以千计的角弓,斜向上张开,闪着寒光的羽箭,纷纷脱离弓弦。
一把弯刀恰恰递到郑子明战马的小腹下,他猛地一抬腿,将弯刀的主人踢了的仰面朝天。紧跟着,钢鞭奋力下砸,正中此人胯骨。
“啊——”弯刀的主人大声惨叫,踉跄后退。郑子明策马回冲,刚刚冲了两步,忽然感觉到头顶的天空颜色不对,果断翻身,整个坠下了马背。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飞蝗般的羽箭落下来,将铁骅骝射成了刺猬。
下一刻,郑子明的身体从铁骅骝的小腹下钻出,拉起一名契丹将领,用钢鞭敲晕过去,举过头顶,“上船,远离河岸!”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更多的羽箭飞来,将他手中的契丹将领射得像豪猪伴,浑身上下长满了尖刺。
周围的契丹人,室韦人、秣鞨人,还有不知道什么民族的武士,被羽箭无差别射杀。河岸边,瞬间变得一片死寂。
陶大春、周信两个跳下已经摇摇欲倒的战马,各自拎着一面抢来的盾牌,冲向郑子明,夹着他,快速冲向距离岸边越来越近的船头。
船头上,王宝贵双目圆睁,身体后仰,双手依旧用力地拉着缆绳,口鼻间,却早已没有了呼吸。
更多的羽箭飞来,将河岸清理一空。
李顺奋力扑到岸边,松开遮挡羽箭的敌军尸体,一步窜上甲板,双手丢下一团绳梯。
李彪紧着他的脚步,扑到水中,奋力将梯子拉紧,“快上船!快!”
石重贵双手抱住一名不知道是死是活的沧州勇士,先将此人丢上甲板,然后沿着绳梯攀援而上。双脚刚与甲板接触,就立刻抄起一面被卸下的舱门,遮住扶梯下所有人的头顶。
陶勇与另外四名弟兄,互相配合着,将重伤号送上甲板。然后陆续登船,捡起盾牌,木板,以及一切可以遮挡羽箭的东西,给后面的自己人,挡出一片安全的天空。
又一波羽箭凌空而至,射得船舷啪啪作响,却未能再伤害到任何人。
趁着敌军弓箭手弯弓搭箭的空隙,郑子明飞身跃上。紧跟着猛地一弯腰,从半空中拉住正欲落水的周信。
周信双腿着舰,回头与刚刚落下的陶大春两个一道,奋力扯起绳梯。将水中的李彪扯得腾空而起,像梭鱼般,直接扑到了甲板上。
没有其他人了,所有活着的沧州勇士,都已经登船。其余的弟兄,全都战死于夺船的途中,最近一个,距离船头只有三步之遥。
“驾……驾……驾……”
“轰轰!”
剧烈的马蹄声,从山头处传来,另外一支骑兵也赶到了战场,望着被鲜血染红的大船,目瞪口呆!
“走!”郑子明含泪斩断缆绳,整个大船晃了晃,伴着沉重的吱呀声,飘向河道中央。所过之处,留下一道又宽又长的血迹,迟迟不肯被河水冲淡颜色。
朝阳无声无息升了起来,照得水面浮光跃金。
乱箭如雨,遮住蔚蓝色的天空。
浊波翻滚,浪花淘尽英雄。
第五章 短歌(四)
“呜呜,呜呜,呜呜——”愤怒的角声此起彼伏,响彻原野。
“大哥,耶律底烈问咱们,刚才为何不动手!”耶律盆地晃着肥硕的屁股跑到耶律察割身边,明知故问。
“吹角,告诉耶律底烈,放心,姓郑的逃不了!”耶律察割撇了撇嘴,志得意满。
年初他带领残兵败将从河北仓惶撤回的时候,可没少受了一众同胞兄弟们的奚落,特别是东路军节度使耶律底烈,说出来的话格外难听。如今,兄弟们应该知道,郑子明到底是怎样一头疯虎了吧?自己当初好歹是受了萧天赐的拖累,才不得不撤兵。而现在呢,将近十万大军,上千战将,却眼睁睁地看着此人夺了大船,扬长而去,弟兄几个人中,到底谁更无能,不问便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角声从辽河南岸响起,透着难以掩饰的自信。几名插着传令兵标识的契丹勇士,策马向下游冲去,所过之处,踏得烂泥四溅。
还有大队大队的幽州兵卒,赶着耕牛,拉开床子弩的弓弦,将两丈多长,碗口粗细的攻城凿,一支接一支填到了弩床上。不停有人用肉眼观测着床子弩与大船之间的距离,寻找最佳发射时机。
喧嚣的辽河北岸,哭喊喝骂声迅速降低。东路军节度使耶律底烈分开众人冲到河滩上,指着南岸一架架闪着寒光的弩车,两眼瞪圆,牙关紧咬,浑身上下不停地战栗。
他恨,恨郑子明狡猾,居然趁着黎明前自己睡得正香的时候,带领区区三十来号亡命徒穿营而去,将数万大军的脸直接按进了粪坑!
他恨,恨那些室韦蛮子徒有虚名,辜负了自己的信任。号称能生撕虎豹,结果一个照面都没走完,就被郑子明给杀了个落花流水。
他更恨,同胞兄弟耶律察割阴险,无耻。明明有足够的兵力和手段,帮自己将郑子明擒下。却与韩匡嗣一道选择了袖手旁观。直到郑子明跟自己这边拼了个鱼死网破,才跳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大帅,上当了,咱们都上了耶律察割的当!”一名骑兵千人将哪壶不开提哪壶,冲到耶律底烈身边,气急败坏地控诉,“他,他分明是在利用咱们,替他,替他消耗郑子明的实力。然后,然后再给姓郑的最后一击!”
“活该,谁让咱比他蠢!”耶律底烈的怒火顿时再也压制不住,扬起钢刀,一刀将此人胯下战马砍去半边脑袋。“比人蠢,就活该跟在别人身后吃土。咱们自己笨,又怪得了谁!”
“噗通!”可怜的战马轰然而倒,将马背上的千人将摔得眼冒金星,满脸是血。
其余几个正准备上前向耶律底烈询问对策契丹将领见状,赶紧拉住坐骑,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唯恐自己哪点儿表现过于显眼,被自家主帅当作下一个发泄目标。
而那耶律底烈,却一点儿都不知道收敛。扬起血淋淋的刀锋,指着麾下众将破口大骂,“都愣着干什么?你们都是死人啊!姓郑的坐船跑了,你们不会骑着马去追么?骑着马沿河岸去追!给我用箭射,用火箭射,把那艘大船点成火把!”
“这?是,大帅!”众将佐原本想提醒耶律底烈,河面上风大,羽箭的射程根本不可能抵达河心。然而,看到刀尖上正在淅淅沥沥下落的血珠,又本能地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压回了肚子里。一个个争先恐后拨转马头,点起各自的部曲,弯弓搭箭,瞄准渐渐远处的大船乱矢齐发。
大部分羽箭,没等靠近大船,就被河风吹歪,软软地落进了水中。零星十数支射程格外远的,抵达船身附近后,也失去去了力道。被周信和陶勇两个用盾牌和兵器一格,便倒飞出去,不知所踪。
郑子明和他麾下的沧州勇士们,都接受过严格的水战训练,早就料到这种情况的出现。非但不受漫天羽箭的困扰,反而主动操纵船舵和船桨,调整航向,让大船尽可能地靠近河心偏北一侧。宁可多挨成百上千支羽箭,也不冒险成为南岸床弩的目标。
“啪!”“啪”“啪!”南岸的床弩,展开了第一轮齐射。十几支粗大的弩杆贴着水面,如梭鱼般扑向大船。
李顺和李彪兄弟俩调整航向,极力操纵大船闪避。然而,船只的行驶速度毕竟比不上巨弩的飞行速度,耳畔只听“嘭”“嘭”两声闷响,左侧船舷贴着吃水线的位置,立刻被弩箭射出了两个头盔大的窟窿。
船速猛地一缓,船身缓缓倾斜。“大春、周信,跟我下去补船。”郑子明抄起一块门板,大吼着冲向底舱,一边跑,一边流水般发布命令,“顺子和彪子继续操舵,其他,去寻找在兵器,准备反击!”
“小心!”陶大春卸下另外一块舱门追上,侧着身体,将郑子明挡在了背后。
“嘭,嘭!”又是两声巨响。另外两支攻城弩贴着吃水线凿进底舱,扁平的弩锋继续向前戳了四五尺远才停了下来,几乎与二人擦肩而过。
“攻城凿,他们动用了攻城凿!”第三个冲入底舱的周信大惊失色,哑着嗓子提醒。“是幽州军的攻城凿,契丹人从来不懂得用这东西!”
“补船!幽州军也是契丹人!”郑子明看了他一眼,冷静地上前,将两支失去力道的攻城凿,挨个倒推出舱外。随即,用舱门板奋力压住一处正在向船内涌水的窟窿。
拜波涛起伏所赐,四处被攻城凿砸出来的窟窿,大部分时间都位于吃水线之上。只有在浪涛打过来时,才会有水流涌入。因此,堵起来倒不怎么废力气,只是要随时冒着被下一根攻城凿透体而过的危险而已。
大船猛地一晃,开始转向。很显然,正在操舵的李顺和李彪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让船身更靠近北岸,去挨更多的羽箭。增大船身与南岸之间的距离,以免幽州军的攻城凿有更多机会发威。
密密麻麻的羽箭撞击声,在船舱外响起,刹那间,宛若雨打芭蕉。四名沧州勇士抱着木板冲下底舱,推开郑子明,开始封堵其他窟窿。陶大春向周信打了个手势,强拉着郑子明拾阶而上,“契丹人没来及搞破坏,船上应该还留着咱们的武器。找出来,咱们不能光挨打不还手!”
“找床弩,咱们的床弩比幽州军的操作便利!”周信将木板交给身边的弟兄,转过头,硬推着郑子明往外走。
郑子明理解弟兄们的一片苦心,只能顺势走上甲板。放眼望去,只见河道两岸,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无数契丹勇士,拉圆角弓,将羽箭和火箭,不要钱般朝自己头顶上送。
陶勇独自一人,举着盾牌,一边遮挡从天而落的箭雨,一边努力调整固定在左舷上的弩车。这种简易弩车,是沧州军工匠专门为战船定制,完全由诸葛弩按十倍比例放大而成。虽然威力不如守城用的床子弩,但操作起来却简单了许多。紧急情况下,只需要两个人相互配合就能完整装填和射击,并且能够一次三发。
“周信留下协助勇子。大春,咱们去右侧甲板,不能光挨打不还手!”郑子明立刻从陶勇的举动上受到提醒,果断下令。然后拉着陶大春扑向船舱的另外一侧。
陶大春担心他的安全,本想阻拦。然而看看南岸因再度装填完毕,正准备发射的床弩,猛地一跺脚,抄起盾牌快步跟上。
兄弟二人配合默契,很快,就将契丹人没来得及破坏的船弩,调整到位,然后齐心协力转同绞盘,拉开弩弦。随即,快速将三支修长的弩箭,挨个装填进了发射槽。
“啪!”“啪!”“啪!”南岸的弩车,开始了第三轮齐射。粗大的弩杆,在水面掠出一道道笔直的白线。
因为距离越拉越远的缘故,这次只有一支床弩命中的船身。其他数支,全都徒劳地打了水漂。引起南北两岸,叹息阵阵。
“该我了!”郑子明一把推开陶大春,瞄准南岸的一座床弩拉动机关。“嗖——”“嗖——”“嗖——”,三弩齐发。
修长的弩箭,瞬间飞过了两百余步距离。第一支准确命中弩车,将其推得轰然歪倒。第二支擦着弩手的头皮疾飞而过,不知去向。第三支,则正中一名督战的契丹将领胸口,将其整个人都推到半空中,血肉飞溅。
“嗖——”“嗖——”“嗖——”,安置在左舷的弩车,也迅速发威。将三支弩箭,射进了策马弯弓的骑兵队伍当中。
一名引弓待发的契丹兵被弩箭直接从战马上推下,一连滚了几个跟头,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就被后续冲过的战马再次撞倒,张口吐了一大口血,再次摔倒,转眼被踩成了一团肉泥。
一匹战马被弩箭透腹而过,疼得扬起四蹄,夺路狂奔。三步两步冲进了河水里,与自家主人一道被漩涡卷入了水底。
第三名被射中的契丹兵,直接被弩箭带走了半个脑袋。鲜红色的血浆从腔子里,泉水般狂喷。他胯下的坐骑,却不知道自家主人已经死去。兀自扬起四蹄,继续沿着河岸飞奔。将死亡的恐怖,瞬间传进在场每一名契丹武士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