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母后身边的小弟弟,笨笨的,小小的,都不能自己转脖子,而自己过去,直接把他往下拽,好像……是有点欺负人。
皇帝低声问他:“不像话,是不是?”
元景眼睛眨眨,低下了头。
“这才是第一个比你小的,之后,或许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呢,难道你要挨着,一个个的拽下去吗?”
皇帝温柔的摸着儿子头发,而这一回,元景居然也没有表示不喜,只是听父皇缓缓道:“可是元景,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父皇跟母后都是头一次为人父母,生怕哪里做的不好,委屈了你,所以凡事都格外仔细。
而你呢,也得到了我们完完整整的关爱。
你弟弟虽然也是我们的孩子,但他前边已经有兄长,得到的,自然要比你少一倍。”
皇帝也不强迫他接受,只是慢慢的说:“此前,咱们一家三口里头,就数你最小,无论是父皇还是母后,都会让着你,爱护你,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们的孩子,因为你还太小,太娇嫩了。
对待小弟弟,也是一个道理。”
元景低着头,对了对手指,又抬头去看皇帝,目光中是满满的歉意,既真挚,又有些后悔。
“臭小子。”
皇帝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将他搂紧了,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得懂,便感叹着道:“你是长子,是晋王,将来还会是储君,是天子,要拿出自己的气度来,外能制衡宇内,内能照拂弟妹,不能耍小性子。”
元景显然是没听懂这句,奇怪的“啊”了一声。
“听不懂啊,那也没关系,父皇说点你能听得懂的。”
皇帝轻轻将他小身子掰到自己那边,问道:“刚刚你去胡闹,仗着自己大,欺负小弟弟,是不是做的不对?”
元景眼睫颤颤,很认真的“嗯”了一声。
“知道不对就好,”皇帝又问他:“你只顾着叫母后抱你,她抱不得,你就委屈的哭了,是不是?”
元景点点头,再度“嗯”了一声。
皇帝微微颔首,叹口气,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母后疼的脸都白了,说话都是有气无力?”
元景小脸一怔,很忧心的摇了摇头。
皇帝拍拍他小屁股,道:“既然这样,父皇要是打你,算不算是冤枉你?”
青漓毕竟刚刚生完,屋子里光线也暗,元景跑过去的时候,又是只顾着小弟弟,当然看不清楚她的脸色,被皇帝这样一说,顿时后悔的厉害,听皇帝这样问,毫不犹豫的摇摇头。
“那就好,”皇帝也不客气,用了会叫他觉得疼,都是不会伤到的力气,“啪”的一声闷响,拍到元景屁股上了:“你母后受苦,说不定将来会落下病根,父皇看的心疼,必须叫你受点罚!”
元景抿着唇,没有叫疼,也没有哭。
他骨子里倒是倔强。
皇帝看的满意,又伸手为他揉了揉。
抱着元景站起身,还不忘问一句:“父皇打你,你不会去跟母后告状吧?”
元景不以为然的看了皇帝一眼,轻轻的摇摇头。
“好啦,”皇帝也不介意他那眼神,道:“既然说开了,那咱们就回去。”
元景靠在父皇的怀里,低声叫了一句:“母后。”
“先回去看看再说,”皇帝明白他的心意:“你母后若是醒着,你就过去说说话,若是睡着,就等到明天吧。”
元景听得很认真,看着皇帝,同样认真的点点头:“嗯。”
“朕也一样疼你,”皇帝听他答应的这么痛快,倒是有些不平:“怎么不见你对朕,像对你母后那样亲热?”
元景咬着手指,静静的看了皇帝一会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将头埋到他怀里去,低声道:“父皇。”
“嗳,”皇帝下意识的应了一声,随即才反应过来不对:“——你这臭小子,既然会叫父皇了,为什么还天天管朕叫呼呼?!”
第109章 公主
四年后, 夏天。
这日,青漓自倚春园看花回来, 路过宣室殿的长廊时, 就见元景正独自坐在那里,两腿自在的晃着, 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她摇着宫锦团扇, 缓缓的走过去,道:“做什么呢,一个人在这儿发呆。”
元景站起身来, 朝她问安:“在等母后回来。”
“外头热, 别在这儿说话,”青漓拿帕子替他擦了汗, 又拉着他往内殿走:“到里头说。”
元景轻轻应了一声,亦步亦趋的跟在母亲身边,往里头去了。
他生的像皇帝, 年岁越大, 便愈发的明显, 从那双锐利的眼睛, 到高挺的鼻梁, 再到习惯性抿着的唇, 委实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脸上带着笑的时候倒是还好, 板起脸时的那种威仪,活脱儿是父子俩。
元景是嫡长子,肩上的担子也最重, 四岁的时候,身边就有了教导的师傅,先是从最基础的仪礼开始教,然后才是课业。
皇帝是偏向军武的,魏国公府也是武家传世。
因此,夫妻俩都有意叫元景多接触些文臣,随着年岁的变化,皇帝也会给他再添几个文臣师傅。
元景很聪明,在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极为出色的天赋,青漓闲暇时,也教着他念书习字,底子打的不错,到了先生们面前,也是一致的称赞。
皇帝虽也会教他,可毕竟事繁,总不像青漓那样,空闲的时间大把,可以随意挥霍。
青漓有心教他,却也不会填鸭一般,不停地往他头脑中塞,经历过现代的疯狂补习,她深知每日埋在课业里,究竟有多痛苦。
今日是初七,单日,她照旧念书给他听,随意取了史记中的一段,细细讲与他听。
刚刚说到“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时,却被元景打断了。
“母后,”他看着她,很认真的说:“我想学剑。”
“怎么忽然就想学了?”青漓摇摇手里的史记,轻声问他:“听这里的话,心血来潮?”
“是,”他眼睛清亮,回答道:“也不是。”
青漓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只是笑了笑,问他:“为什么呢?”
元景注视着母亲,声音同目光一样坚定:“因为,我想变强!”
“元景,”青漓靠近他,轻声道:“尽管你还很小,但实际上,你已经是这个国家最强的人之一了。”
帝后的嫡长子,这个浩瀚国度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在政治层面上,也只有皇帝要比他高,除此再无其他。
“那不一样,”元景明白母亲的意思,所以,也希望母亲能明白他的意思:“那是属于嫡长子这个身份的,而不是属于我的。”
青漓微微一怔,随即笑了。
“不管怎么样,先听母后将这一篇讲完,”她摸摸他的头发,轻声问他的意见:“好吗?”
元景像儿时那样乖巧的看着母亲,点头称是。
许是像了皇帝,他越是长大,性情也愈发强硬,唯独在母亲面前,会难得的柔软下来,像儿时一样的顺从。
青漓表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却觉得有些担心,私底下同皇帝提了,他也不怎么在意,反倒还劝她看开些,儿子能这样是好事。
今年年初的时候,一家四口一道用膳的时候,元景指着自己身后的乳母,淡淡的对皇帝道:“父皇,我想把她换掉。”
他这句话一说,跟说“父皇,我想把她处理掉”简直是一个意思,身后的乳母一听就变了脸色,哆嗦着身子,惊惶不已的跪了下去。
青漓被儿子忽然出口的话惹得有些疑虑,细看那乳母神色,只有惊惧与不解,却无心虚之色,想来应该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元景。
可不管怎么说,她都不会为了乳母去斥责自己的儿子,毕竟,连皇帝都没开口呢。
元景神色淡淡,皇帝面色也很平静,他们的小儿子元朗虎头虎脑的看了看父兄,没发现有什么不一样的,就端着小碗,淡定的继续吃饭了。
他们爷仨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青漓反倒觉得自己像个智障,拿汤匙喝了口汤,也没出声。
皇帝只问了一句:“确定了?”
元景头也没抬,道:“嗯。”
“既然这样,”皇帝下了定论:“那就送去掖庭狱吧。”
“……殿下!”那乳母想要求情,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满腹的冤枉疑惑,从一双眼睛中展现的淋漓尽致,就这样被内侍带下去了。
皇帝没有再问,元景也没有再说,青漓虽然有些不解,也不好意思当着一家子的面问出来,只在自己心里细细想。
元朗笑嘻嘻的夹了一只虾给她,说:“这个好吃!母后尝尝!”
他能夹给她吃,这是有孝心,青漓自然高兴,吃下去之后,看元朗嘴巴上都沾着油,又拿帕子给他擦,娘俩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倒是也暂时忘了乳母那一茬儿。
等到下午,元景跟着青漓练字的时候,她才屏退宫人,轻声问他:“李氏怎么惹着你了?还是说,她有什么坏心思?”
“都没有,”元景低着头,握笔的手稳稳当当:“只是,她犯了我的忌讳。”
青漓疑惑的看着他,问了一句:“什么?”
“她不该试图左右我的想法,”元景停下笔,对着面前的字看了一会儿,才继续淡淡的道:“这是取死之道。”
青漓隐约明白了几分。
“能够左右我的人确实有,但她显然并不在其中,”他轻轻的皱起眉,撕掉了刚刚写成的字:“人可以蠢,但是,一定要找准自己的位置。”
他主意已定,青漓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看着那张被他撕掉的纸,轻声问了一句:“写的很好呀,怎么撕掉了。”
“不好,”元景蹙着眉,有些不满:“太过疏松,失了风骨。”
孩子大了,青漓也不去拘束他,只是微微一笑,重新替他展开一张纸,送到他面前去。
元景笑起来,牙齿雪白,像是软软甜甜的一只汤圆:“谢谢母后。”
青漓的思绪自前事中转出,执着手中书卷,语气舒缓的念完“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细细的向他解说一遍之后,才轻声问他:“如何,可还想学吗?”
元景专注的看着母亲,保证道:“我会好好学,不会半途而废的。”
“好,”青漓摸摸他的头发,含笑道:“等你父皇回来,我就跟他说。”
中午用膳的时候,皇帝是抱着小儿子一起过来的,青漓见了,不免要问一句:“不是出去玩儿了吗,怎么到你那儿去了。”
“外边热,元朗懒得往回走,就近往朕那里去了,”皇帝在小儿子脸上亲一下,笑着道:“倒是奸猾。”
“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儿子的。”青漓递了巾帕,叫新进来的父子俩擦脸,又对皇帝提了元景想学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