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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年代初的农村,乡民们十分淳朴。
    谁家要有什么事,吼一嗓子,基本上全村的人都会过来帮忙。
    这几个二混子在村里虽然人缘不好,但真出了事,大家伙儿还是很热心的。
    秦海天在柳树湾的村民到来之前已经下去看过一趟了,他摸到了杨狗顺脚踝上的一个绳结。
    很多人知道秦海天是一名出色的医生,但却没有人知道他曾在军部秘密受训过。
    这时候,秦海天凭手上的感觉就断定,这是特种部队打结的手法。这种绳结,一旦被套住,只会越挣扎越紧。绳子干的时候都很难解开,更不要说现在泡了水。
    原本他还觉得杨狗顺是自作孽不可活,可是现在——
    尽管依然是自作孽不可活,但这个绳结绝不能让人看见……
    秦海天心中的疑惑翻腾而起,却手脚利落地用手术刀割断了绳子,只留了渔网还缠在杨狗顺脚上。
    ……
    众人拾柴火焰高。
    尽管外面还下着雨,大伙儿却救人心切。
    很快,在河里下桩钉牢的渔网就被起了上来,网上来很多鱼。当然,还有杨狗顺……的尸体。
    尸体已经泡得惨白发青,那渔网还绕在他脚上,勒得很紧,皮都破了,陷进肉里。
    秦海天站在人群里一言不发,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出来,这道口子其实不是渔网勒的,而是利器割伤的。
    “你们这些孩子啊,一个个不晓得深浅!发这么大水,也敢来河里下网?”村里的老人痛惜地数落。
    “唉,网不到鱼也没什么,狗顺怎么能亲自下去呢?”
    人们大多会同情死者,但也有当年的受害者心头快慰。
    有个大娘呸了一声:“活该!作孽多了,自有天收!”
    当年她家老太爷就是被批斗的时候,死在了杨狗顺手上。
    “算了算了,他都死了……死者为大,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旁边的老伯小声劝。
    ……
    钱广呆愣愣地听着叔伯婶娘们数落,脸色比死了爹娘还难看,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明明该死的是田觅啊!
    想起田觅,他猛地一个激灵——对啊!田觅到哪里去了?
    他的目光迅速扫向胖三。此时胖三早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瘫坐在地上直发抖了。
    这个怂货!
    村长对这件事还是十分重视的,很快就报给了大队书记。
    大队书记亲自带人来了,并且把这件事报到了乡里,希望引起重视。
    ……
    田觅拖着酸疼的腿,好不容易进了村子,就看见韩金宝像只快活的鸭子一样,沿着青石板路,啪嗒啪嗒地踩水玩。
    他玩得开心,全然不顾衣服已经湿透了。现在虽是夏季,湿衣服裹在身上还是让人忍不住地打寒战。
    韩金宝也看见了她,咧嘴傻笑:“囡囡,侬到哪里去了?来跟宝宝一起踩水,可好玩咧……”
    田觅身心俱疲,无心应付他,只敷衍道:“下雨呢!走吧,我们一起回去。”她嘴里说着要走,脚步却不听使唤,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哦!”韩金宝压根儿没注意她,听见她说要走,已经欢快地连蹦带跳地往前走了。走了一会儿发现田觅没有跟上来,才转过头看:“咦,囡囡,侬坐在地上玩啥?”他一边说着一边好奇地跑过来。
    “金宝,来扶我一把!”田觅也很想快点回家,奈何双腿不听使唤了。
    “哦,呵呵……”韩金宝拿袖子抹了抹流出来的鼻涕,向田觅走过来。
    田觅几乎是在他半抱下才站了起来。好在韩金宝生得人高马大,十六岁的少年,块头已经足足比她高一个头了,还天生一股子蛮力。
    “哟,囡囡啊?给你家死鬼老子上坟了吧?摔着了?快让金宝抱你回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她的房东、也就是韩金宝的姆妈张来娣的声音。
    田觅对她管自己阿爸叫死鬼很是不满,没搭理她,径直往家里去。
    韩家跟田觅家租的房子不过一个前后门的距离,张来娣的声音又大,没等田觅走到门口,她姆妈就听见声音出来了。
    韩冬英扶着门道:“哎呀,你这孩子,这么大的雨,也不晓得找个地方躲躲!还不回来换衣裳,小心着凉!”
    虽是数落,却充满了对孩子的爱护,田觅心头暖暖的。只要姆妈好好的,她做什么都值得。
    她答应了一声,就听见张来娣再次开口:“冬英妹子啊,我看囡囡就是想跟金宝多待一会儿!侬看他们两个多好!我跟侬讲啊,刚才可是金宝把囡囡抱回来的!”
    田觅听得满头黑线,张来娣还在喋喋不休:“照我说啊,咱们两家并做一家得了。”
    韩冬英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囡囡,先回来换衣服!”
    田觅答应了一声,甩开黏着她的韩金宝,打起精神进了屋。
    她刚将备换的衣服找出来,就听见韩冬英的声音:“囡囡,淋坏了吧?姆妈烧了热水,侬先洗个澡。姆妈去给侬熬姜汤……”
    “姆妈,侬不要忙了,我自己来就好!”
    “囡囡,侬的篮子呢?”韩冬英像是想起了什么。
    “篮子?”田觅的心又不受控制地怦怦跳起来,她垂下眼睫,不敢看姆妈,“啊,我跌了一跤,篮子滚到沟子里面去了……”
    今天是夏至,南方人讲究吃馄饨,她带着素馅馄饨去给阿爸上坟。阿爸因为被人诬告成反动派,是被批斗死的,按照当地人的规矩,只能葬在北山的乱葬岗子。
    北山有个陡峭的山坡,下面是一条满是淤泥的深沟,姆妈是知道的。
    今天的事,她一个字都不会跟姆妈说。
    果然,听见田觅这样说,韩冬英不再追问了,反而出言安慰了她几句,嘱咐她走路要小心。然后就一个劲儿催她洗澡,甚至拿着桶去帮她打水。
    田觅身上还穿着湿透的衣裳,韩冬英掀帘子进来的时候带起一阵风,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快点泡泡热水,别冻着!”
    田觅点头,三两下脱掉了身上的湿衣服,泡进热水里,冰凉的身体与热水一接触,激得她又打了个寒颤。
    她靠在木桶边,闭了闭眼,只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真好!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来,田觅吸了吸鼻子,将自己埋进热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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