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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觅回到家又出了一身汗,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
    张来娣老远就看见了田觅和韩金宝拉在一起的手,她很讨厌田觅,但是儿子喜欢,而她只有这么一个宝贝疙瘩。
    张来娣气哼哼地砰一声关上了门,这动静惊动了韩冬英。
    她探头往外面看了看,将手里的一张照片塞到了枕头下。
    这张照片还是当年田福笙入伍之前照的,当年瘦弱的小小少年如今应该长得又高又壮了吧?
    韩冬英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里泪光闪了闪,她觉得自己日子不多了,不晓得临死前还能不能再见儿子一面。
    田觅推开门直接进了卧房,一眼就看见韩冬英坐在床上。
    “姆妈,侬好点了没有?”韩冬英直到她出去之前才退了烧。
    连着两夜没睡,田觅的眼底已经有了红血丝,加上她脸颊上还残留着红肿,看上去憔悴无比。
    “囡囡,侬去哪里了?这两天侬受苦了,歇一歇吧。”韩冬英的声音十分虚弱。
    “不碍事。”田觅扬了扬手里的一个小纸包,“我到徐婶子家借了一点红糖。”她怕姆妈伤心,没提去了牛棚的事。
    韩冬英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眼底闪过浓浓的疼惜。
    “姆妈,侬喝喝看甜不甜?”田觅已经拿搪瓷缸子冲了一杯糖水过来。
    这搪瓷缸子还是哥哥十五岁那年春天去开河时发的,用了好多年了。
    田觅眼尖地看到韩冬英枕头下的照片,她心中一动:“姆妈,我们给哥哥打个电报吧?他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
    “囡囡啊,侬哥哥是做大事的人,我们不要打扰他……”韩冬英说到后面声音已经低了下去。
    姆妈的神情落在田觅眼里,她心中暗暗有了决定。
    ……
    “嫂子,长生哥在家吗?”等韩冬英吃了药睡下之后,田觅去了徐家。
    “是囡囡啊,侬的腿怎么了?”徐长生的媳妇在奶孩子。
    “我昨天去找秦医生的时候摔了一跤,扭伤了……”
    “那快坐下,快坐下!”长生媳妇对左邻右舍热络得很,村里人都夸她嘴甜。
    “是这样的,嫂子,侬也知道,我姆妈身体不好,我想发个电报给我哥,让他回来一趟……本来我可以自己去的,但是昨天扭了脚,我想请长生哥……”
    “这样啊。”田觅话没说完,长生媳妇便道:“侬也知道的,你长生哥上班有多忙,大队部事情多着呢!现在他是大队书记的左膀右臂呢,大队书记呀什么都叫他做,一会儿看不见他就急着找人了。”
    眼见田觅的神色尴尬起来,她又笑道:“不过是跑一趟镇上,要是你长生哥不忙,就是跑一趟县里也会帮你去的。”
    这话说的,田觅都不晓得要怎么接了。
    “既然长生哥这么忙,就不麻烦他了,我找别人帮我去吧!”田觅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
    身后长生媳妇叹了口气:“唉,要是长贵在家就好了,他是最高兴给侬跑腿的!”
    田觅心中也在想着,要是长贵哥在家,她哪里还需要到这里来受气啊。
    徐长贵是徐家的次子,去年刚过了年就离家出去打工了,过年都没有回来,村上有人传言他在外面学坏了,也有人说他欠了别人赌债,被人砍死在外面了……
    这些话田觅是不信的,长贵哥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做坏事呢?更不要说赌博了。
    她叹了口气,往家门口走,正好碰见从外面回来的徐长生。
    “囡囡,你的腿怎么了?”
    今天谁见了她都是这么问,田觅只得又解释一遍。
    徐长生叮嘱了她几句注意休息之类的,又问:“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不多坐一会儿?”
    田觅笑了笑:“本来是想拜托长生哥帮忙给我哥打个电报的,嫂子说侬很忙,我去找别的人想想办法。”
    徐长生连忙打着官腔:“不忙,不忙!为人民服务是每一个公仆应尽的本分。你放心,这个忙长生哥帮定了!”
    田觅忙笑着表示感谢,徐长生又问她:“你要发些什么内容?”
    田觅知道电报是按字数收费的,所以平常都是写信,从来没发过电报。她想了想说:“就发‘母病危,速归’这几个字就好了,钱我等下给侬送过来。”
    徐长生笑着摆手:“不急,不急!”
    田觅心头终于松了一口气,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的屋里哐当一声,像是搪瓷盆子摔在了地上。
    田觅的嘴角抽了抽,只听见长生媳妇尖利的声音:“徐长生,侬倒是会做好人!敢情我这恶人白做了是吧?”
    徐长生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长生媳妇又叫道:“我干嘛小声?全村人看你当了官了,一个个跑来打秋风!”
    徐长生哼了一声,也拔高了声音:“妇人之见!”屋里传来夫妻俩激烈的争吵,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
    田觅摇摇头,她不在乎别的,只要徐长生帮她去打电报就好了。
    ……
    金陵城这会儿正滴滴答答地落着雨,干休所的檐廊下摆着一枰棋盘,黑白云子正激烈厮杀。
    “报告——”顾慎行的生活秘书叶展匆匆而来,“顾少,王井乡急电!”
    “念!”顾慎行一身常服,坐姿笔挺,修长的指端正夹着白色云子,目光专注地盯着棋盘。
    “这——顾少,您还是自己看吧!”
    叶展犹豫了一下,惹得坐在对面的顾老爷子不高兴了:“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念吧!”顾慎行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随手就将白子落在了棋枰上,霎时间成败立分,黑子丢失了大片土地。
    “母病危,速归!”
    “什么?你、你、你再说一遍!”顾老爷子惊得跳起来,顾不得自己败局已定,连声说,“快!快!给沈阳军医院打电话!”
    “爷爷,爷爷,您悠着点!”顾慎行一个箭步跨过去,扶着老爷子给他顺气,一边叫,“陈护士长,首长的药呢?”
    “来了来了!”幸好医护人员就在左右,老爷子才不至于心脏病发作。
    “爷爷,我妈好着呢!这是我战友家里发来的!”顾慎行扶着顾老爷子坐下来,一边踹了叶展一脚:“你真是!什么东西都敢拿到老爷子面前来念!”
    叶展:“……”
    他反应很快,啪地立正敬礼:“首长教训得是!叶展错了!”
    随即说明情况:“以前顾少有个勤务兵叫田福笙,三年前执行任务的时候失踪了,这几年顾少一直替他照顾家人。这封电报就是他妹妹发来的。”
    顾慎行道:“他是为了救我才失踪的,我替他照顾家人也是应该的。”
    顾老爷子总算缓过神儿来了,这种事在部队是常见的,不算稀奇。他点了点头:“他家里人一直都不知道他……”
    顾慎行摇了摇头。
    说是失踪,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一般就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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