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元蝶看一眼韩又荷,见韩又荷眉毛都没动一下,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下,只笑着应了一声:“是。”
韩元蝶简直钦佩,二姑母这真是够镇定的!不过韩元蝶也不傻,她先前听韩又荷随口点评的几句,便知道这位衍圣公夫人不可深交,她这位大姑母摆出一副虽然是姐妹,但多年不见,感情不深,需要恭维的样子来,正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招数。
祖母曾说过大姑母最为持重懂事,果然不假。
韩又菊又道:“这一回我们回帝都,一则是老太太六十大寿,国夫人多年没回帝都,回来贺寿,也看看娘家人。二来还有一个事,国公爷家的大公子,今年十六了,正是说媳妇的时候,只是山东到底差些儿,看遍了竟然也没挑出一个合得上的,不是这里不好,就是那里不好,其实也不是国夫人挑剔,这到底是大公子的大事儿,定要挑个好的不是?便想着,横竖要回帝都来,不如在帝都选一位名门淑女,到底是帝都,想必人家多些?”
韩又荷又应了一声:“大姐姐说的是。”
韩又菊赔笑道:“今日我与国夫人来,也就是为着此事,我们虽在帝都长大,可到底在外头多年了,不比二妹妹一向在帝都,又是这样的身份,自然最知道哪些人家的姑娘好,咱们外头进来,自然一应都不清楚,咱们一家子,我也不与妹妹虚客气,此事还得求妹妹帮忙看一看。”
“大姐姐客气了。”韩又荷微微笑着:“要说帝都的姑娘,自然是有好的,大姐姐和老太太心里有什么计较,与我说一说,我瞧瞧有没有合适的,配得上大公子的,也替大姐姐出出主意。”
韩又菊就又看了衍圣公夫人一样,衍圣公夫人便笑道:“也没有什么计较,只要姑娘品格儿好,贤良能持家也就罢了,门第家世倒是其次,要紧的是姑娘好,性子和软,懂的礼数才好。”
韩元蝶眼尖,见韩又荷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又笑道:“正是国夫人这话呢,娶妻娶贤,当然是姑娘的品格儿要紧,不过大公子身份不同,人家太差了只怕也配不上。”
衍圣公夫人矜持的笑道:“不要紧,要说我们家,比起帝都的人家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在山东地界上也还算是数得出来的人家,自也用不着媳妇帮补,只要她是个好的,但凡家世高低,嫁妆多寡,出身嫡庶,都可将就得的。”
韩又荷不由自主的就去看韩又菊,见她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便笑了笑:“国夫人这话,我记下了,回头我想一想,再与国夫人说,国夫人细瞧瞧可好不好。”
衍圣公夫人就笑着应了是,又坐了一会儿,便笑着告辞,还说:“难得大侄女儿也在这里,表弟媳妇没什么要紧事,不如在这里多坐坐,姐妹间这么些年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说的。”
韩又菊便应了,韩又荷起身,亲自送她到了台阶下,回头才问:“这是个什么道理?”
别说韩又荷察觉不对,韩元蝶也都觉得这里头有古怪呢。
“二妹妹这样性急。”韩又菊笑道:“自然是有道理的。你等我慢慢说。”
韩元蝶随口道:“听说这位国夫人不好相与,倒也还客气。”
韩又菊道:“在二妹妹这里,自然是客气的,这位国公夫人再是眼里没人,也不能没有王妃不是?”
韩又菊遥遥的望着衍圣公夫人坐着的小轿子没了踪影,才轻声道:“其实大公子脑子有点不对头,她不过是想着帝都人不知道,要妹妹来替她得罪人呢!不然,她娘家也在帝都,怎么就不找娘家人帮忙呢?”
韩元蝶一惊,啊,骗婚?还想骗姑母?
可韩又荷还是镇定自若的,韩元蝶看看大姑母,也就立刻明白过来了,她这是仗着大姑母嫁进了他们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二姑母又意外的做了王妃,想着这原本就是喜事,让韩又菊来开口,齐王妃就是为了给姐姐脸面,也要帮忙的。
还真是会算计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给任大姑娘找个好夫婿,我也是费尽了心思了!
☆、第128章 一百二十八章
韩又菊的苦衷,韩又荷心里其实已经很清楚了,她们还是坐下来,听韩又菊细细的说:“这事儿说来,也算话长了,国夫人要我们一家子一起上帝都来,又许了不少好处,前儿又把我们家小姑子许了给国公爷的小表弟,我婆母欢喜的什么似的,不过倒也知道,其实是沾了二妹妹的光,待我自然也不同了,也就是我沾了二妹妹的光了。”
韩又荷柔和的笑道:“大姐姐说哪里话来,一家子骨肉,我好了,自然指望姐妹们都好的,说什么沾光呢。”
韩又菊道:“其实这事儿说起来真是个麻烦事儿,虽是我婆母再三跟我说了要帮着国夫人把这事儿办好,只是我思前想后,还是要与妹妹说实话,妹妹斟酌一下要不要办,怎么办才好。”
原来这位衍圣公家的大公子,出生的时候难产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刚出生还瞧不出什么来,只是一日日大起来,才发觉他有些不对劲,十五六岁的少年了,模样儿清秀漂亮,却如同七八岁般长不大,不懂事。
平日里就这么坐着站着看不大出来,相处时间长了就能明白,虽然这位大公子平日里并不怎么见人,可山东地界上差不多儿的人家也没傻子,多少都知道,自然不愿意把姑娘嫁给他,差些儿的人家,这位国夫人又看不上。
韩元蝶道:“刚才这位国夫人不是说只要姑娘好,不问家世门第嫡庶吗?难道不是?”
韩又菊笑道:“那什么要叫好呢?也要国夫人看得上才叫好,山东自然也有人家愿意把如花似玉的大闺女送来嫁给大公子的,到底是衍圣公的嫡长子,今后就是不能承爵,那也是正经姻亲,可这样的人家,国夫人又不愿意。”
她对韩又荷道:“国夫人的意思,帝都知道大公子异样的人家不多,在这里找一个家世过得去,配得上的姑娘,也是可能的,回头只要姑娘嫁过去了,还怕什么呢?也就嫁了,那差些儿的人家,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姑娘得罪衍圣公家,到时候多给他们家些好处,自然也就罢了。”
“这盘算的也太精致了!”韩元蝶脱口而出:“咱们才不要帮她!”
成亲可是一个姑娘一辈子的大事,关系着今后几十年的悲欢喜怒,这位衍圣公夫人,自己生个傻子儿子,悄悄的藏起来,如今还想骗一个姑娘嫁给他!
差些儿的人家她还看不上!
有她看不上的吗?人家家世就算差点儿,姑娘可是好的!
韩元蝶顿觉愤愤不平。
韩又荷轻轻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对韩又菊道:“这个意思,国夫人只怕没有示意你告诉我吧?”
韩又菊叹口气:“这便是这位国夫人厉害的地方了,她特意示意我留下来,自然是知道我们姐妹一场,我总不好叫你蒙在鼓里,真的实心眼的去给她帮忙,只是……”
韩又荷点点头:“我明白,若是我不理会,自然就是你的不是了,不止在她跟前,就是在你们家,你婆母那里,也难说话,你小姑可是要嫁到他们家去的。”
衍圣公夫人若是把自己儿子的情况瞒着齐王妃说成了亲事,今后人家埋怨起来,齐王妃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原是看在姐姐的面上帮个忙,没承想好事帮成了坏事,自然会恼怒。是以她留下韩又菊,就是知道韩又菊会告诉韩又荷。
韩又菊本来就是亲姐姐,又把话说的清楚明白,韩又荷便是不愿意,也不能眼看着姐姐难过日子,这位国夫人这样一句吩咐也没有,只利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能让韩又荷不得不帮忙,真是手段高明。
也就是说,这位国夫人,既不肯冒得罪齐王妃,今后的太子妃的风险,又要事情办成,这算盘果真精致,实在是好计谋。
何况按照衍圣公夫人的盘算,如今韩又荷既然知道了此事,便是选人也定然选家世略差,不太怕得罪的,且有这位未来太子妃顶在前头,今后事情掀开来,也不至于怎么样,这些就是韩元蝶没有想到的了。
而韩又荷坐在这个位子上,遇到的算计多了,自然就想的更透彻些。
韩又荷面上也并不露出什么来,只是笑道:“这事我明白了,这位国夫人真是天生伶俐,手段高明的很啊。”
韩又菊又蹙起眉来,轻声说:“这样得罪人的事儿,实在不好办就不办也罢,我们家老太太就算恼,也不过那么些日子,多过些日子也就罢了。”
韩又荷笑道:“姐姐且别忧心,这事儿也不是不能办,只是要略微筹划一番,姐姐且先忙你的去,回头有信儿了我就打发人来跟你说。”
韩又菊自然不知道韩又荷是个什么意思,也不好久留,又说了些家常,才走了。
韩又荷捏捏韩元蝶的脸:“笨蛋!”
“嗯?”
“既然帝都没有人知道底细,那衍圣公嫡长子配公主府姑娘,那不是刚刚好吗?”韩又荷微笑着说。
且这位衍圣公夫人想要自己去替她得罪人,那么就且看一看自己得罪的起的人,她能不能得罪的起吧?
过了几日,便是衍圣公夫人娘家母亲阳乡侯太夫人六十寿辰的好日子,阳乡侯也算京城数得上的人家了,差不多儿的人家都上门贺寿,韩又荷虽贵为王妃,却是晚辈,也亲来贺寿,坐到了上头。
时值盛夏,各人衣衫轻薄,却是颜色鲜亮,姹紫嫣红,一片花团锦簇,衍圣公夫人是女儿,又有国夫人的身份,满面笑容,各处招呼说话,自然人人都笑脸相迎,又是外头回来的,自然有的是话题,不会冷场。
她这会儿正跟韩家的许老夫人说话,因着韩又菊嫁在他们族里,正正经经的姻亲关系,自然显得亲近,她又是个十分会说话的人,把韩又菊夸的花儿一般,又是持重懂礼,又是贤淑大方,待人温柔和气,一家子,整个家族都没有人不喜欢她。
许老夫人当然明白这种场面话,略微客气一下,便只一味的笑着也夸着国夫人,夸着这场面,说到这里,韩元蝶笑嘻嘻的过来,叫了一声祖母,就笑道:“国夫人在这里呢,叫我好找。”
“我前儿就说伯夫人年纪虽小,这通身的气派难得,今儿一见,竟比前儿更强呢!”衍圣公夫人笑道。
韩元蝶抿嘴笑:“国夫人是没见着我们帝都的姑娘,回头见了几位好的,自然就不会觉得我好了。”
说着她就往那边小幅度的一指:“您瞧瞧那边那位穿杏色莲花遍地锦窄袖衫儿的姑娘,好不好?”
衍圣公夫人看过去,那位姑娘便是在这样到处花团锦簇的大厅里,也显得有几分鹤立鸡群,模样儿秀美就罢了,且到处都是穿红着绿鲜亮的姑娘里头,独她一个人穿着那样的杏色衫儿,头上并没有带金器,只点点绿色翡翠,独鬓边一只并蒂莲半掩半映,娇嫩动人,十分的清新别致。
她唇间含笑,神色宁静,眉目氤氲,那一种从容大方的模样,确实叫人眼前一亮。
便是衍圣公夫人这样的人看着也不由的赞一声好。
韩元蝶轻声笑道:“果然好吧?这位是安泰长公主的长女任大姑娘,知书识礼,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又最是个柔和大方安静的姑娘,我听大姑母说大公子允文允武,十分出息,第一个便想到她了,别的人家,略差些儿的姑娘只怕也配不上大公子呢。”
衍圣公夫人听了一怔,这样的人家,会不会太高贵了些……公主府,只怕得罪不起吧?
韩元蝶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笑道:“安泰长公主虽是当今皇上的妹妹,只是生母去的早,并没兄弟扶持,就是驸马也不大去公主府的。”
她心中冷笑,这衍圣公夫人拿捏住了大姑母,就当可以无往而不利了,如今倒要看看她有多大本事。
安泰长公主这名头说起来好听,宗室公主,其实早已边缘化,否则五皇子妃的位置,何用任大姑娘自己去争呢?
衍圣公夫人还是踌躇,到底是公主呢。
韩元蝶却是一径笑嘻嘻的,这位衍圣公夫人敢捏着韩又菊来胁迫齐王妃帮忙,除了本身衍圣公地位超然,知道便是太子爷也不敢十分得罪他们家之外,自然也意味着这是个胆子不小的人。
而她的儿子明明是傻子,她还不肯将就低等的人家,想方设法也要给儿子寻个贵重人家的姑娘,便可见她是个极其看重脸面的人,是以韩元蝶笑嘻嘻的又丢下一个诱饵:“我姑母说,若是与公主府联姻,为了给公主体面,还可以请皇后娘娘懿旨赐婚呢!”
齐王妃说可以赐婚,那只怕就**不离十了吧?衍圣公夫人不由的掂量起来。
赐婚那可是极大的体面,而且便是自己儿子的底细掀开来,那也不怕了,甚至也怪不到自己头上来,衍圣公夫人怦然心动。
这给她因为生了个傻儿子而总觉得别人在嘲笑她的痛苦心态点燃了一点儿仿若曙光般的火苗:我儿子虽然傻,那也是懿旨赐婚的体面呢!
☆、第129章
韩元蝶见状,抿嘴笑,就不多劝了,话风一转,就说起别的来了,显见的那种心态十分明显,这又不是我的事儿,我就帮忙而已,我急什么呢?
她就只在那一日给这位衍圣公夫人丢下了一个种子罢了,余下的就只管等着看。
不过自然有人看着她们的,过了些日子,洛三下了衙,特地到程府来给嫂子请安,便说:“嫂子叫我打发人看看衍圣公夫人的动向,这位夫人可不安静,成天的往外跑呢,这才几日呢,差不多儿的人家都去过了。”
“都是哪些人家呢?”韩元蝶笑问。
“倒是宗室的多,都是些数得着的人家。”洛三喝了半碗茶,抹抹嘴道:“什么公主府,王府的,都去了个遍,光嫂子说的那个安泰公主府,她就去了三回。”
韩元蝶嘴角浮起一抹笑来,洛三又道:“我们还发现,衍圣公府的人,那位衍圣公夫人娘家的人,也似乎都在打听安泰公主府的事呢。”
看来,这位衍圣公夫人十分心动啊。
韩元蝶听洛三把这些日子衍圣公夫人去的人家都说了一回,又跟洛三说了接着看着他们家,便道:“你程哥新买了几个庄子铺子,我已经吩咐了,送进来的瓜果菜蔬都分些到走马胡同的宅子里去,交给黄鹂,横竖有人上灶的,倒比买的强,铺子里有酒,你们别成天喝就是了。还有呢……”
韩元蝶吩咐碧霞把那个包袱拿出来,一个蓝色素面杭绸的包袱,打开来是件深蓝色缎面团花出狐狸风毛的袄儿:“我前儿在娘家,我娘给的,原是人家孝敬我们家老太太的,老太太没穿过,收着也可惜。我就拿了来,你拿去,等天气凉点儿给那家子老太太送去,也是给人家姑娘长脸。”
洛三已经定了亲了,还是沈繁繁替他找的人家,姑娘也姓邓,原是邓家的旁枝,今年十六了,预备明年就成亲,虽不是书香门第的姑娘,也算小康之家,姑娘的爹在顺天府做着文书,在城外有几亩地,城里也有个小铺子,加上邓家照看,哥哥又在邓家的商行里做着管事,一家子是很过得去的。
韩元蝶亲自去给他看过的,姑娘虽不算顶美,也是秀气面相,且说话柔声细气,认得几个字,就定了下来。
这会儿叫韩元蝶一说,洛三居然还讪讪的不好意思,忙着道谢,只觉程哥这媳妇真是找的好,不仅对程哥体贴,对一众兄弟们也都是顶好的。
韩元蝶把洛三打发走了也很满意,待第二日程安澜休沐,便把衍圣公府和任大姑娘的事跟程安澜说,那会儿,程安澜正在跟萧文梁喝酒。
这两人有一种奇怪的交情,平日里倒也不见得常在一起,一个宗室,一个武将,好似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似的,可是每当萧文梁觉得自己去哪都嫌烦的时候,就来找程安澜喝酒。
不管萧文梁带来什么好酒,程安澜向来也只喝一口,他只负责倒酒和听萧文梁说话,偶尔点点头,说个嗯字表示自己没有睡着,萧文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再大逆不道的话,也听不到程安澜一句规劝,每次都特别心安理得。
萧文梁这次拿来的是一种果子酒,他说:“桃子酒,甜甜的不醉人。你多喝一杯!”
眼见的韩元蝶掀开帘子走进来,就笑道:“给圆圆也倒一杯?”
韩元蝶坐到程安澜身边去,点点头:“我叫人给文哥做两个新鲜菜色下酒,还有沈姐姐家糟的好鸭信,昨儿才给我送了一坛子来,我叫他们开封拣些来。”
萧文梁还是很熟韩元蝶的交际圈子的,笑道:“邓五又发财了,下手真是稳准狠。”
韩元蝶虽平日不大理这些,倒也知道,安王殿下出事,江苏巡抚被斩,江南各地重新洗牌,虽然世家的势力还是盘根错节,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但机会也是不少,邓家五爷,现在分了家,其实是大爷了,不过萧文梁跟着他爹,还是习惯性的叫邓五,早年就投资齐王殿下,如今自然算是一笔极其划算的投资了,很自然的,能在江南的事情上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