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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山沈家别院,平王中指顶着面前的墨府管家脑门。
    “墨道玄不是已经答应收沈姑娘为徒,又怎会在侯府门前那般做派?”
    事关太上皇复辟大业,此次青城之行平王不敢有丝毫懈怠,私心里他也存着办好差,好在陪都众人面前风光一回的心思。原本他已与沈家商议好,只待寻机会毁了胡家,将胡家库房中的金山银山运回陪读洛阳。有了这一大比钱,父皇定会如虎添翼,日后功成他当记首功。到那时,以母妃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以及外祖家满门荣耀,他将会成为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
    如此强大的利益驱使下,由不得平王不上心。昨日晌午被挂山谷树上整整两个时辰,最后被救下来时他已尿了裤子,连带着昨夜更是噩梦连连,一觉醒来腰酸背痛。但当他听到胡府门前的闹剧时,所有的不适全都一扫而空。
    亲家当众上门闹事,青城半数百姓都在看热闹,引起众怒的胡家眼看着离完蛋不远。
    想到此点他别提有多神清气爽,只觉得自己已身着五爪金龙袍、头戴天子冕旒,登鼎龙椅君临天下,那副场景单想想他便觉得浑身上下轻飘飘的。
    当听到同住东山别业的墨大儒出门时,他几乎确定此事已十拿九稳,毕竟那可是他以父皇名义亲自吩咐的事。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就是他最自信的一点,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反水,让先前所有谋划悉数功亏一篑。
    “他知不知道,自己一句话究竟坏了多少事!”
    震怒之下平王走上前拽住管家胳膊,欲学昨日陆景渊对他所做那般,潇洒地将人扔到树上。可努力再三,直到虎口传来撕裂的痛感,面前之人依旧纹丝不动。反过来他却是累得直喘气,挺起的腹部上下蠕动,锦衣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殿下息怒。”墨府管家自胸口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清早临走前老爷将此物交予小人,言及若是平王殿下动怒,将此物呈上后小人便可退下。”
    抓过信封,平王随意挥手示意他退下,拆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墨大儒文采斐然,一封信四骈六俪对仗工整,翻译成大白话意思却很简单。他答应太上皇要收沈墨慈为徒,这事已经办到。然而他并未承诺不会再收别人,所以他想再收谁那是他的自由,平王管不着。
    然后就是他感受到亡妻心意,余生愿远离浮华,安心做学问,不欲再牵扯尘世中这些是是非非。若是平王非要多加干涉,这些年他受太上皇知遇之恩也知晓不少事,逼急了他指不定做出什么事。
    如果说前半部分气得人牙痒痒,后半部分则直接让人硬生生把气咽下去。
    “墨、道、玄!”平王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无耻小人,本王定让他声名扫地。”
    平王气到七窍冒烟,好在跟随他来的幕僚尚存几分理智。
    “殿下,为今之计还是先完成太上皇的嘱托。墨道玄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待日后功成,何愁不能让其身败名裂。”
    “可如今胡家稳如泰山,本王亦是束手无策。”
    “恕小人直言,殿下天潢贵胄、身份贵重,区区商户何须您亲自动手。”
    顺着他的话,平王想起昨日阿慈那番规劝。自打被陆景渊扔到树上后,暴晒的两个时辰中,他一直在想着青城周围有什么可用的势力。天无绝人之路,最后还真让他想出那么一位。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分掌一州之地盐、粮、捕盗、江防等诸多事务的同知吴有良。
    同知只是五品官,在政事上受同知辖制,在地方上算是个二把手,百姓头顶上一片天。可这官职落到从皇城出来、见惯了一二品大员的平王眼中委实不算什么。
    真正引起他注意的还是此人出身,吴有良出身贫寒、目不识丁,就连名字也是入伍后现改的。这样一个粗鄙军汉之所以能在人才济济的大夏做到正五品同知,离不开其上峰广平侯陆达的支持。十余年前广平侯镇守北疆,吴有良便是其贴身亲卫。每逢鞑靼人来犯,他必勇猛冲锋挡在其主身前,甚至有两次地方射来的箭矢都是他用肉身挡住。
    正是这份忠心,让广平候视为心腹,几次升迁将其调往富庶的江南。
    当然平王知道的没这么详细,他只知吴有良是西北军中出来的,西北军一直由广平侯府把持。当年宁安公主下嫁广平候,所出嫡长子便是陆景渊。只是他心中另有所爱,对嫡子百般看不上眼。青城之事若成,便是天大的功劳,广平候定不愿看到这一幕。
    想明白这些后,平王直呼天助我也,当即便派人前往州城。
    “送信之人可曾回来?”
    幕僚拱手,道:“一炷香前刚回来,现正在外面候着。”
    事不宜迟,平王即可喊人进来,那人带回了吴有良口信。
    “吴同知说,此乃朝廷大事,万事恭听圣裁,地方官员不方便插手。他还说……”来人左右看看,声音低了八度,“吴同知看了看西边的天,又感慨了一句日月同辉。”
    京城在北、陪都在西,还有那声意有所指的“日月同辉”……幕僚率先想明白。
    “殿下,吴同知只说恭听圣裁,但却没说具体听哪位陛下的。”
    “哦?你是说……”
    “广平候镇守北方,每日所费钱财皆是天文数字,单靠户部所拨银两可远远不够。”
    好像是这样……平王点头,想到另一点他皱紧眉头,“可这样的话,我们岂不是要将大笔银两让出去?”
    这蠢货,幕僚心中暗骂,又今上和广平候在旁虎视眈眈,他到底哪来的自信想独吞这笔银两。
    “沈姑娘那边功败垂成,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先用吴同知做牵扯,先渡过面前难关。吴同知毕竟是陛下委任的官员,做出此等事必然有所忌惮,倒是银两如何处理还不看殿下意思?”
    平王眼前一亮,“你亲自走一趟,现在便告诉吴同知本王诚意。”
    平王与其幕僚商议的同时,胡府书房内,陆景渊也将此行目的告知胡九龄。
    “征募军饷?”胡九龄只觉眼前一亮。
    阿瑶重生之事他始终记在心里,一想起前世爱女受过那么多苦,他这当爹的便心如刀绞。
    这段时日他也想过一些法子打压沈家生意,并非贬低沈家,也非盲目降价等损人不利己的手段,而是提升胡家绸缎庄自身。他从八岁起便被父亲扔到绸缎庄,从最基础的采桑养蚕,到抽丝缫丝,然后织布印染等,有关于绸缎的每一道工序他都懂。胡家对于绸缎的标准本就已经很严格,但近日来他又将标准往上提一层。有虫眼的蚕叶不要,织布时要格外注意跳线,印染时水温再均匀些……
    不仅在织造过程中要求更严,贩卖之中同样如此:卖出去的布要考虑缩水尺寸、见到有人进店要面带三分笑……种种繁琐的规矩直把伙计听成了蚊香眼,大呼这是要把顾客当亲爹孝敬。
    为了实现这些,他新添了不少器具,又给伙计涨了月钱,短时间来看赔进去不少。可这样却拉来了沈家的顾客,且布匹质量好了肯定会吸引回头客,长期坚持下去却是良策。其实多年来他一直想改变,却始终下不了决心,如今真正做成了倒也了却一桩心事。
    可绸缎庄的都是实打实摆在那的产业,且沈家家产丰厚,少些顾客,短时间内对他们来说不疼不痒。
    他一直在找一种能让沈家伤筋动骨的办法,恨极了甚至会生出些阴暗心思。比如烧了沈家库房、买通下人在印染方子中掺些其它东西,对绸缎庄太过熟悉,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沈家肉疼,可这些主意只是稍微想想,便立刻被他否决。
    原因无它,他不是孤身一人,他有女儿。他不能做那些昧良心、让人戳脊梁骨的事,他要堂堂正正,做那个由内而外让阿瑶骄傲的父亲。
    更何况他不信自己想不出法子,光明正大地让沈家吃瘪。
    这不还没等几天,机会便找上门来。
    “不瞒侯爷,青城绸缎商虽多,钱财丰厚者也是不知凡几。但商人本性逐利,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胡某倒是有一计。”
    “胡老爷倒是说来听听。”
    陆景渊心下其实早有主意,前世经历过更复杂的情况,青城之事对他来说算不得复杂。可对上胡九龄,他总是不自觉地多三分郑重。待听他说完后,他十分庆幸自己多了几分小心。
    胡沈两家多年竞争,胡九龄态度可想而知;而他因那丫头前世遭遇,对沈家亦无好感。在此事上两人倒是想一块去了,法子大致相同,只是有些细节不尽相同。比起他先前所想,胡九龄的几点建议似乎更能让沈家有苦说不出。
    “此计甚妙,便依胡老爷之言。”
    书房中未来翁婿三言两语定下了坑沈家大计,而作为罪魁祸首,不对,是两人合力想保护的阿瑶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后一进的胡家厅堂内,梳洗完毕的墨大儒与空海大师左右落座,满含期冀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她。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重点:
    1、第三方终于浮出水面;
    2、wuli小侯爷与未老岳父老泰山心意很是相同,所以将来他追妻时,心思被一猜一个准(这悲催的未来);
    3、阿瑶终于要选师傅了,小洗白了下墨大儒,这下该选谁呢?
    ☆、第33章
    进了胡家后,原本斗鸡般的两位老者终于平静下来。
    驼背那个恢复慈眉善目得道高僧姿态,高瘦那个也是一派饱读诗书的学者儒雅之姿。起初阿瑶还长舒一口气,这两人终于恢复正常了。
    可事实证明她放心得太早了。
    厅堂左边,驼背老僧寿眉下垂,眼角耷拉下来,“老和尚我一辈子就一个徒弟,还是个整天忙到不着家的。如今一把年纪孤零零的,只想收个贴心的女娃娃做徒弟,每旬抽出点功夫陪我说说话。”
    在他对面,长袍大儒长叹一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哀切,“老朽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便是阿淑,可她早已亡故,连给我补偿的机会都没有。如今我这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唯一可以做的便是为她毕生心血找到传人,也不知错过姑娘,有生之年还能不不能找到合适的。”
    空海大师想法很简单,大徒弟眼高于顶、脾气坏、嘴巴还毒,除去模样好、地位高、文采佳、武艺高强外简直一无是处。好不容易遇到个他看顺眼的姑娘,再不抓紧机会,错过了可真要打一辈子光棍。做师傅的怎能忍心!而最好的培养感情方式,莫过于同门师兄妹。他这般体贴的师傅,到时定会给两人多多创造机会。
    墨道玄想法更简单。他虽在小侯爷威逼之下与空海大庭广众之下吵一顿,可以他地位以及现在无欲无求的心态,若是当真不愿,小侯爷也拿他没办法。之所以那样甩出老脸,是因为他欣赏胡家姑娘。或许她不如沈家姑娘聪慧,但却是心思纯净、大智若愚之人。阿淑毕生心血交到这样一位姑娘手中,他放心,若是阿淑活着肯定也会欣喜。
    各怀心思的两人隔空交换眼神,皆察觉到彼此眼中的浓浓战意。
    但阿瑶没看出来,站在厅堂中间,看到左右使劲扮可怜的两位老人,她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刚才吵架时他们互相对准彼此,她只需左右看着,惊讶时捂捂嘴、听到滑稽内容时抿抿嘴就是。现在倒好,两人不吵了,转而齐齐将目标对准她。
    “你们……真的有那么可怜?”阿瑶声音中透出浓浓的怀疑。
    闻此两人忙收敛战意,左边一位将寿眉耷拉得更低,右边另一位更是全力释放自己对亡妻的怀念和如今的悔恨。感觉到右侧浓烈的悲意,左边的空海大师狠狠心,开始脑补大徒弟一辈子孤零零,到七老八十还是个毒舌老光棍,被侯府小丫鬟嫌弃。
    太惨了,他几乎忍不住要念大悲咒。
    这……
    阿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一位是名满天下的空海大师,另一位是桃李满天下的墨大儒,两人若是想收徒,只需随便喊一声,便有人哭着喊着凑上来,求拜师之人绝对能从城东排到城西。
    这样的人会孤单?这样的人会找不到传人?
    她再傻也知道不可能。
    在华首寺空海大师要收她为徒时,她别提有多开心,那感觉就像蛀牙不许吃糖的小孩突然被天上掉下来的一包胶牙饧砸中了。可现在突然来两个,两个还都这么好,不敢置信的同时,又好像原本的胶牙饧旁边突然又冒出包饴糖。每一样都好喜欢,却只能选择其中一样。
    “我……”
    感觉压力山大,在两人殷切的目光中,她一步步向门边退去。估摸着到门槛刚想转身,背后突然传来一堵坚硬的胸膛。
    “景哥哥。”终于来个人解围,阿瑶声音中难掩惊喜。
    尾随其后的胡九龄听到这称呼,心下警铃大作,因沈家之事而对少年升起的欣赏中无端多出几丝戒备。
    “你终于来了,快请进。”
    满心欢愉地邀请少年进了厅堂,阿瑶转身吩咐下人上茶点,忙碌之下她完全没再往外面看,自然也没看到外面有个被她忽视,玻璃心正在一点点碎成渣的阿爹。
    “咳、咳。”眼见玻璃心碎差不多,女儿还在围着玄衣少年打转,那积极的模样对他这阿爹也从没有过。心下戒备度从轻微升到最高级别,胡九龄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阿爹?你站在外面干嘛,还不快点进来。”
    轰~最后一点玻璃心彻底碎成渣,胡九龄失落地走进来,与厅堂内两位老者刚好组成三剑客,惨兮兮的气氛毫无违和感。
    忙活完的阿瑶转身,就看到这样惊奇的一幕。
    “他们……这是怎么了?”她小声问着离最近的少年。
    “谁知道。”
    陆景渊眯眼,享受着她张罗的茶果点心。捏起一块云片糕尝尝,有他在宫中吃过的补品味。百味斋没偷工减料,这丫头怎么丁点不见胖。
    眼见气氛陷入凝滞,阿瑶终于小声问出来,“空海大师与墨大儒真要收我为徒,怎么办?”
    一直注意这边动静的胡九龄竖起耳朵,连这种事都问他?这种事不该跟阿爹商量么?戒备度迅速突破峰值,突破进入轻微厌恶阶段。
    “什么怎么办?”
    “两个,”阿瑶瞪大眼,竖起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晃,“我该选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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