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净唇角鲜血,余光看着担忧的沈墨慈,他心中升起无限勇气。
“姑父生气也在情理之中,沈姑娘与我乃是东林书院同窗,今日我在这说几句公道话。表妹生在胡家,得姑父姑母看重,生活富足,不知别家姑娘的为难。沈姑娘这些年过得不容易,表妹你什么都有了,可否对她宽容些。”
随着他的话沈墨慈耸下肩,低眉顺目一副楚楚可怜之姿。她绝不会亲口承认自己做过那些事,可现在死鸭子嘴硬只会引人反感,不如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宋钦文身上。
半个月后马上就要举行乡试,想到这沈墨慈稍稍轻松,再忍十几天,等风头过了她再徐徐图之。
心下想明白后,抬脚踢下身边丫鬟,对她打个颜色,后者扑到阿瑶身边,边说边磕头。
“胡姑娘,奴婢刚才不过是说胡话,我们姑娘人很好的,她救了很多人。您如今都要拜空海大师与墨大儒为师,您什么都有了,就不要再多计较,要怪就怪奴婢好了。”
阿瑶单线程的脑袋完全沉浸在方才宋钦文的话中。她天性乐观,若无真凭实据,很少把人往坏处想。重生之后她偶尔也会假设,或许前世宋钦文没那么坏,也许他是真的不擅经商,落入沈墨慈的圈套后,才不得不与其同流合污。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表哥,若有可能她真心不希望他是那样的卑鄙之人。可刚才他的一番话,却彻底推翻了她最后一丝疑惑。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从阿爹身后走出来,阿瑶走到栏杆边,站在离他一臂开外之处。自带三分笑的小脸上,此刻却是罕见地严肃。
“生在富裕之家也有错?”
“我并非这个意思。”宋钦文面露无奈,表妹怎么这么不懂事。
此刻他想到了阿娘的多番埋怨,若是真娶了表妹,那日后他在外辛苦一天,回来还要哄她,日子真不知会如何劳累。还是阿慈好,只是今日之后,他怕是得有段日子远着阿慈。
“我胡家祖上也不过是种桑养蚕的普通农户,通过数代人的辛勤努力,才有了今日的富庶。不偷不抢,这富贵来得光明正大,何错之有?”
“我并未说有错。”
“那你为何叫我让着沈墨慈?我是吃她的、还是穿她的?我是沈家下人么?既然都不是,那为何要让着她?”
连续几句疑问道出,见宋钦文不发一言,阿瑶继续说道:“更何况,她几次三番加害于我。宋钦文,你刚才口口声声说她没伤到我什么,莫非只等我成为青城百姓口中阴狠毒辣、挥霍无度之人,成为胡家百年金子招牌上抹不掉的污点,那时候我才有资格去怨恨?”
宋钦文哑口无言。
“不说话?如果真的是这样……”
阿瑶突然转身,双手拎起裙摆,疾步往高台中央走去。站到沈墨慈跟前,她想都没想,扬起手往她脸上就是一巴掌。
“啪。”
清脆的响声传来,阿瑶开口,声音理直气壮,“这一巴掌是你应得的,宋钦文怎么想我不管。胡家人向来以直报怨,你几次三番污蔑我,这巴掌算是我为自己出气。”
她竟然被阿瑶打了,那个除了命好外样样都不如她的阿瑶,沈墨慈只觉脸上的火一直烧到心里。
没等她反应过来,阿瑶换只手,冲着她另一边脸又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多出来的。不像你遮遮掩掩,我大大方方当众做,做了就承认,是我先出手伤你。好了,现在我允许你怨恨我。”
高台下鸦雀无声,收回手,阿瑶看一眼惊呆的宋钦文。
“当然,你与宋钦文关系非同一般,说是别的太深刻的感情你们也不承认,姑且算是至交好友,想必你们俩想法应该差不多。不过是打一巴掌,片刻不适,过后就没事了,也没伤到你什么,你那么善良,应该不会怪我吧?”
清脆的声音传遍码头每一个角落,不知是谁带头,台下百姓哄笑出声。
两巴掌扇在脸上,哄笑声传来,沈墨慈再也憋不住心中苦闷。躬身捂嘴,一口淤血吐出来。
“阿慈。”宋钦文挡在她跟前,皱眉看向阿瑶,“表妹,你太过分了。”
“别叫我表妹,你让在场这么多人看看,我和沈墨慈谁更像你表妹。”
“阿慈她不容易。”宋钦文满脸苦口婆心。
“她不容易?生在沈家,她自幼吃穿用度不比青城大多数姑娘好太多?她到底是哪点不容易?”
一声声疑问引来台下多数人附和。沈家家大业大,托生在这么富庶的人家都觉得身世凄惨,那他们这些小门小户直接解下裤腰绳系梁上吊死算了。
“你!无理取闹、咄咄相逼。”
看着沈墨慈高肿的双颊,加之大庭广众之下再三丢脸,宋钦文再也忍不住心中火气,伸手便欲推阿瑶。
刚才两巴掌用尽了全身力气,且她压根没想到前世温文尔雅的宋钦文会出手,猝不及防之下眼见躲闪不及。
阿瑶没注意,不代表别人不注意,比如刚才被胡九龄抢了先的陆景渊。从刚才起他便一直盯着这边动静,眼见宋钦文要出手,他直接腾空而起。玄衣在空中飘扬,皂靴包裹的脚准确踢中其心口。力道之大,直接带起了他身后的沈墨慈,两人串成一串撞到围栏上。围栏轻微晃动,两人摔下来,叠罗汉般趴在高台上。
“阿弥陀佛。”
五指并拢竖在身前,空海大师念着佛号走过来,“种因得果,因果循环。女施主今日所受业果,全因昨日所种之因,怨不得人。佛家有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女施主能摒弃心中恶念,一心向善,他日定能结出善果。”
一番佛理说出来,直接给今日之事定了性。沈墨慈看似凄惨,全是因为她心术不正,种因得果。
空海大师的名声摆在那,这下任凭宋钦文再心疼,也不敢说再多说半句反驳之言。
“阿慈,我们走吧。”
“闹完事还想轻轻松松走人?”紧张跟过来的胡九龄神色冰冷。
跟在他身后的宋氏直接喊起了下人,“把他们先带下去,我倒要问问两家人,到底对我胡家有何成见。”
被夫人罚月钱时雷厉风行的手段惊到,胡家护院赶紧过来。还没等他们靠近二人,高台入口处传来洪亮的声音。
“学生潘成栋给师傅请安。”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直坐在椅子上,存在感极低的墨大儒站起来,先是往空海大师那边看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重点:
1、小侯爷你怎么越来越暴力了;
2、沈墨慈就是这样恨上阿瑶的……人心啊;
3、大家造潘成栋是谁吧?前面有提示哟;
4、潘帅来了,宋钦文就倒霉了,不同于小侯爷的物理攻击,他直接魔法伤害!法伤尽在下一章,^^
☆、第40章
潘成栋是谁?
高台下的青城百姓一头雾水,高台上多数人,可以说除去阿瑶以外的所有人都清清楚楚。
从宽大的圈椅上站起来,墨大儒看向空海大师,神情间难掩得意。被他目光注视着,驼背的后者也回过头来,苍老的双眸依旧古井无波。
这老乌龟!墨大儒心下无奈。就跟拜师时老乌龟挤兑他的那样,徒弟谁都有,只是数量上有所差别。虽然他桃李满天下,可里面好桃子坏桃子全都有,平均下来质量并不高。为了给今日的拜师仪式撑场面,他已经尽可能挑拣一枚卖相好口味佳的蟠桃来撑场面。
潘成栋算是他的得意弟子,品学兼优,未及弱冠便以取得功名。多年外放颇有建树,年近四旬便已高居江南富庶之地的知州,这等成就放在大夏满朝文武中也算显眼。
可他也只能算是显眼,跟生来便是侯爵,背后有天底下最尊贵的三座大山的小侯爷相比,那简直完全没法比。余光瞥向旁边的玄衣少年,墨大儒不禁感叹,有人生下来就是王母娘娘园子中的仙桃,跟寻常桃子有着天壤之别。
再想想自己另一位弟子平王,出身虽然有了,但品相……不说也罢。
人与人之间不能比,想明白后墨大儒心态趋于平缓。收回目光他向前走两步,未等潘成栋行礼便已经接住他。
“都已经是朝廷命官了,人前怎么还是以前那个模样。”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成栋幼时家境贫寒,幸得师傅不弃教授学问,没有师傅便无成栋今日,师徒之礼无论如何都不敢忘。”
“真是……”墨大儒满脸无奈,可脸上却难掩喜悦之情。
再三阻拦皆不奏效,他只得放下手,任由徒弟行礼。拱手作揖,人到中年的知州大人将腰弯的极低,朝地的脸上也满是恭敬之色。
潘成栋也并非惺惺作态之人,他话中所说句句属实,贫苦人家出身的他多亏墨大儒教导才能有今日。若说这世上他最感激的人是谁,墨大儒排第二没人能排第一。所以在墨大儒向他隆重介绍阿瑶时,他并未因对方是个尚未及笄的商户姑娘便有任何轻视。
“前几日听闻师傅收了新徒弟,莫非这就是新师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闻此,连番打击下神色灰败的沈墨慈心思一动,她也是墨大儒收下的徒弟。
潘成栋是何人她一清二楚,本州知州、为官清廉,多年来沈家想攀关系却一直未果。当日得知墨夫人遗愿,想借此拜师时,她便已经打探到这一层关系。当时她已计划好,拜墨大儒为师后借机搭上这条关系,到时她在沈家会更有话语权。本来都已计划好,可没想到阿瑶横插一杠、让她功亏一篑。
然而如今,她却看到了挽回一切的机会。
她清楚知道墨大儒不喜自己,可大庭广众之下他总不会否认收徒之事。且她与阿瑶同为名下女弟子,此刻当着如此多人面,他也不会太过厚此薄彼。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想到自己如今处境,沈墨慈擦擦唇角淤血,整理下衣袖,扬起得体的笑容走上前。
“师傅只记得阿瑶师妹,倒是忘了您还有一个徒弟。师兄,阿瑶与我皆是师傅新收的徒弟。同在一州,日后还望师兄多多关照。”
说完她敛衽行礼。随着她微微屈膝,高台下百姓响起一片嘘声。先前他们怎么没看出来,沈家姑娘脸皮这么厚。
“这……”潘成栋疑惑地看向墨大儒,“师傅信中提到的究竟是那位?”
将台下嘘声听得真切,沈墨慈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这点为难很快便被野心取代。搭上知州这条线,日后她定能东山再起,这会就算有一丝机会她也会去尝试。至于名声,难道她不这样做就可以保全名声了?
飞快理清其中利害关系,她略作可怜地看向墨大儒:“师傅,阿慈也是你的徒弟,对不对?”
墨大儒皱眉,明明长得挺精神的小姑娘,怎么秉性如此泼皮无赖。毕竟是他应下的徒弟,君子一诺千金,一时间他也无法出言反驳。
潘成栋是何人?能以寒门士子出身,在无家族助力的情况下,短短十几年内爬到正四品知州位置,那岂是傻的?对着恩师诚恳,不代表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见墨大儒皱眉,他就明白这其中必然另藏玄机。
很快他便明白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听沈墨慈这般故意拉关系,还用那般亲热的口吻喊她,阿瑶心里一阵恶心。刚想出声反驳,旁边却有人比她更快。
“沈姑娘究竟是如何拜墨大儒为师的,你自己还不清楚?”
怎么又是他!心下一咯噔,余光瞥见旁边墨大儒,她稍稍安心。于墨大儒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名声!她就不信墨大儒能为这点事,舍掉自己半辈子的清名。
想到这她越发委屈,“不就是墨大儒看我才学俱佳,才收为徒,不然还能有什么。景公子总不能因偏向阿瑶,便如此看我不顺眼。”
将事引到阿瑶身上,当着潘知州的面抹黑阿瑶一把,沈墨慈心下颇觉解气。可她却忘了,除去隐瞒真相和实话实说之外,这世上还有另一种手段——捏造真相,而这也是她最常用的手段。
“才学俱佳?你是说利用墨夫人遗愿,假装解开谜题欺瞒墨大儒?连死人都利用,好一个‘才学俱佳’的欺世盗名之辈!”
“连死人都利用”几个字,重重地打在高台上所有人的心里,反应最强烈的当属潘成栋。
“师傅,此事当真?“
墨大儒想到华首寺后山佛塔间的初遇,乍见沈墨慈,熟悉的打扮、举止,还有味道相似的茶点,有那么一瞬间他还真以为阿淑活了过来。后来平王以太上皇名义压过来,要他收沈墨慈为徒,起初他有些难以接受,后来无奈之下想到那抹相似的身影,他才说服自己。
这样算来小侯爷说得也没错,面对徒弟的疑问,他缓缓点头。
“她竟然敢利用师娘!”
潘成栋虽然最为感激和尊重墨大儒,可他这辈子最亲近的人却是墨夫人。当年他求学时他住在墨府,半大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没拿束脩他不敢多吃,常常读着书肚子咕咕叫。后来墨夫人偶然发现,命厨房每日给他炖个肘子,嘱咐多给他上点面饼,务必让他吃饱。
“不仅如此,当时我一年四季的衣裳也是师娘命人准备。进京科考时,她唯恐我穿得差被同窗耻笑,更是亲自做了两身绸衫悄悄塞我包袱里。师娘那么好的人,你怎么忍心去利用她!她都已经过世,你还去打扰她清净!”
久远的回忆在脑海中翻腾,说到最后潘成栋目眦尽裂,大手抓住沈墨慈领口,眼眶通红如看仇人般地盯着她。
“你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