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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清漪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原来你是要出去玩啊。上回不是已经带你去外祖家玩过了吗?”
    朱翊钧嘟嘟嘴,郑重其事的说道:“不是外祖家,不是京城!”他忽闪着大眼睛,兴冲冲的抱住李清漪的脖子,把头埋到她的肩窝里,小猪似的撅着屁股哼哼道,“我要乘大船,我要出海!”
    见着父母两个都不应声,朱翊钧连忙又补充道:“就是母后送我的那个模型一样的大船!”
    这话却是叫两个大人都为难起来了。皇帝想了想便道:“正好,兵部那里有大船,下回父皇带你去坐一坐?”
    朱翊钧摇摇头,一副严肃的模样:“我要乘大船,去大海上玩儿。书上说了‘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李清漪戳了戳他的小额头:“说得好听。字都不认识几个,就念起诗来了?你知道这诗是什么意思吗?”
    朱翊钧包子脸一皱,哇的一声哭出来,挣开李清漪的怀抱,扭到下头去抱皇帝的大腿:“父皇父皇,我要去乘大船,我要去海上玩嘛。”
    无论是皇帝还是皇后,都被儿子这哭声弄得头疼。
    最后,皇帝只好出声哄了几句:“好了好了,等父皇空了,就带你去东南,乘大船出海玩。”
    朱翊钧这才收了眼泪,欢呼一声凑过去用亲了亲皇帝:“还是父皇最好了。”然后又想去亲李清漪。
    李清漪故作嫌弃模样,摆摆手:“这是谁家孩子啊,一脸都是鼻涕眼泪,快去擦擦脸。”
    “你家的,你家的。”朱翊钧哈哈一声,不管不顾的就凑上去亲了一下李清漪的面颊。一时间,一家子闹成了一团。
    第97章 外使
    外国使节来朝,自然是要由礼部出面招待的。
    高拱翘着胡子说了几句风凉话:“这些外使千里迢迢而来,可不容易,又是来观太子册封仪的,叔大你可得要多费点心啊,拿出咱们天/朝上国的气派来,别怠慢了人家。”
    张居正半点也不受影响,含笑着点头应了下来,好像半点火气也没有。
    伸手不打笑脸人,高拱冷嘲热讽了几句,最后还是自己起身告辞了。
    认真说起来,张居正乃是礼部尚书,只需要操心一下太子册封大典的事情就好,招待那些外来使节的活自然有礼部下头的人去做。高拱这般说辞,不过是故意奚落张居正罢了。
    可张居正却不是高拱这般想法,或者说他的想法和如今京里的大多数朝臣都不一样。
    要知道,张居正和戚继光之间还是有些交情的。戚继光之前和佛郎机人打了一战,虽说是胜了可也觉出来这些夷人的不一般来。再者,如今海禁已开,航路通顺,两边通商,东南情景日新月异,几乎令人无法想象。这一回外国使节来朝,戚继光也见了几个,大为吃惊,故而特意写了几封信给张居正。
    恰好,皇帝前几日又私下召见张居正,透露了一些自己和皇后想要替太子建个读书的皇家学堂的想法。
    如此这般,聪明如张居正自然是提了心,特意百忙之中亲自出面招待了这些使臣。
    从《马可波罗游记》面世之后,欧洲各国都对神秘而强大的东方大国很是神往。来自东方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等都是各国贵族所喜爱的,所以当他们好不容易重新开通海路,得到大明的邀请时,他们也很是小心仔细的准备了一番。
    至于语言方面,既然能被派来大明,那些使节也都是坑坑巴巴学过中文的,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甚至还很用心的给自己起了个中文名字。
    张居正让下属把这些林林总总各个国家做了个名单,又从里头选出几个国力较强的国家:西班牙、英国、法国等几个国家的来使。
    其中,又以西班牙的来使林马克最为强势,英国次之,其余几个国家都显得忐忑小心多了。
    张居正看过那些人送来贺礼里面的地图,还有各种奇特的东西,对于这些人的还是有几分好奇的。他先询问了几句各国的国情,听到英国乃是女王当政时不由微微有些惊诧,出声问道:“贵国乃是女主当政?”
    要知道,在东方这片大陆上,武则天乃是真正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皇帝,而听着这些人的意思,在外国,女子似乎也有继承权。
    英国的来使名为应来德,他点点头,面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恳切的道:“我国伊丽莎白女王乃是亨利八世和第二个妻子所生的女儿,继爱德华六世和玛丽女王之后,她在二十五岁时便掌管国柄,并且通过了“至高权力与同一性法案”,确立了地位,在国内乃是众望所归。实乃天赐的英明之主。”
    西班牙来使林马克却是摸着自己的胡子,傲慢的笑了起来:“不过小小岛国,有何可以得意的。要论强盛,除了天/朝,又有哪个国家能及得上我们西班牙?”
    英国来使应来德不甘示弱,言辞如刀的反驳道:“倘若贵国当真看不起我国,那么西班牙的腓力二世陛下为何与我国的玛丽女王结婚?为何在玛丽女王死后,向我们的伊丽莎白女王求婚?你是看不起我们英国,还是看不起你们国王陛下的眼光?”
    西班牙来使林马克被堵了一句,不由大怒,盛气凌人的直接问道:“好啊,那你说说,你们英国有什么及得上我们西班牙的?”
    英国人这时候不由憋了气:论国力,如今的西班牙确实是胜过了他们。
    张居正本想劝几句,可想了想却还是立在一侧,静听西班牙来使和英国来使争吵——这样的时候,才能听到一些关键的、有用的东西。
    果然,西班牙来使驳了英国来使的话后便又得意洋洋的昂首挺胸:“我们西班牙的领土何其辽阔?我们的陛下乃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的儿子,他继承了西班牙、尼德兰、西西里与那不勒斯、弗朗什孔泰、米兰及全部西属美洲和非洲殖民地,另外,他的母亲为葡萄牙的伊莎贝拉,他还是葡萄牙偌大殖民地的继承人之一。我们的国土遍布几大州,太阳所照耀之所,便是我们的疆域。至于我国的军力,”他眼睛一瞥,用手指了指边上闷不吭声的法国来使笑了起来,“我们打败过法国,连庞大的奥斯曼帝国都不是我们的对手,欧洲乃至世界,又有几个能及得上我们西班牙。”
    说到这,西班牙来使林马克好不容易才想起这是在大明,想起自己作为使臣的使命,连忙又加了一句:“当然,天朝之强盛繁荣也是我们难得一见的。大明与西班牙乃是东西方的两头雄狮,同样强壮威武,无人能敌。”
    法国人一贯都是不受拘束的,原本因为吃过败仗而忍了口气,哪里知道西班牙干脆踩在自己身上出名。他哼了哼,直接便道:“你们西班牙算是什么雄狮?不过是一群海盗罢了!”
    这般一来,几个使臣又紧接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了起来。
    张居正听得若有所思:看样子,这些国家因为彼此离得更近,早已有了许多摩擦和积怨。西班牙看似强势,可这般穷兵黩武,怕也是“刚不可久”。
    等安顿好了这几个使臣,张居正收拾了一下几个关键的礼单,便趁着这事进宫求见皇帝,顺带的刷刷好感和脸。
    皇帝这时候刚刚和皇后以及大皇子一起用过午膳,听说张居正是为着外国来使的事情来的,便特意抽出了时间见人。
    张居正由着内侍掀开帘子,走进暖阁,稍稍放缓步调,恭敬的行礼道:“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近来对张居正很是亲近,令人扶了他起来,又道:“赐座。”
    边上的小太监连忙帮了一张绣墩来,小心翼翼的服侍着张居正坐下。
    张居正很是谨慎,先说正事,把手上的折子双手举起:“这是臣特意整出来的,各国来使所送礼品的收录名册。”
    皇帝点了点头,李芳亲自去接了折子过来。
    皇帝翻了几页,看见上面的名录果真整理的十分周全——书籍、杂物、器具等等各种都分门归纳,而且还在后头标注了是哪国送来的。
    皇帝先看了看书籍那一列的,他慢条斯理的看着,心里却是不觉想到:这张居正果真是个能人。既能够体察君心之微妙,想人之所不想,做人之所不做,还能事事周全。
    做皇帝的,谁不喜欢这般妥帖的臣子?相较而言,高拱那种事事掐尖好强,喜欢抓权的倒是落了下乘。
    东西太多,皇帝一时也看不完,看了看便搁在案上,温声问道:“你见了各国使臣,可有什么想法?”
    张居正点点头,轻声道:“依今日所见,西方几国里面,以西班牙最为强势。西班牙人好似十分好斗,不停的扩展国土、不停的打仗,其君主颇有元朝时候成吉思汗的野心。虽说我国和他们隔了很远,可以臣所见,西班牙人傲慢无礼,对我大明怕也有觊觎之心。”他顿了顿,又道,“英国乃是后进之国,其势破强,说不得来日便可追上西班牙。”
    皇帝点点头,在案上翻了翻,把手上的折子递给张居正:“这是吕宋国王苏莱曼递来的折子,你看看吧。”
    吕宋乃是大明的藩国,一向对宗主国大明很是忠心,其上也有许多华人。这折子上写的是他们这一段时间见到许多西班牙人在海岸徘徊,屡有争执,似有恶意,故而向大明求救。
    看样子,大明刚刚打退了葡萄牙人,野心勃勃的西班牙人又跟着来了。
    张居正也看过地图,见到这里,不由的蹙了蹙眉,沉声道:“西班牙人狼子野心,当真是昭然若揭。”
    西班牙这种态度,怕也是想要试探一下大明对于边上海国的态度强硬与否。倘若大明置之不理,他们估计很快就会趁势攻占吕宋,借着吕宋的地势便利,不仅可以连接美洲的两块殖民地,更加可以顺势对付大明。
    上首的皇帝也是跟着点了点头:“我们大明自然不怕西班牙,但是依照如今的情况,能拖还是尽量拖。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想办法叫西班牙的人也知道我们的大明的厉害,有所忌惮。”他抬目看着张居正,轻声道,“你明白朕的意思了吗?”
    张居正站起身来,俯首一礼,沉声道:“臣遵旨。”
    第98章 蠢哭
    皇帝见过张居正,便拿了折子回后宫,就见着李清漪趴在榻上写着什么东西。他摆摆手挥退宫人,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然后忽而往前伸手,一把把人给搂到了怀里。
    李清漪手上还拿着笔呢,笔尖轻微一颤,很快便掉了一滴墨水下来,在宣纸上晕染开来,李清漪写到一半的字自然也没写成。
    李清漪很有些羞恼,拿着毛笔恨不能在皇帝那张笑脸上画几笔,故意板起脸详怒道:“你做什么啊?我才写到一半呢!”
    皇帝反倒是笑着凑过去吻了吻她的红唇,缠绵片刻,方才探过头去看她适才写的那些东西,好奇的问道:“你在写什么?”
    李清漪瞪了他一眼,懒洋洋的道:“皇家学堂的功课表啊,”她顿了顿,把手上那张宣纸完全摊开来,呈现在两人面前,“你看……”
    皇帝垂眼看去,果然看见上面列了许多科目如:经史课,算学课,地理课,科学课,骑射课……其下则有李清漪特意列出的几本主要书目。
    皇帝细细的看了几眼,不由笑起来:“他们小孩子家家,用得着这样认真吗?”在皇帝看来,如今儿子还小,先学些简单等,等大了开府找大儒上课便是。
    李清漪瞥了他一眼:“教育要从孩子抓起。再说了,皇家为天下表率,这般一来,天下自然也有也会有要效仿的学堂。如此一来,才能引得大明的学问家对欧洲的各门学问起了兴趣。有兴趣才会有争论,有争论才会有交流,有交流才会有发展。百家争鸣,才能有百花开放。”
    皇帝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反正对于自家皇后偶尔的奇思妙想,他一贯都是纵容的——只要她想,只要能行,那就随她好了。他替李清漪把笔墨放回桌上,随后又把这张居正的折子递给她。
    李清漪翻了一下,果然看到不少自己要求过的书册,心中微微有些高兴,然后又看见了器具一列下面的钢琴,不由指着里面的钢琴笑起来:“我要这个。”李家是武将人家,女儿屋子里有几本书已经算是不错了,自然也没什么乐器。所以,李清漪见着钢琴这种熟悉物种还是忍不住眼前一亮。
    皇帝也跟着看了眼:“啊,这是乐器啊,那还得再找个西洋乐师来教你。”
    李清漪笑着和他说了几句乐器上头的事情,然后又很是随意的往下翻了几页,不由叹气道:“只可惜各国对于铁矿都把持的严,要不然倒是希望他们多送些铁来。”哪怕是现代,中国也要因为铁矿质量问题而从国外引进铁矿,古代没有现代那些便利,若真是要从外头买铁,不仅要考虑到两国交情还需要顾及那昂贵的交通费用……
    又是钱!
    李清漪现在一想起“钱”这件事,整个人都不好了。说来也怪,随着她的身份越来越高,手中可以支配的银钱越来越多,她反倒越是忧心这方面的事情。
    在李家的时候,几十两银子已经是大笔支出,可那时候衣食无忧,她并不怎么操心钱财;后来嫁到裕王府,裕王穷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可到底是亲王,维持面上光亮的银子也是有的,至多不过愁愁怎么维持门面而已;如今乃是皇后,她觉得自己过得简直比在裕王府的时候还穷。
    说起来,这次外使来朝,商谈商贸之事,想来若是谈好了也是一大笔收入。
    自从开了海禁,东南沿海的各个港口的关税确实是一大笔收入,可到底时间尚短,一时能拿上来的银子并不算多。而且可朝中各处都困苦已久,就算是得了这笔意外之财,仍旧是不够用。而造成朝廷财政窘迫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大明的税收制度。
    要知道,就连现代都是这样定义税收的:“税收是国家组织财政收入的最重要的收入形式和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一般占到整个财政收入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所以,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税收都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税收制度乃是重中之重。甚至决定了一个国家的财政。
    按照普世原则,所谓税收制度,虽然人人有责,可穷的人肯定要少交些,富的人也应该多交些。可什么人算是“富的人”?自然是王公官绅、富商巨贾。
    但是事实上,王公官绅他们拥有特权,直接的体现就是他们手下的田是不用交税的,甚至有很多为了逃避沉重赋税的农户会把田挂在他们的名下。如此一来,国家在农税上头收入就已经少了一大半还多,真正在交农税的反倒是那些穷得只能靠自家田地的农民。
    而对于富商巨贾所主要征收的商税就更是明朝人人皆知的大笑话——明朝太祖爷他瞧不起商人,他觉得商人低贱,在他手底下是发不了财,所以他规定了商税税率只有1/30。要知道,在宋朝可是“每五抽一”。而那些奸猾的商人也都顶着太祖这面大旗整日里拖避税费。家资百万者不少,各个富得流油,富可敌国,可国家依旧穷得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起。
    所以,要解决财政问题就必须从税收制度上面改革,偏偏,这大明的税收制度让人举步维艰,不知如何下手。
    李清漪叹了口气,主动说起正事来:“我听说高阁老提了‘一条鞭法’的事情。”
    这一条鞭法的决议最早是在嘉靖九年,当时的内阁阁老桂萼提出“将通省丁粮,均派一省徭役,以一切差银,不分有无役占,随田征收”,也就是说以田定税,彻底省却大明各种繁杂的税赋。这说法也曾经获得了先帝的支持,当时的户部尚书还为之献策定计,最后定于几个试点试用。只可惜先帝后来只顾修道,顾不上这个,朝中对此的看法也不甚相同,故而执行上面很有些问题。
    高拱上位以来就一直很是支持这项税收改革。只可惜徐阶在上头压着,理由也很确切“有钱的富商很多都没田,有田的穷人怕是交不起税”,故而依旧只是选了个几个地方试行。如今徐阶一去,高拱便越发活跃起来,立刻又重提了这件旧事。
    皇帝听到李清漪说起这事,不由也叹了口气:“是啊,不过这折子我还没批。”他也简单直接的说了自己的苦恼,“改革之事出发点一贯都是好的,只是历来改革都少有成功的。我就怕这一出错,殃及全国,如今财政上面本就已经难以支撑,若真是出了事,怕是悔之晚矣。”
    李清漪沉吟片刻,伸手握住皇帝的手掌,轻声道:“等外使的事情结束了,就让张居正入阁吧。由他与高阁老一起推行此事。这两人皆是一时之才,想来也能互相弥补一二。”
    皇帝点点头,见她面色仍旧不好,便说起好事来:“正好兵部的大船造好了,过几日就叫张居正带哪些使臣去看看,也好叫他们知道我大明的军威。”
    李清漪点点头:“这是好事,有了畏惧才能维持住两国之间的贸易。”她深深吸了口气,靠在皇帝怀里,抓着他绣着龙纹的衣袖,轻声叹气道,“也不知怎么的,这几日特别容易累。”
    皇帝一听这个,立刻就紧张起来了,神经绷得紧紧的,顾不得说几句温存话,立马扬声叫人:“快,请太医过来,就说是皇后身子不舒服。”
    李清漪简直又羞又气,狠狠的抓了他的袖子一下,颇有嗔怪:“都说‘春乏秋困’,如今九月里,我略觉得困些又有什么关系?这般大惊小怪,岂不惹人笑话?”
    皇帝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头在她发顶上落了一吻:“好了好了,看一看又没什么要紧的?再说,谁敢笑话你或是我?”
    李清漪也只好闭了嘴,等着太医院里的太医过来。
    只是,连李清漪都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一检查倒是检查出了一件大事来。
    这件大事很要紧,以致到了晚间一家三口一起用晚膳的时候,准太子朱翊钧发现他爹他娘看他的眼神都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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