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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湛半倚着床头,脸上寻不着任何血色,病容看得人心里发疼。何湛强打着精神,吩咐面前的小厮道:“去大理寺找秦大人,看他能不能帮上忙。可知岚郡王将一干姑娘们关到哪里了?”
    小厮含泪摇头,想着不再麻烦何湛,可他也没有别的去路,只能求到何湛这里来。
    何湛咳嗽了几声,哑着声音说:“别慌,有我在,我会派人查清楚这件事的。你回去让几个主事的姑娘打理好金钗馆,其余的交给我来做就好。”
    小厮连忙给何湛磕头:“谢谢三爷…!谢谢三爷!”
    宁晋惨白着一张脸进来,就听见何湛说了这句话,木着声音喊道:“何湛!”
    何湛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宁晋回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宁晋一回来就连名带姓地喊他。
    不好!
    小厮给宁晋行礼:“参见睿王。”
    “出去。”
    等到小厮退下,宁晋撑着心神走到床侧来,看着面容倦懒的何湛,拳头握了又握,咬着牙半晌没说出话来。
    “你…回来了?”何湛开口,还想用惯笑蒙混过去,“可给臣带了什么?”
    宁晋冷不丁道:“辞官。”
    “主公…?”
    宁晋语气很是强硬:“本王要你辞官!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想,这次本王不会再依着你了!叔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将所有的事情都瞒着,非要自己一个人扛。”
    “臣…能扛得住。”
    “你扛得住,本王扛不住!”他一把抓住何湛的手,逼近他的脸庞,“权如金石,握在手里,是要受累一辈子的。你知道不知道,每次你说你老了,本王都恨不得将自己的寿命都换给你!你发誓与我同死,如今却连病都不好好养,何湛,你怎么总说话不算话?”
    ——叔,辞官不好吗?握着手中的权力,你都不累的,对吗?
    何湛眼瞳颤抖着看向宁晋,忽地想起前世宁晋曾对他说得这句狠话。
    难道那时候…
    宁晋不是忌惮他手中的权力,只是担心他吗?
    “臣知罪。”不知为何,何湛眼里蓦地涌上热泪,他怕让宁晋看见,俯身将头抵在他的肩上,颤着声音说,“臣…知罪。”
    宁晋将他拥到怀中,抱得紧紧的,何湛身上的药苦味一路苦到他心里去。
    何湛难得开口求他,求宁晋去查一查金钗馆的事。宁晋怎么会不答应?除了遇见大火那次,纵然何湛是再苦再疼,他也从未向宁晋展示过如此软弱的一面。何湛肯求他,宁晋高兴都来不及。
    宁晋陪着他,何湛不敢再不喝药。黑漆漆的药汁苦得他直皱眉,何湛却也一滴不剩地尽数灌下。
    宁晋在道观中很久,常常会与药为伴,他从不觉得一碗药汁能有多苦,见何湛苦成这样,不禁印上唇去,将他口中的苦味尝了个遍,才方得其中滋味。
    不苦,甜的。
    宁晋知道何湛心中忧虑着金钗馆的事,没有再耽误时间,亲自去岚郡王的府邸要人。
    入夜,星子落天。
    白马停在岚郡王府,宁晋孤身立在马上,手持弯弓,盯着岚郡王府的牌匾。
    岚郡王府的管家见睿王阴霍着一双眼,着实被吓得不轻,几乎是屁滚尿流地将岚郡王请到府门外。
    拜宁晋所赐,岚郡王的一只手是废的,耷拉在一边,走得快了废手还会晃荡。他形容怪异,一张原本看得过去的脸上全是戾气,瞧着让人心里发颤,任谁都不敢靠近他。
    见宁晋来,岚郡王怪异地笑了笑:“睿王,有何贵干?”
    “金钗馆。”
    “小王有些不明白睿王的意思。”
    宁晋弯弓搭箭,岚郡王还未来得及反应,耳旁忽生一阵凉风,箭穿过他的耳侧,直打入半开未开的府门当中,击得一扇朱门豁然敞开,其中力道已不用言说。
    赤裸裸的示威。
    岚郡王瞳孔紧缩,脚下打颤,刚刚竟无一点防备之力,若是箭再偏一分…
    一干家丁从他身后涌出来,依次排开,刀对着宁晋一人,警惕地盯着他。
    岚郡王拔高声音:“睿王,你别放肆!小王我还是大靖国的郡王,你无缘无故要夺小王性命,信不信我到皇上那里参你一本!”
    宁晋冷声说:“郡王若非要如此,本王奉陪到底。郡王与罪臣符世明勾结一事,想必父皇很感兴趣。”
    话语刚落,从拐角处跑出一众铁骁骑的士兵来,手中持刀,与家丁相对,整装的铁骁骑如同黑云一般,笼了半边天,将岚郡王最后的气焰死死压下去。
    岚郡王强撑着气势,扯出笑来:“好啊好啊,小王受奸臣蛊惑一事算得了什么?王爷您居然敢私自调兵,好大的胆!”
    宁晋却笑得从容,手指勾弦,将锋利的箭头对准岚郡王:“本王奉旨清查符系余党,岚郡王抗旨不尊,欲行刺本王,本王被逼无奈,只得…先斩后奏。”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佻,眯着眼说:“郡王觉得这样的理由,如何?”
    “…你!”岚郡王怒笑道,“好!王爷亲自来要人,小王岂有不放的道理?”
    反正他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睿王要拿捏他曾与符世明交好一事给他扣个大罪名,岚郡王就算再气,也知进退。他扶着自己废掉的胳膊,强压下怒火,反复告诉自己不得逞一时之快,黑着脸令人将金钗馆的几位姑娘带出来。
    宁晋收下弓箭,令人将她们护送到金钗馆中。
    “岚郡王是个聪明人,”宁晋执起马缰,侧头看向岚郡王,说,“将心思花在岚郡王府的基业上,莫要令你们世代声誉蒙尘。”
    岚郡王冷脸送走宁晋。
    宁晋亲自去金钗馆安顿好凤娘,问了问岚郡王抓走她们的缘由。
    凤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岚郡王与何湛素来交恶,上次何湛护着金钗馆的兰君姑娘,与岚郡王结下了梁子,岚郡王要拿金钗馆的人撒气也在情理之中。可岚郡王抓了她们,并未施以重刑,只问了凤娘几句关于何湛的事。
    宁晋拧起眉,将姑娘叫过来,挨个儿问了一遍。几个问题拼凑起来,让宁晋的眉头越皱越深。
    宁晋没作懈怠,匆匆赶往秦方的府宅,将手中关于岚郡王和符世明勾结的人证物证全都呈上,请他立刻缉拿岚郡王归案。
    宁晋来时已是凌晨,秦方几乎是被这位祖宗从床上拖起来的,宁晋令他连夜写好奏折,明日早朝,即刻发罪岚郡王。秦方迷迷糊糊地还没睁开眼,一听宁晋这是要令他办事,如此大好机会,怎能不利用一番?
    他从书案上提了笔来,展开空折子,同坐在椅子中央的宁晋说:“为何如此着急?”
    “不要多问,做好你该做的即可。”
    呦呵,还有小脾气。秦方挥墨,顿下笔:“听说杨英招杨姑娘是王爷的师妹?”
    “是。”
    秦方兴冲冲地抬起眼,宁晋皱着眉催促了句:“快写!”
    秦方说:“杨姑娘平时都在道观中么?”
    宁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秦方,问:“你对英招很感兴趣?本王听她说过,你们之前曾一起共事?”
    秦方大喜地疯狂点头:“她还提起过我?她说我什么了?”
    宁晋想了想,毫不留情道:“说你很烦,婆婆妈妈,除了办案,什么都不会。”
    叫外人听了去,定要纳闷秦方的为人。在外人看来,大理寺卿为官清正,做事光风霁月两袖清风,气质绝佳,断案如神,所有关于清官的词都可以往秦方冠上加,怎么在杨英招看来,却是个婆婆妈妈只会断案的烦人精?
    三道利箭直插秦方心窝,他含着泪,执笔的手动如风,一封奏折却叫他写成绣章文字,字字血泪。
    章成,秦方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展开递给宁晋看。宁晋匆匆扫过一眼,端着大家长的架子点点头。秦方小心翼翼地问:“王爷可是满意?”
    “此番劳烦大理寺卿了。”
    秦方行事妥当,宁晋自是满意。他将秦方上下打量了个遍,冷不丁地问了句:“你知道英招的小字吗?”
    “…下官…不知?”秦方试探性地回答道。
    “景容。淮南人氏。”
    秦方亮了亮眼:“王爷…”
    宁晋起身理了理袖口,淡声说:“算作奖赏,劳烦你明日做得漂亮些。”
    秦方难以自禁地上前:“多谢!多谢师兄!”
    宁晋:“……”
    宁晋怕何湛忧心,连夜赶回忠国公府中,果然如宁晋所料,何湛一夜未睡,就窝在床头看书,却连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凤娘是他亲生母亲的姊妹,也是知情何湛身份的人,是何湛在京都唯一的亲人。如今岚郡王拿凤娘开刀,何湛不用想也知道岚郡王要对付他。
    他深怕因为自己的事会连累凤娘。
    见宁晋来,何湛长松一口气,将书卷放下:“怎么样了?”
    宁晋抚了抚他鬓角的发:“没事。怎么还不睡?”
    “白日里睡太多了。”何湛往里挪了挪身子,拍着床榻说,“来。”
    何湛卷到被子里去,宁晋杵着头看他,低声说:“辞官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何湛往被子里缩了缩,藏住半张脸:“回头我要怎么跟何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以后…”宁晋挑起他的发,在手指中反复捻玩,“命你当摄政王。”
    何湛回味了他“以后”这两个字,微微笑道:“摄什么政?”
    “君上摄政,为摄政王者摄君。叔届时只需陪在我身侧,就是你每日要做的政事。”
    何湛说:“假公济私,非君子之道也。”
    “君子?”他低低笑出声,将何湛揽在怀中,吻上他的唇,肆咬一番,手抚上何湛光滑的背,“本王不是。”
    【形势都那么危急了,他们还是在黑暗中实现了生命的大和谐。】
    第100章 鞭笞
    原本何湛是不用去上早朝的,没想到晌午,宫里来人宣何湛入宫。
    来宣旨的宫人似乎是宁晋的人,警惕地环顾四周,宫人附在何湛耳畔,将宫中的情况悉数告知。
    今日早朝的第一本参得就是岚郡王,大理寺卿秦方将岚郡王素日里的大错小错,成文的不成文,统统揪出来。
    原本景昭帝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直到大理寺卿将岚郡王在大鹰旗购置兵火一事的铁证呈上,景昭帝终于微皱眉头,龙颜不悦。
    岚郡王没想到睿王一派竟会先下手为强,一时口不择言,直说此事是有人要陷害于他,并将昨晚宁晋率兵围吓岚郡王府一事禀给皇上。
    睿王沉定道:“郡王不解释购置兵火一事,却要告本王一个私自调兵的罪状。看来郡王是想让本王与父皇之间心生嫌隙,其居心叵测,实在令本王惶恐。”
    原本不轻不重的话,叫景昭帝一听,意会到岚郡王一方面购置兵火,一方面意图他们父子离心,如此难道是想要“颠覆朝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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