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福至心灵,涂灵簪有些恍然。她仿佛想明白了些什么,又仿佛没有。
而那边,王世阑挣扎着坐起身,月白的锦袍沾了一身的尘土,显得狼狈不堪。他愣愣的抹了把湿热的鼻腔,只见满手触目惊心的腥红。
“啊啊啊——!”王世阑又急又气,仰天悲呼:“阿簪我流血了!你谋杀亲夫啊!”
王世阑鼻血横流,一副‘我爹都没打过我’‘我娘也没打过我’‘连皇帝都不敢打我你竟然揍了我’的表情,涂灵簪内疚万分,手忙脚乱的将王世阑扶进了大厅。
王世阑仰着脑袋坐在厅中的硬榻上,鼻腔中塞着两团可笑的棉花,他砸吧砸吧嘴,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抱怨道:“呃……好难受,鼻血流进喉咙里了!”
涂缨随手拿了个软枕垫在他背后,一脸的幸灾乐祸:“你活该,惹谁不好要惹阿姐!以前阿姐能单手拍碎石桌,不知吓跑了多少仰慕者呢!”
“你不懂。”王世阑仰着脑袋,斜着乌黑的桃花眼看涂灵簪,半真半假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阿姐这般的人物,要是能一亲芳泽,我便是多挨两掌也值啊!”
王世阑还塞着两团带血的棉花,挤眉弄眼的样子格外猥琐。涂灵簪简直懒得理他了。
……
王世阑借着受伤的缘故赖在涂府不走,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霍成功来了。
涂灵簪本以为霍成功是奉李扶摇之命接她回去的,谁料,霍成功只是拿出一串骨雕的骰子给她,说是陛下送给她的。
涂灵簪握着那串晶莹剔白的骰子,有点弄不懂李扶摇是什么意思,便问霍成功:“扶摇可有说什么?”
霍成功回道:“陛下说,您要是玩累了便早些回宫。无论何时,他都会等你。”
涂灵簪听出了言外之意,心下顿时涌上了一股不明的情愫。她放缓了语调,温声道:“今夜不回,请皇上早些歇息罢。”
霍成功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口,默默回去复命了。
王世阑望着她手中的那串骰子,摇着纸扇似笑非笑:“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原来吹乱你一池心水的那个人,是咱们皇上啊!”
闻言,屋中众人俱是神色各异。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涂灵簪出神的摩挲着指尖大小的骨雕骰子: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满天星子灿然,月落清辉,虫声噪鸣。这天夜里,涂灵簪生平第一次枕着相思如梦。
她已经很久不曾做梦了,今日却梦见了李扶摇。
梦中李扶摇的脸有着似幻非幻的朦胧,他如同蛰伏的野兽般缓缓靠近她,拥抱她,桎梏她。而她却浑身酥软,无力反抗,只能瞪大眼看着那张朦胧的俊颜无限放大,在自己耳畔吐气如丝,用低哑磁性的嗓音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我喜欢你,师姐,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了。”
他捏住她的下巴,不容置疑的吻上她的唇,辗转厮磨间用含糊而撩人的声音问道:“你呢,师姐,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或许有一点……”梦中的涂灵簪宛如涸泽之鱼般,根本无力反抗,只好诚实道:“我不知道。”
李扶摇舔舐着她的耳垂:“会讨厌我吻你么?”
“不会。”涂灵簪喘息一声,那声音陌生而又黏腻,简直不像是自己发出来的。
“会讨厌我的抚摸么?”李扶摇将手缓缓伸进她的衣领中,如蛇般游走。
陌生的感觉太强烈了,她有些惊慌,如同坠入漩涡的一叶扁舟,本能的开始挣扎。可惜在梦中,她的所有身手都派不上用场,怎么也挣脱不了李扶摇的桎梏。
“那这样呢?”李扶摇十指一挑,解开了她的腰带,精美的团花襦裙宛如芙蓉花般层层剥落,无声坠地。李扶摇在她耳畔呵呵低笑,极尽诱惑:“两情相悦的二人要同榻而眠,再坦诚相待……夫妻间可是有很多坏事要做的哦!”
涂灵簪猛地惊醒。
她捂着自己狂跳的心脏,觉得自己大概是生病了,心病。
或许是王世阑白天胡说八道,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总之,她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涂灵簪无力的倒在榻上,扭头望着窗外淡薄的夜色发呆。
在榻上滚了几个来回,满脑子都是李扶摇朦胧的面容、蛊惑人心的嗓音,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完了。
生平第一次,如此渴望见到李扶摇。她想他想得睡不着。
满腔的情绪叫嚣着要发泄,她干脆披衣起床,推开厢房的门走了出去。
鸡鸣三声,已经快天亮了。涂灵簪悄无声息的翻墙出府,准备遵从本心,回宫去看看李扶摇。
谁知刚从墙头翻过,便见一个穿着锦蓝武袍的年轻人长身而立,愣愣的望着涂府的匾额发呆。微蓝的夜色中,他周身薄雾围绕,也不知在此地站了多久。
涂灵簪向前一步,借着街上阑珊的灯光,不确定道:“扶摇?”
李扶摇的身形一顿,缓缓的转过身来,深沉的眸子仿佛倒映着漫天的星子,熠熠生辉。
“真是你!”涂灵簪又惊又喜,朝他快步走过去,满腔的话语想要诉说,憋了半响却只微怒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李淮还在长安,万一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
“你一日未归,我睡不着。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是比失去你更可怕的意外了。”李扶摇披着一身的晨露,浑身弥漫着清冷的气息,隔着几步之遥定定的望着她,良久才轻声笑道:“师姐又为何在这?天还未亮呢。”
涂灵簪侧过脸,声音低不可闻:“我也……睡不着。”
李扶摇深深的望着她,眼波深不见底:“若我出了事,你会伤心么?”
“你这是什么话!”涂灵簪有些微怒。但想起白天妹妹所说的话,她又不禁放软了语调,认真道:“此刻见到你,我很开心,见不到你,我也会想念。你若受伤了,我会很心疼,我想……”
她顿了顿,朝他缓缓展开一抹明媚如初的笑颜:“我想,我大概也是有些喜欢你的,只是以前从未意识到。”
李扶摇瞬间瞪大眼,眼神几番变幻,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师姐,你再说一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
仿佛胸口的大石被搬开,涂灵簪舒了一口气,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她莞尔道:“我喜欢你。虽然还没有到意乱情迷的地步,但我知道你和乌鸦、王世阑他们都不一样,你于我而言是特别的。”
话音未落,她已被拥进一个清冷而宽阔的怀抱。
李扶摇紧紧的抱着她,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般。他俯下身将脸庞埋在她的肩窝,似是想笑,却又忍不住哽咽:“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了么……我以为,我再也听不到你亲口说这话了。”
他急促湿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脖颈,引起一番陌生的战栗。涂灵簪犹豫片刻,终是缓缓抬起手,环在他强健的腰肢上,认真道:“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爱一个人该做些什么,但我愿意跟你尝试,也只愿和你尝试。王世阑说真心爱一个人,会心甘情愿与他同榻而眠、坦诚相待,会忍受着生产的剧痛并甘之如饴,虽然我从未想过会和男人生孩子,也不知道自己对你的感情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但是我会努力学着爱你、更爱你……”
李扶摇更用力的收紧双臂,紧绷的肌肉微颤,哭笑不得道:“王世阑那混蛋,尽跟你说些乱七八糟的。”
“我对情爱之事一无所知,也许到最后也不能达到你的期望,跟我在一起或许会很枯燥、很辛苦。”涂灵簪微微转头,蹭了蹭他泪湿的脸颊,一字一句道:“你愿意吗?”
“我愿意!”李扶摇死死的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得不成样子。他喃喃低语:“我愿意的,师姐……真怕这只是一场梦,我一点头梦就醒了。”
涂灵簪抚了抚他厚实的背,忍不住低笑道:“其实仔细想想,生孩子的痛大概跟挨两刀差不多。若是为了你的话,砍我两刀也可忍了。”
“你这是什么譬喻?我爱的是你,只爱你,跟有没有孩子无关。若是你觉得生孩子为难,咱们就不生,我不想让你受苦。”
李扶摇深吸一口气,从她肩头抬起头,眼眶虽然依旧湿红,眸子却是从未有过的灿然。他勾唇一笑,附在她耳畔哑声低语:“况且生孩子虽然痛苦,但造孩子的过程却是十分享受的……你愿和我一起探索吗,阿簪?”
那一声阿簪拖得婉转绵长,极尽缱绻,如蛛丝般缠绕,让她忍不住绯红了面颊。
“那么,余生请多指教了。”
她回望着他,眸中有些许暖意,又有些许迷茫。眼波泛滥间,醉人心肠……
李扶摇再也忍不住了,倾身吻住了她的唇,如同千万次梦境中那般,没有一丝的犹疑。
灯火阑珊中,长安街的排排灯笼燃烧到了尽头,一盏接着一盏熄灭,恍如星子陨落。接着,一道曙光缓缓挣脱黑暗的桎梏,染白了天边的地平线。曙光和灯火交叠,将李扶摇的每一缕青丝、每一根睫毛都照得纤毫毕现。
涂灵簪先是一愣,继而缓缓攀上李扶摇的肩膀。李扶摇仿佛受到莫大的鼓舞,随即加深了这个吻……
空无一人的长安街,天边的曙光将两人拥吻的画面定格成一道美丽的剪影。
☆、第37章 要叫皇嫂
盛夏的太阳*辣的挂在空中,所见之处皆是一片刺目的白。浓荫深处的蝉鸣,地上斑驳的树影,还有空气中*辣的躁动,这个夏日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来得猛烈。
楚王李扶疏抱着鹿皮鞠哒哒哒的跑进来仪殿中,抹了把汗湿的头发,晶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涂灵簪,神情中是掩藏不住的崇拜。
“还是姐姐的手艺好,这只鞠甚合我意!”他抬脚踢了踢鞠,又伸出手去拉涂灵簪,活生生一只闹腾的泼猴样,“走走!姐姐,陪我蹴鞠去!”
李扶摇见了,将手中的书卷成一卷,毫不留情的敲打在弟弟白皙的手背上,好看的英眉不满的拧着:“外边热得能脱层皮,你胡闹也就罢了,何苦让阿簪也跟着受罪?”
李扶疏嗷的痛呼一声,揉着被拍红的手背嘟囔道:“以前酷暑时节,姐姐不也照样要顶着烈日练兵?明明是皇兄小气。”
李扶摇淡淡瞥了弟弟一眼,不怒自威。
李扶疏登时不敢再多言,弱弱的抛了抛球:“那,我走了。”
“哎,等等!”涂灵簪叫住他,含笑道:“外边热,喝了这碗酸梅汤再走。”
李扶疏接过碗来咕噜咕噜牛饮一气,一抹嘴冲出殿外,还不忘回头笑吟吟道:“多谢姐姐!”
李扶摇正色,纠正他:“要叫皇嫂。”
殿外的阳光下,少年单手做喇叭状放到嘴边,一字一字无比清晰的朝她喊道:“多、谢、嫂、嫂!”
喊罢,他使劲挥了挥手,猴似的消失在炎炎烈日下。
被调笑的涂灵簪也并不觉得娇羞,她望着李扶摇大方一笑,眨眨眼,笑得明媚万分。
反倒是李扶摇的耳尖微微的泛红了,垂下眼咕咚咽下口唾沫。
涂灵簪看他视线飘忽,眼角微微浮上一层薄红,忍不住好奇道:“你怎么了,不舒服?”
李扶摇轻叹一口气,用手中的书本挡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灿然的眸子,无奈笑道:“阿簪离得太近,我没法集中精神看书了。”
“抱歉,我影响你了么。”涂灵簪赶紧往后挪了几步。
李扶摇依旧看着她,眼眸愈加深邃。
涂灵簪又乖乖的往后退了几步,李扶摇依旧看着她,目光炙热。
涂灵簪:“???”
她干脆捧着蛋黄酥饼坐到殿堂的另一边去,转过身背对着李扶摇。两人隔着大半个厅堂,她想:应该不会打扰到他了罢?
她安静的啃着酥饼,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那道热烈得可以灼伤人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并没有翻书的声音响起,她就着半碗酸梅汤吃完酥饼,正想要偷偷回头看他一眼,谁知一回头,便撞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中。
李扶摇盘腿坐在她身后,修长强健的双臂从她身旁穿过,将她整个儿按进自己的怀中。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半束的长发从耳畔垂落,柔柔的滑过她的脸庞。
涂灵簪一愣,顺势靠进他的怀中,将整个人的体重都交给他。她笑道:“不看书了?”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脖颈。李扶摇埋在她的肩头闷闷道:“想看你。”
涂灵簪长叹一口气:“陛下,你这样很危险哪!当心假昏君变成了‘真昏君’。”
“史书如何写,春秋如何判,于我而言都不重要。我只在乎你的感受。”李扶摇在她耳畔喃喃低语,每一字都说得认真万分:“不必担心,你是我的光,是我的命,这片染过你血的山河,我也会为你而守护好。”
李扶摇对她的爱与渴望,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想象。这份爱热烈如火,深沉似海,如同她死去的父母般,早就做好了生死相随的打算。
她偶尔也会有些心慌,因为她们之间的感情是不公平的。李扶摇的爱就像燎原的烈火,像天上的太阳,而她对他的感情则更像是细水长流,她做不到像李扶摇那般疯狂,至少暂时做不到。
她真希望自己能好一点,再好一点,直到能配得上他的爱。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飘落。
李扶摇似是立即察觉到了她的低落,轻轻扳过她的脸来,柔声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