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小时后,江其儒先从里面出来了。
杨曦同赶紧跟了上去:“江叔叔,我妈妈她怎么样了?”
江其儒推了下眼镜,示意她跟着走:“人已经醒了,我给排了个胸外的病房——晕厥是因为脑部有肿块,压迫到了脑组织。刚才我们给她做ct检查,一会儿还需要做个支气管穿刺……”
“江叔叔,”听着一个又一个的专业名词,杨曦同到底没能忍住,“既然是脑部有肿块,为什么……要住胸外呢?”
江其儒顿了顿,转过头来看她,“曦曦……”
他嘴唇开阖了下,却没发出声音,半晌,拿下眼镜来擦拭。
杨曦同看着他用衣摆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摩挲着玻璃镜片,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在一点一点收紧。
“她到底是什么病?”她暗暗在袖子里攥紧了拳头,四个手指狠狠地掐在掌心,大拇指覆盖在上面,抽搐般疼痛,“江叔叔您就直说吧,我不要紧的。”
“她这个脑部的肿块,是继发性的,也就是说……”他深吸了口气,“是因为肺腺癌恶化,导致脑转移……”
他把“肺腺癌”三个字说得轻柔而快速,杨曦同却还是只抓住了这几个字。
杨帆生病那段时间,她曾经长时间泡在图书馆查看各种癌症相关的资料。
肺癌加上脑转移,杨曦同觉得自己几乎要站立不稳了。
“后续的治疗方案,还要等穿刺结果出来,我们一起商量。”江其儒虽然见多了类似的病患家属,轮到自己关心的人,却也没办法完全淡定下来,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知在安慰杨曦同,还是在说服自己,“肺腺癌转移确实是比较麻烦的,但也不是没有幸运的人,我们科的一位老医生,也是类似的情况,多五六年了,现在也还好好在家养病。上周吧,上周还开了个讲座,只要治疗得当……”
有护士从走廊那推了病人过来,走廊门大开。大风卷着不知从哪里来的纸屑,呼啸着跟了进来。
靠近门口的女家属赶紧起来关门,发丝飞扬,怀里的包也掉到了地上。
口红、太阳镜滚落一地,狼藉而凌乱。
***
穿刺活检的结果理所当然的不好,好在许婧媛除了那次晕厥,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其他症状。
她本以为是单纯的低血糖,发现自己住在胸外,还问杨曦同:“我就是一点低血糖的老毛病,哪里需要住院了?现在病房那么紧张,是不是你找老江走后门了?”
杨曦同拿着削到一半的苹果,差点没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您瞎说什么呢,肺上有一些结节,医生要仔细观察,所以才让您多住几天。”
“结节?”许婧媛沉吟了片刻,又问,“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杨曦同低头继续削那只苹果:“还没呢,不然怎么还让您住院。不用太担心,江叔叔也说了,现在有结节的病人多,注意观察防止恶化,就没问题的。”
话是这样说,她请了那么多天假,还是让许婧媛疑窦丛生。
江俨然是在许婧媛住进来第三天的时候知道情况的,他跟在江其儒后面,叫了一声“许阿姨”,放下一篮水果之后,便沉默地站到了一旁。
杨曦同这时也没有了别的心思,站在许婧媛床边,看到江其儒的时候,表情明显放松了下来。
他年轻时候没有嫌弃身有疾病的江贝贝,如今人到中年,面对身患绝症的许婧媛,也还是那个仰慕者的模样。
杨曦同不由自主就将他们父子进行了比较,一个满眼都是温暖,一个连声音都是凉的。
也是这一个人,前一刻还缠绵缱绻,下一秒就因为几根头发彻底变脸——她连挽回和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她低下头,避开了对面投射过来的熟悉目光。
他的选择她尊重,她的痛苦和忧愁,也并不需要她来怜悯。
许婧媛似有所觉,等江家父子俩出去了,才问:“你们还没和好?”
杨曦同抿了下嘴唇:“没有啊,只是想明白一些事情——妈妈,江叔叔对你,真的很好。”
许婧媛转过头,看着窗外粉白相间的玉兰花发呆。
这花随处可见,习性却这样奇怪,开花的时候几乎看不到叶子,花谢了之后,却满树都是碧绿碧绿的。
花叶不相见,多不好的寓意。
偏偏,就数它开得最娇艳,最醒目。
因为江其儒的帮忙,许婧媛这病房是难得的单人间。
好处是足够清静,坏处,也是太过安静。
盐水瓶里的液体滴滴答答流着,许婧媛沉默了许久,才突然说:“我以前,从来就没留意过他。”
杨曦同知道她说的是江其儒,“嗯”了一声,把苹果一瓣一瓣切开。
“那个时候啊,他搬到咱们家隔壁,我瞧着这个人是眼熟,就是记不起名字。”许婧媛把被子往自己肩膀上拉了拉,“还是你爸爸先认出来,跟他打招呼——他好像也不大记得我们了,就冲我们笑,串门也少。要不是你和小江玩得好,可能也就是对面走过来会打个招呼的普通邻居吧。”
她没想到的是,杨帆会那么早离开他。
更料不到的,是自己和江其儒,会因为儿女再次相遇,甚至……许婧媛轻笑了一下,都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哪里,还会奢望什么新的开始呢?
在心里藏了那个人那么久,要重新开始,又谈何容易?
杨曦同就在她眼前坐着,秀气的脸庞,眉毛微蹙着,不知在忧愁些什么。
许是因为和小男友还没彻底和好,也或者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
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的,从抱在怀里小小的一团,到如今的亭亭玉立。
眼看着,也要恋爱结婚,和人组成新的家庭了。
“妈妈已经老了,没有什么别的希望,就希望你和小江好好的。你们俩从小就认识,多难得的缘分。”许婧媛轻声道,“你也不小了,不要因为一点儿小事情,就跟他争个不停。两个人在一起,输赢哪里有那么重要。你这里让他一步,他那里忍你一分,这样才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