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可叫我宛平?”宛平语气幽幽,泪已经在眼中打转。
“……”云扬涩涩。
宛平心俱冰。
两人默然相对。半晌,云扬一咬牙,当断则断。时间,他耽搁不起,更当不起儿女缠绵。
“郡主,我……我即托老王爷,国丈府先退聘……”
宛平腾地站起。
国丈府先退聘,又托王爷出面,如此退亲,于国丈府,可谓既周全,又得体,这云扬千思万虑,却唯独没有对她的一丝留恋。
她心中又气又苦,眼泪不争意,刷刷地滴落。活到二十个春秋,头一遭芳心意属,却被重重抛却。她无力再问,无心再留,掩面,奔出房去。
云扬跟了几步,到底站下。抚胸喘息,终于坚持不住,侧头,一口血喷了出去。心头又闷又痛,他反手关上门,滞了好一会,一把将桌上物件尽扫落。
返回新居,已经是上灯时分。云扬累得不行,在车上就开始浅眠。进了门,他解佩剑,先上玉环处定省。进了内院,他急走的步子一顿。家人们都敛气悄声站在远处,见他来了,明显都松口气。感受到气氛不对,云扬心一沉。
“三爷,二少奶奶发火呢,……不知为何事。”云伯上前低声。
云扬愣住。二嫂为人和气,从不见对哪个下人苛责,如今……云扬眉动一下,急问,“谁在里面回话?”
“坠儿。”
云扬咬唇。挥手遣退众人,他吸了口气,站在门前,“嫂嫂,扬儿回来了。”
里面此许,才有声音。
云扬轻推门进。屋内并无其他人,二嫂坐在桌边,脸色沉着。坠儿跪在屋当中,背对着他。云扬一进门,坠儿就转回头,脸带泪痕,颤声,“三爷……”
“嫂嫂,扬儿有话要跟您讲。”云扬垂头,低声。
玉环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叹出口气,挥手让坠儿起身退下,房中只剩叔嫂二人。
玉环用手帕轻拭眼角,怅笑,“我家生的丫头,竟也不一心,一句话,到底没问出来。”
云扬知道所为何事,无言,上前一步,撩袍跪下。
玉环一惊,欲起身扶,却到底停住。她坐回椅中,泪已经滚下,“扬儿,人说长嫂如母,如今,我且当得你这一跪。”
云扬俯身,“嫂嫂说哪里话,扬儿敬嫂嫂,敬大哥,不敢轻慢。”
“既如此,你当知嫂嫂今日为的何事。”玉环握紧手中绢帕。昨日心中有疑,今天叫坠儿来问。却发现,这小丫头竟不肯说。晓以情施以利,均不奏效。不禁感叹云扬识人用人更会教人,更担心他二人瞒下的事,只大不小。
云扬抬目,见嫂嫂心力交悴,愧疚又心疼,他咬唇默了片刻,“扬儿知错,嫂嫂别生气了。”
“何错?”玉环倾身追问。
“……”
玉环急起身,一下午又气又急,猛一动,眼前一黑,险栽倒。云扬吓得不轻,急急膝行两步,扶住玉环,颤声,“嫂嫂别急,扬儿说……”
玉环喘匀口气,看着他。
云扬心中苦笑,伤病一事,万不能此时就提,幸好坠儿没招,目下能挡一挡的,唯有退亲一事。他低头略忖两件事带给玉环的打击,一咬牙,抬头,怯怯,“嫂嫂,扬儿不愿与郡主成亲,今日,已经托老王爷……”
玉环没跟上他思路,不愿成亲,她当日也看得出云扬心情,那时百般追问,云扬也不承认,今日又旧话重提,只是没明白云扬托王爷做什么。
“托王爷去国丈府……退婚……”
一句退婚,惊得玉环自椅上腾地站起。
“胡闹,自古终身大事皆父母命,你从小知书识礼,怎会如此妄行?”玉环气得不轻,也顾不得许多,手指头颤抖,点着云扬的额头。
云扬生怕她气倒,抬手欲扶,又不敢妄动,只得不住认错。
“既知错,明日,嫂嫂便托蓝侍君,把这事回掉。父亲那里,只当没事发生。”玉环蹲身,看他眼睛。
云扬知她全心回护,心里暖,却无奈苦笑,此事,自己千辛万苦,才办成一半,怎能一下子回到起点?他摇头,“不成,嫂嫂,父亲和大哥那,扬儿自会领罪,此事,万不能回头。”
“你……”万没料到一向乖巧的云扬,会如此坚持,玉环一时气滞,语塞。
“也罢,你人大了,嫂嫂是管不得你了。明日,明日我就遣人请父亲定夺。”她拿话吓云扬。但见云扬咬唇垂头,就是不松口。
“嫂嫂即刻修书与你大哥,他的话,你可也不听?”
果然奏效,云扬惶惧地抬头。
“可听话了?”玉环心里一动,软下声音。
却见云扬又垂下目光,不语。
死犟。
玉环无计可出,颓然坐下,泣不成声。
云扬心疼如绞,却知道此时,他说什么都不成,只有徒惹嫂嫂伤心生气。咬唇捱了片刻,嫂嫂却不止悲声。云扬再也沉不住气,认错,求恕,甚至红着脸拿出小时撒娇的本领,皆无功,云扬,彻底,无措。
蓝墨亭进门时,看到家院们惊惧的表情,心里也是猛沉。
“怎么了?”他急问。
见是蓝侍君,大伙都松口气。有人争着告诉他,二少奶奶和三爷在屋内争执,此刻哭得天昏地暗,下人,谁也不敢近前去劝。
蓝墨亭颇诧异,“为什么吵?”
“三爷自个去退了婚。”有人悄声说。
退婚了?蓝墨亭眼睛一亮,暗道这小子还真是敢做敢为。挥退众人,他赶紧奔内院。
虽是男女有别,但玉环和蓝墨亭毕竟同属内眷,也从没避讳过。在外面报了一下,就直进了房间。果然,玉环已经哭得双目红肿,云扬跪在膝前,又求又劝,一头是汗。
见是蓝墨亭,两人都转过头。玉环抽泣着起身,“蓝大人……”
云扬明显松了口气,“蓝叔叔……”
“蓝大人,这扬儿,我是管不了了,他……他今日,竟然私自退了亲。”玉环气顶上来,又哭。
蓝墨亭眉动了动,眼睛在云扬身上打了个转。云扬愣了一下,垂头。
蓝墨亭抬腿便踹在云扬身上,训道,“终身大事,你竟如此草率,如今受累,你还不该教训?”
云扬虽早有准备,但蓝墨亭力道不小,如今他可是承不住,人直摔出去,肩上剧痛,嗓中又热又甜。云扬拼着命,一口血硬咽下,心头乱跳,却不敢显露,挣着跪起身,单手撑地,颤声,“扬儿知错……”
玉环见蓝墨亭进门就动手,还一迭声地喊拿家法,早心疼。也顾不得思量他那句话,究竟是说云扬先前就不该同意订婚,还是责他此时不该草率退订,忙扑过去,扶住云扬,上下检视有没有伤到。
家法被下人颤抖送到。玉环一手按住,“蓝大人,扬儿身上有伤,受不得。”
蓝墨亭挑眉,放手。
“这事儿,可有转环余地?”玉环见劝住他,又开始发愁。
“既然扬儿请动王爷出了面,估计不可一而再,”蓝墨亭沉吟,“老爷此刻也出不得御书苑,讯息也传不进去,不妨,静观其变吧。”这倒是真话。玉环无奈叹息。
转头又点云扬额头,“小冤家,我和蓝大人尚好说,待你大哥回来,看你如何回话。”
云扬抬不起头。蓝墨亭也虑到这一层,背着手,和玉环一同叹气。
☆、过关
三十九、
蓝墨亭负着手,晃荡着三指粗的竹板,走在前面。云扬垂头跟在身后。
一前一后进了云扬房间。蓝墨亭斜倚在窗边,点他肩窝。
“怎么,三少爷,说说吧,你这……到底怎么回事?”方才一搭手,他就意识到云扬身上不对,他上下打量云扬,满心狐疑。
云扬垂头,心中懊丧,事情都赶到一起了,也是自己这些日子伤重精神不济,竟算漏了还有蓝叔叔这人。嫂嫂方面,好遮掩,只怕难过的,是蓝墨亭这关。
蓝墨亭见他垂头不语,就知道他在动心思,冷哼,“还想跟我玩花样?我可不是你二嫂玉环。”
云扬惊愕抬头,直疑蓝墨亭会读心。
蓝墨亭忍住笑,扬扬手中竹板,“真要吃顿家法,才肯说实话?”
云扬瞥一眼他手中物件,小时候,倒是没少捱,不过长大后……云扬偷偷抿了抿唇。
蓝墨亭细打量他表情,气撞上来,“你小子,是不是想说,好歹也是堂堂铁卫,一顿竹板,就能招了?蓝叔叔,我不是小孩子了。”语气倒是惟妙惟肖。
云扬被猜中心思,索性垂头死扛。
蓝墨亭见他执拗样子,气极,抬脚又要踹,突然昨日大哥为自己的事,气极又心痛的样子,倒与今日的自己很像。该是同样的关怀,同样的担心,才会如此失态吧,蓝墨亭目光暗下来。
云扬等了片刻,没有了下文,抬目光打量蓝墨亭,却见一见洒脱自如的蓝叔叔,竟一脸愁怅。
“蓝叔叔……”云扬试探着叫他。
蓝墨亭回过神来,重重叹出口气,“扬儿,嫂嫂和叔叔,都是担心你……”
这话听着,有些动之以情,苦口婆心的感觉,怎么听,也该像大哥语气。云扬狐疑地看了看蓝墨亭,一脸悲戚,与往日似乎是两个人。就因为不曾说过,乍一听,心里涩得不行,云扬目光也暗下来。
亲人的挂念,不是不感怀,但自己身系太大干系,联络外邦高手的事,还没说清,这回又身中剧毒,以蓝叔叔个性,定会上天入地,翻出解药来。云扬虽不知强人是何人派来,但来自朝廷却可以断定,此事若再起波折,天子脚下,极有可能直达天听。那后果,他不敢设想。
云扬思来想去,愧疚地垂头,硬把话咽回去。
蓝墨亭也无奈。他把竹杖扣在桌上,单手揽过云扬。分开不过几日,这孩子竟又瘦了一大圈,一身是伤,心事更沉,十八岁的少年,竟许久没见过他开心展颜了。
他心疼云扬,又感怀自己,忽地把云扬搂在怀里。
情绪异常脆弱的蓝墨亭,让云扬有些不习惯,他红着脸,在蓝墨亭怀里,数了会儿心跳。终于捱到蓝墨亭情绪稳定,放开自己。云扬这才放松下来。偷偷打量蓝墨亭脸色,他心微定——蓝叔叔这关,暂时,过了。
刘诩同大臣们议完事,在偏殿休息。
与梁相闲话间,突然笑问,“郡主接回夫君了?”
梁相愣了一下,不知圣上话里何意,只得顺着回,“派了许多铁卫,护得紧紧的。”护字尤重,语意不言自明。
刘诩点头,仰头叹气,“也算是皇亲呢,该见见呢。”
梁相明白过来,圣上这是要亲自召见呢,足见对云家的关注。不过,早上听闻一事,倒不得不报了。
“呃,听说……退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