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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门厚重,紧闭不开。太监在外唱报了一声方有宫人出来。
    按礼她们只需在宫门处磕头,品级太低是得不了皇后召见的,但今日磕完头宫人并未立即着她们离开。
    母女二人在宫门外又候了一刻多钟的功夫,里面有宫女来传:“皇后娘娘宣夫人和姑娘面见。”
    傅夫人一听头上就了冒汗,颇是受宠若惊。她悄悄捏捏女儿手心,很怕她对着生人不讲话。延湄似乎觉得有趣儿,也捏了下阿娘。
    那宫女的眼神一直在延湄身上转,将她们带到暖阁,恭敬地往里通报,须臾,有人打了帘子,宣她二人进去。
    一进暖阁,浓郁的花香袭来,傅夫人打了激灵,硬生生将喷嚏憋下。她眼角余光盯着延湄,见女儿反比自己自若的多,在她身后半步处,提裙行礼。
    “嗯”,前方传来懒懒的一声,皇后坐在一张紫檀矮塌上,手里拢着暖炉,说:“抬头我瞧瞧。”
    傅夫人小心翼翼地抬眼,见凤头塌上皇后着绛绫袍,缓鬓倾髻,金饰满头,修剪漂亮的丹色的指甲微抬了抬,叫延湄:“来,到近前来。”
    傅夫人一哆嗦,眼珠都不敢多转,怕女儿这会子发痴。
    延湄却并没有,她听话的上前,跪坐在脚踏旁,皇后细细的端详她,好半天才道:“是个好孩子,读过书不曾?”
    延湄声音发干,竟也答话了:“读的不好。”
    皇后一时笑出来,又问:“都读的什么?”
    延湄这下敛了敛眉头,像是不知怎么回答。
    傅母赶忙伏身,“皇后娘娘见谅,小女多是太过紧张……”
    皇后摆摆手,似不以为意,“这孩子,怪有意思的。”她道。
    说完这句皇后便不再言语,却也不叫她们走,只时不时看延湄一眼。
    就这样捱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外头进来个宫女低低在皇后耳边禀报了句什么,皇后便阖上眼,轻轻道:“去罢。”
    傅夫人紧张得头昏脑涨,暗暗松口气,总算可以走了。
    但没成想,刚出了显阳宫,便有两名侍女候在那儿。
    其中一个笑盈盈道:“知道夫人进宫谢恩,宸妃娘娘吩咐我等过来瞧瞧,若是得闲,便请三小姐去说说话。”
    “啊,多谢娘娘”,傅母尚发着懵,说话不很连贯。
    那宫女掩嘴笑了笑,过来便拉延湄的手,“三小姐这便跟我来罢。”
    延湄避了下,避之不及竟直接甩手挣开了!
    傅夫人吓了一跳,忙拉住她的手安抚,解释道:“她有些认生,两位姐姐多担待。”一边要与延湄一同过去。
    另一名宫女却扶住她:“我带夫人在掖门等着就好,用不了多久的,有紫娟姐姐在,夫人放心好了。”
    不让她同去?傅夫人满目担心,那叫紫娟的宫女挑挑眉,似笑非笑地说:”夫人担心什么?我们娘娘难道还会吃了三小姐不成?”
    傅母赶紧摆手,心里说我怕她闹起来骇着你们娘娘。一面殷殷叮嘱自己女儿,“阿湄,跟这位姐姐去,见了宸妃娘娘要依礼答话,阿娘就在掖门等着你,啊。”
    延湄定定看了她片刻,福个礼,果真跟着那叫紫娟的宫女走了。
    昨日一场大雪,宫中各处都在清扫,紫娟走在前面,偶尔说一句“三小姐请这边走”,她穿着一双厚底的宫靴,步子迈得很快,有冰雪的地方也不绕路,经过一颗冬树时,手不经意地一碰,树枝上的雪扑簌簌地往下落,砸了延湄一头。
    延湄这时停下来,抬眼,紫娟已经不见踪影。
    她脸上现出些微茫然神色,却也不见焦急慌张,抬手拍拍头上的雪,慢吞吞往周围看了一圈,没人。她便静静站在原地,过会儿再看一圈,还是不见人。
    她也不走,索性捧了把雪,又踮起脚尖儿折了根树枝,胡乱的画来画去。
    紫娟躲在不远处的假山后观察,瞧了许久哼笑一声,转身回含章宫去。
    虎皮塌上,女子肌肤赛雪,长眉飞鬓,眉间一点朱砂痣平添了无限风情,她一手支颐,怀里抱了只雪白的狮猫,听着紫娟的回禀:“婢子瞧了这一遭,这人的确是痴呆呆的。路上我专挑不好走的路走,她几次险些滑倒,却也不知避开或是说句话;作弄一下更加反应不过来;后不见了我,连喊一声也不曾,胆子怯的很。有宫人经过,她不拿住人问路,还在那自己玩儿雪呢。您说这可不就是个傻子么!”
    宸妃好看的眉头轻轻一动,紫娟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跪下去,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娘娘恕罪。”
    “起来吧”,宸妃看她一眼,声音轻轻软软的,“又没怪你。”
    紫娟咬着嘴唇站起来,一时不敢说话。
    怀里的猫细细“喵”了一声,宸妃方又漫不经心地问:“还有么?”
    “有”,紫娟忙欠着身子说:“她认生得很,先前婢子要带她走时,她还蛮缠着打婢子的手呢。”她瞧着宸妃的神色,话里不由便夸张起来。
    “这确实蛮缠”,宸妃这下笑了,这一笑如春花初绽,紫娟瞧着也惊艳,更不论男子。
    她拢了下手,就听宸妃轻软的声音吩咐道:“行了,把人送出去吧,我现下乏得很,就不见了。”
    “是”,紫娟应声退出来。
    宸妃兀自发了会儿呆,挠挠怀里白猫的下巴,勾起抹无谓的冷笑。
    回来时紫娟走的慢悠悠,甚至还瞧了瞧几株刚开的梅花,快走到她撇下延湄的地方,这才加快步子,像是着急寻来的模样。
    “三小姐……哎哟!”紫娟面色一变,“七皇子,您怎么跑这儿来啦!“——原地除了延湄之外,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正猫着腰攥雪球,两人身旁平摊着只老鹰纸鸢。
    这大冬天的怎又把这东西翻出来作耍!紫娟一皱眉,四下里瞧瞧没见着伺候的宫人,不由心下咒骂,边掏出块儿帕子要给五皇子擦手边狠瞪了延湄一眼。
    延湄正也抬眼看她,只是一瞬,又低下头去。
    那五皇子也不知识不识得紫娟,只围着延湄打转儿,还口齿不清地同她说话,“都跑,跑了,没,没……人跟跟,跟我玩儿。”
    紫娟过来扶他起身,就见延湄看了自己一眼,慢吞吞朝七皇子说:“跟她玩儿。”
    五皇子黑黢黢的眼睛一亮,紫娟没反应过来是怎一回事,只觉他使劲儿拽自己的胳膊,她不敢违拗,被拽的半蹲下身子,这时就见五皇子弯腰摸了两个雪球,呵呵傻笑两声,一个猴窜扑到了紫娟背上,往她脖颈儿和前心各塞了一个。
    “啊!”那雪球冰的紫娟一个激灵,可还没等她起身,五皇子挥着他那小铺扇似的双手,啪一下给她来了个前后夹击,嘴里还配了个音“噗!”。
    噗……
    两个雪球全碎在了紫娟的衣服里。
    第4章 桃子
    紫娟怀疑延湄是故意的。
    可她刚向宸妃断定这人是个傻子!
    雪碴子冰凉冰凉,沾着她滚热的后背和前胸当即都化了水,湿兜兜好不狼狈。怒而看向延湄,见她脸上迷茫又坦荡,并没有丝毫偷笑或幸灾乐祸的神色。
    紫娟咬咬牙,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赶上俩傻子在一块儿。
    她心里头骂,却是万死也不敢说出来的。七皇子还在那呵呵呵地笑,又抓了雪要往她身上扔。
    前面气吁吁跑过来几个宫女和太监,看见七皇子在这儿,都拍拍心口,一副“阿弥陀佛”的表情。然而看到紫娟,一个个又白了脸。
    紫娟正憋了一肚子的火儿没地儿发,逮着领头那宫女,甩手就抽了两巴掌,狠厉斥骂道:“一个个儿的都作什么死!竟让七皇子跑到这儿来!还有那破玩意儿,现是什么时节?天寒地冻的,你们竟由着他放纸鸢!这要是被娘娘知道了,不扒了你们的皮!还不快把那破玩意儿拿走!”
    小宫女被打的两颊通红,诺诺应声,小太监过来抱了七皇子要走,七皇子却拽着延湄的袖子使劲儿。
    紫娟这会儿里衣湿了个透,不想在这丢人,指使一个小太监:“把傅家小姐领到掖门去。”又转身横了几人一眼,意思七皇子的事都消停点儿。
    几个宫人连连点头,他们当然不敢自个儿找死。
    紫娟受了气,却也只得默默吞下,先忙忙地回去换衣服。
    不怪她不敢说,——七皇子是她们含章宫的,生母正是宸妃。
    这孩子有些特殊,别看生的粉雕玉琢一样,却三岁多时才会说话,还是结结巴巴的。现六岁了,旁的皇子在这个年纪都该开蒙,可他话还说不清楚,宫里的人渐渐便瞧出来了:这位皇子脑子不大好使。
    但宸妃圣宠不减,明面上倒没人敢欺负他。而且他虽傻,但偶尔也知谁好谁坏,不说则罢,一旦告到皇上那里,龙颜便是盛怒。
    是以他这会儿不走,小太监也不敢生拉硬拽,有一句没一句的哄。
    正无奈,冷不丁横出个声音:“七弟不乐意,你们扯着他作甚么?”
    宫人们一打眼,赶紧撒了手,跪地行礼,“太子殿下,侯爷。”
    延湄也一板一眼地福身。
    太子方十二岁,着暗红色龙纹大衫,束金冠,披鹤氅,一张圆脸上稚气未脱,冲着七皇子招手:“老七,过来,五哥这儿有好东西,等下带你去拿。”
    七皇子显然能识得他,咧开嘴冲他笑,“太,太子哥哥。”又瞪着一双眼睛看旁边那人,好奇地想过去拽一拽。
    “这是六哥”,太子指指身边的萧澜,“你不认识啦?前些日子才见过的。”
    他这么称呼,是按宗室里的排行,现今除了他,已经没人这么喊萧澜了。
    七皇子绕着萧澜转了一圈,伸手去扯他衣袖,萧澜便半蹲下身子,然而七皇子只是看到了他手中的藤篮,里面有又大又红的桃子。
    ——这是前几天由滇南贡进来的,名为雪桃,因其熟的极晚,几乎在立冬进入雪季之后,所以得名。模样喜人,吃起来更是脆甜脆甜,太子得了两篮,特意给萧澜留出些,等着送他,含章宫自然也是有的。
    七皇子瞧了并不如何稀罕,不过他却伸手拿了一个最大最红的,转身颠儿颠儿跑走,捧到延湄跟前。
    “哎呦”,太子这才注意到延湄,一边乐起来,“老七你都会借花献佛啦”,又问跪着的小太监,“你们宫里的?”
    小太监忙答道:“回殿下,不是含章宫的,这是傅家小姐,下半晌进宫谢恩,这会子迷了路,奴婢们正要送她到掖门。”
    “哎?”太子眨眨眼,转而嬉笑着看向萧澜,“六哥,是傅家小姐。”
    后面几个字他故意拖了长音儿,萧澜便弯了弯唇角,他刚刚见着时,想想今日该入宫的女眷,已经猜到了。
    “那快起来吧”,太子还是少年心性,将人打量几眼,悄声对萧澜说:“还成,六哥。”
    延湄手里捧着桃子起身,她并没有什么羞怯之态,直勾勾地就朝萧澜看过来。
    太子:“……”
    大齐因有多地胡风渗入,民风博杂,有矜持娇羞的贵女,有泼辣爽利的悍妇,还有爱美色而肆求的少艾。
    太子有点儿担心,“她不是想把那桃子扔过来吧……都怪六哥长得太好看。”
    萧澜一笑,随口道:“那也没甚么好的。”
    他眼睛微微眯起来,不动声色的打量延湄。
    少女身量中等,略有些瘦,披着水蓝色的氅衣,耳朵冻得发红,一双眼睛定定看过来,清泉似的,透亮又安静。
    顺着这道目光……萧澜动了动手中的藤篮,——那目光也跟着动了。
    嗯,她直勾勾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篮里的桃儿。
    萧澜再看她捧桃的样子,便明白了:这桃子虽是七皇子拿去给她的,但显然原本的主人是萧澜,她不好直接接受,所以有礼地问询自己。
    萧澜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延湄的眼中霎时泛起光亮,这下她直视着萧澜的双眼,漾起并不明显的笑意。萧澜觉得自己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五个大字:你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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