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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厉声说罢,撇开魏恒便往外去。她身边的大丫鬟从柜中取出早已备好的药丸,融入水中,端着小案,跟在太后身后也往外去。
    魏恒大步抢在前头,沉着脸挡在门口,什么气度尽皆不要了,关上殿门,像个无赖,将几人都关在了里面。
    太后见得,更是怒火中烧,几乎咬牙切齿道:“刘云,把皇帝看起来!”
    “朕乃天子,何人胆敢不敬!”
    大太监刘云得令却不敢动,宫女们也无一个上前挟制于他,又见龙颜大怒,皆杵在原地深埋着头不敢动弹。
    这些年来皇帝敬重太后,甚少忤逆太后之意,从未彼此脸红过。今番母子俩翻脸,剑拔弩张的样子,哪一个见了不是吃了大惊。
    太后见无人敢动,连跟了自己十几载的刘云也未敢动分毫,心中怒火愈烧愈烈,却只得暂且放下制住他的心思。
    “皇帝为她敢忤逆哀家,将来还有何事不能为她做!这等红颜祸水,哀家留她已经开恩……哀家做尽坏人,这份儿苦心难道皇帝不懂吗?”
    “母后为儿臣殚精竭虑,为儿臣出谋划策,这些儿臣都铭记在心。但母后可知,这么做会激怒姜威,战事一发,将会令百姓蒙难!”
    “胡言乱语!今天就算你恨透哀家,哀家也绝不手软。看看你这个样子,为了一个女人,慌张得像个窝囊废!”
    是否窝囊废,魏恒顾不着,他就是要挡在门前纹丝不动,不让任何人出去。面对着勃然大怒的太后,他一字一顿地说:“儿臣说了,会激怒姜威,叫天下大乱!”
    太后固执,他亦然。
    太后挑眉,脸上怒气倏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揶揄一笑:“呵,皇帝不是说姜威朝中势弱,只作困兽之斗,不敢妄动么,怎么这会儿又怕激怒了他。所言前后矛盾,皇帝没有发现吗?”
    太后投来的眼神,充满了质疑。
    “朝廷若无针对行动,则万事大吉。姜威此人性急,有仇必报,惹急了他必兴战事。儿臣已有谋划,可教姜家归顺。况且,不出十年与齐北必有一战,届时也好有良将领军。若此时撕破脸,则万万没有回旋余地,自长远来看,于国家安泰并无益处。母后心里清楚,擅于与齐北作战的只有西北军,而姜威在西北军积威甚重,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母后难道忘了,萧、李两位将军已经战死,国中将才正处在青黄不接之际吗?”
    一番话,掷地有声。太后倏地默了,半晌,摆手让端药的宫女退下去。她的胸口轻微起伏着,似乎正努力平复着心情。
    “母后?”
    “今晚记得去静妃那里。”
    魏恒心里的石头霎时放下,整个人感觉酣战了一场似的,疲惫之极。他没有别的选择,也不想再惹她老人家动怒。
    “儿臣知道。”
    “现在就去。”
    “好。”
    ————
    是夜,姜樰难得失眠了。自怀孕以来,她总是睡不够,偏偏今夜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让她总是坐立不安。
    “青霜,研磨。”
    “娘娘还不睡么?”正是戌时末了,青霜已经开始打呵欠了,一边说着,一边眯着眼睛来研磨。
    白芍拉住她,努努嘴:“你去睡吧,我伺候娘娘就是了。仔细泛起困来,溅了娘娘一身墨水儿。”
    姜樰也不在意谁研磨,提笔练起字来。她的字写得好看,但总缺乏一点洒脱,娟秀工整倒是绰绰有余的。
    也许,练字会让人静心。
    白芍也不劝她快些就寝,在旁看她写了两张纸,偏着脑袋说:“娘娘今晚的字,似乎有骨有劲儿,倒是与往常不同。”
    “可它并不工整。”姜樰停了笔,扫了扫纸张,皱眉,“东倒西歪,挤在一起像窝蚂蚁。”
    那是因为她心里装着事情,静不下来。白芍固然知道,却也不敢妄言,只是安安静静地继续陪着,为她研磨。
    姜樰又提起笔,落笔时却不知写些什么,索性放下,呆坐着。原以为练字能静心,没想到越写心越乱。
    夜已经深了,她不觉得困。把手覆在小腹,感觉着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没来由地感觉很不安。
    默了半晌,看见窗外星空璀璨,又站到窗边吹风。白芍一句话也不打扰,只为她披上斗篷,陪着看天。
    此时的东梧宫已经四下寂静,因知道皇帝今夜不会来了,守门的小太监也逐渐开始点着脑袋打瞌睡。
    是啊,魏恒今夜不会来了。
    姜樰后知后觉,忽然之间,似乎明白自己为何不安了——魏恒在贺子芝那里。
    白芍看到她的眼神落在殿门处,忽而明白了她的心思,却仍是未敢轻易开解,待又过了一刻钟,见姜樰没有就寝的意思,心中担心才斗胆安慰了一句。
    “娘娘放心,送去和风殿的两个宫女小心谨慎,知道该怎么做。静妃娘娘即便侍寝,也必会不顶用的。”
    没有孩子,再受宠也没用。
    这个姜樰知道。
    可她……
    可她还是总静不下心,想到魏恒在贺氏那里便心烦气躁。
    “白芍。”
    “奴婢在的。”
    姜樰有些迟疑,垂下眼帘,声音极低:“你说,陛下是怎样一个人?”
    白芍一愣,没有想到她会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有些惴惴,迟疑了小一会儿,才道:“奴婢愚笨,不敢妄议。”
    呵,议论当今皇上,哪怕是皇后也轻易不敢的。但她却极其随意的问了一个丫鬟,脑子里根本就未想过这个问题的厉害。
    “你尽管说,没有旁人。”
    白芍又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奴婢愚笨,只觉得陛下待娘娘很好……别的便看不出了。”
    连白芍都说他好吗?上辈子他的虚情假意,连迟钝的青霜入宫半年之后也常有感觉,更别说感觉敏锐的白芍了。
    可这一世,入宫也是半年了,白芍却说他待自己很好。不光是自己感觉错乱,连白芍也没有发现他在做戏,这便有些奇怪了。
    “你觉得,陛下待本宫好。到底又是哪里好?”
    “奴婢只是平心而论,实在不敢妄议。”
    姜樰兀自摇头,知道这丫头因为前几次多嘴被自己打了脸面,而今不敢多说了,便是对她一笑,缓了紧绷的神情:“但说无妨,本宫恕你无罪。”
    白芍咬咬唇,说:“奴婢觉得,陛下只来咱们崇光殿,就算得上对娘娘是专宠了。二来,后宫的大小事情,陛下几乎不插手,凡事都听娘娘的。三么……娘娘偶尔会有意无意地说,陛下居心叵测,恐有加害,但陛下却做了好多保护娘娘的事。比如,在崇光殿建小厨房,随娘娘调动宫人,还赐了丹书铁券……”
    姜樰听得心中越发没底,不由地随她的话点头。的确如白芍所说,魏恒的这些举动是对她有利,而对他自己是不利的。
    “况且……娘娘先前说,陛下是因为忌惮姜家才不得不对娘娘好的。可眼下咱们姜家被削,陛下对娘娘的好反而更甚一层。”
    姜樰听着她的话,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他的笑,耳旁响起他说得那些情话,惹得她越发犯迷糊。
    “你说的有理。不过本宫觉得,他是因为顾虑尤存,才没有撕破脸。就比如,父亲手里的兵权,是他不敢掉以轻心的。”
    白芍想了想,又说:“可是,将军拥兵自重,陛下总该在娘娘面前有所表示才对,偏只顺着说将军是去平齐北战乱的。奴婢觉得,陛下肯定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白芍说的,她也曾思考过。
    魏恒既然已经削弱了姜家朝中势力,而这个时候蛮族已称臣,西南军又是可以随时调动应战的,他没有理由还那么忌惮父亲。她要是魏恒,必要回击,给对方些颜色看看,万不能短了自己的气焰。而若是反击,对魏恒而言,最简单且无伤大雅的举动,就是冷落她这个皇后。
    可他今天走时,却对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他说,“你一定不知道,为了与你长相厮守,朕付出了多少努力”。
    也许,是被这句话扰得心烦意乱,直到现在。
    魏恒狠心无情,杀她性命,这会儿又无缘无故的,说什么要长相厮守。她原该只作笑谈的,却没想听了进去,害得自己睡意全无,还傻傻的要白芍评论魏恒。
    然而,听了白芍的话,又更是睡不着了。
    ☆、第41章 对坐
    作者有话要说:  戌时末了,魏恒还在看书。书是从贺子芝的书房拿的,写得是些婉约词集,惯常是女子爱的。他却看得忘了时辰似的,一动不动坐在椅上,偶尔翻上一页。
    与贺子芝用过晚膳以后,他就在看书,也不知一本词集能有什么好看的。他看得慢,小指厚的一本书才翻到一半。
    贺子芝陪在一旁,见他看得认真,也不好说话打扰,便拿着针线绣起花样,时不时看上他一眼。可每每看过去,他仍是那副表情,连姿势也没变化。
    她心知这是为何,大概,皇帝的心早就飞去了崇光殿吧。他假意看书,就是不想和自己说话罢了。
    “光线太暗,再加只蜡烛。”
    蓦地,他说了一句话,眼皮都没抬一下。
    翠屏来换蜡烛,贺子芝看了眼滴漏,放下针线:“天色已晚,陛下还不就寝么,书改日还可以再看。明日还要早朝呢,陛下仔细累坏了身子。”
    魏恒的目光依旧留在书上,翻了一页,悠悠然回她一句:“静妃若是困了,先去睡吧,朕看完再睡。”
    照他这个翻书的速度,分明就是不想睡。
    “臣妾绣东西,陪着陛下。”
    “你也加只蜡烛吧,仔细看红了眼睛。”
    翠屏便又端了个烛台给贺子芝。两人就这么一个看书,一个刺绣,又耗了小半个时辰。魏恒捧着书,哪里看得进去,他满脑子都在想姜樰。
    她睡了没有,有没有胡思乱想,会不会更加厌恶他,母后又会不会趁他不在,为难她……
    他来和风殿时不太放心,拍派人去了崇光殿,吩咐一有异动便来通知他。这个时候了还没动静,她应该平安无事吧。
    两人正耗着,谁也没有提就寝。正寂静无声中,听到外面有人来了。来人的架子似乎不小,也不通报一声,径直便推门进来了。
    魏恒一见,暗道不妙,当即放下书本,蓦地站起身。贺子芝见状,也忙放下针线,跟着看向门口的方向。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泰宁宫中人,乃太后跟前的大太监刘云。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一个拎着食盒,一个捧着酒瓶。
    “哎哟,陛下您果然还没睡呢。”刘云一把年纪了,一笑起来脸上就堆满了褶子,他侧身指指身后两个小太监,说,“太后娘娘念叨着,二位定还未就寝。这不,差奴才来送宵夜。这些个菜啊,都是陛下和娘娘喜欢吃的,尤其是这瓶酒,十八年的女儿红陈酿呀,陛下和娘娘可一定要喝。”
    魏恒点了个头,叫他放下。刘云也不拖沓,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这便利索地把东西放在桌上,领着人回去了。
    这算什么,警告?警告他别妄想做样子给人看。这酒,大抵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女儿红,而是加了催情要的吧。
    屋中只有他两人,识趣的都已退下。
    贺子芝揭开食盒,面露欣喜:“是陛下喜欢的金莲羹,还有酥皮丸子……还有好多呢。陛下看了这么久的书,应该饿了吧。”
    一边说着,一边把菜一碟碟摆上桌。
    “你知道朕喜欢什么?”
    “……太后常常说起,臣妾就记下了。”贺子芝说话间已经摆好菜品,又斟满了两杯酒,“陛下请坐。”
    魏恒自知躲不过了,索性坐下。
    也不知为何,从前对姜樰虚与委蛇的时候,觉得戏好演。面对的人换成贺子芝时,倒懒得应付了。
    难道是觉得对不起姜樰?还真是怪哉,他脑子里突然冒出“守身如玉”四个字,没的引自己无奈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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