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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和各地藩王派出的大军明明是来支援前线的,怎么突然变成了围攻贺渊?小皇帝再不靠谱也不该拿自己的江山开玩笑吧?即便阴谋论地猜测一下,这次的突利进攻又像上次那样是内外勾结,难道小皇帝不怕引狼入室不好收场?更何况这次突利举全族之力,显然是卯足了劲要谋夺中原,半点演戏的样子都没有。
    薛云舟越想越觉得蹊跷,虽然还没有理清头绪,但已经认定那份消息是有问题的了,他相信贺渊不会出事,一定不会!
    有了这份认知,薛云舟如同经历了一番死里逃生,很快又再次恢复精神,想到丁勇那一路人马行事会比较明显,又另外加派了两组斥候前往京城方向从暗处探查消息。
    就在他焦急等待的时候,贺渊已死的消息在军中悄然传开。
    “什么?”薛云舟站起身,又惊又怒,“消息从哪里传出的?”
    几位将领急得满头是汗,显然也是刚知道的,而且都已经信了七八分,可此时看到薛云舟这反应又不是特别伤心,不禁开始怀疑消息的真实性,赵将军焦急问道:“这消息究竟是不是真的?”
    “胡说八道!这是有人要祸乱军心!若是真的,我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吗?”薛云舟面有怒容,心里却颤得厉害,似乎是气愤消息的泄露,又似乎是害怕与逃避,他有些分不清此刻的心境,若没有大军压境,他可能第一时间就飞奔出青州去寻找贺渊了,此时他陷入两难得境地,只好一遍遍告诫自己,贺渊一定没有出事。
    面对下属的质疑,必须稳住心绪,他定了定神,冷静道:“王爷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没有出事,那消息是有心人故意放出来扰乱军心的,大家不可上当。”
    几位将领不知信了几分,不过如今这关键时期,不信也得信。
    薛云舟道:“诸位快回去稳住军心!如今突利已经显出颓势,正该一鼓作气将他们驱逐出去,切不可出乱子!”
    几位将领忙领命而去,可他们远远低估了消息传播的速度,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军营已经炸开了锅,有相信的,有不相信的,有将信将疑的,一时间人心涣散,士气大减,上级解释再多都于事无补。
    薛云舟眉头紧皱,抓着头发来回踱步:“消息不可能这么快就扩散开来,军营中一定有很多潜伏得很深的奸细,看来这次的事真的是个阴谋,不……是阳谋。”
    明明白白告诉你,这是个局,你却无能为力。
    几位将领连夜查出几个煽风点火之人,当众砍首以儆效尤,这才勉强压制住大家的躁动,可军心一旦动摇,想要再恢复之前的士气就难了。
    眼看又一场大战在即,薛云舟不得不趁着夜色赶去全军面前做了一番思想动员,可即便他说得再慷慨激昂,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下面那一张张火光映照下的面孔都透着不安,显然效果甚微。
    李将军焦急问道:“王爷最近一次书信可否拿出来展示给大家看看?只要说服他们这是一个阴谋,军心自然再次凝聚。”
    薛云舟摇了摇头:“没用的,底下的兵很多都是最近两年刚学会认字的,你还指望他们能辨认王爷的字迹?”
    “字不认得,可王爷的印章总有人认得。”
    “印章……”薛云舟转头看他,“只有飞鸽传书和快马急报能看到印章,发电报是看不到印章的。”
    至于电报最后的暗号,公布了也没人能明白。
    李将军愣住,总算反应过来,急得跺了跺脚:“嗨!”
    薛云舟回到营帐,卸下镇定冷静的面具,一下子变得失魂落魄起来,李将军的话让他无法再逃避现实,黑漆管那份消息存在疑点,而此刻动摇的军心更印证了他的猜测,可贺渊没有再发消息回来也是事实,他不相信贺渊已死,但万一贺渊受伤了呢?遭遇困境了呢?哪一样他都承受不起。
    他痛苦地抓着头在营帐中走来走去,最后停下来,深吸口气道:“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去找他!”
    说完就收拾了桌上的文书急匆匆走出去,可还没走出军营就迎面碰上了李将军。
    李将军粗中有细,一看他这副行色匆匆、魂不守舍的模样就觉得不对劲,急忙将他拦住,郑重道:“王妃,大军出征在即,您若在此时离开,军心必散。您在,王爷就在,还请王妃三思!”
    薛云舟无奈地闭了闭眼,最后苦笑一声:“好,我现在不走,等天亮再走。”
    李将军打量他的神色:“王爷真的出事了?”
    “我不知道……”薛云舟面露茫然。
    他希望自己能尽快飞到贺渊身边,恨不得不顾一切抛下所有,可这片土地上的家园是他与贺渊一起打造的,凝聚着他们这些年的所有心血,这里还有那么多指望燕王府庇护的淳朴百姓,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里生灵涂炭,更何况王府中还有与他和贺渊血脉相连的一对儿女,他怎么能抛下?
    可贺渊如今音讯全无……
    以往他喜欢偷懒,总觉得天塌下来都有二哥顶着,可如今二哥不知身在哪里,他第一次独自承受这么多,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与自我催眠,如今不得不面对现实,他一遍遍猜测二哥的处境,越想越是心口疼痛难当,忍不住红了眼眶。
    李将军看他这副模样,顿时慌了,身为贺渊手下的心腹将领,他自然也不希望贺渊出事,他比底下的那些普通士兵更在乎贺渊的安危,可此时的状况又容不得他慌乱。
    他定了定神,肃容道:“王爷那里没有消息吗?”
    薛云舟摇摇头。
    “王妃可曾派人去找?”
    薛云舟依然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点点头。
    “既然已经派人去找了,您不妨在这里等候消息,冒冒然前往若是碰巧见到了倒好,若是走岔了,王爷回来找不到您也会担心。更何况,如今正是人心不稳的时候,您这一走,不就坐实了大家的猜测吗?还请王妃以大局为重!”
    薛云舟并不介意他的直言快语,此刻又正处于两难的境地,被他这么一劝,便打定了主意,振作精神正色道:“李将军说得对,我去了也于事无补,你放心,我会一直守在这里。”
    之后几天,薛云舟过得异常艰难,既要忧心战事,又要忧心贺渊的安危。
    虽然他经常为大军做思想动员,可还是抵不住大家的猜测,以至于士气一蹶不振,本该趁胜追击,却开始节节败退。
    青州的形势变得越来越危急,青州城内人心惶惶,这里民风再彪悍,也没有谁希望敌人打到家门口来,更何况城内有许多老弱妇孺,他们不仅要担心自身的安危,家里有人参军的还要担心家人的安危,一时间各种流言甚嚣尘上,薛云舟不得不安排人张贴告示安抚民众。
    就在这时候,丁勇寄来了飞鸽传书:宜城电报点被损毁,里面的八个通讯兵死了七个,还有一个下落不明,勘察后推测,失踪的通讯兵极有可能是内奸;此外在宜城附近的峡谷中有过战事,没发现青州兵的身影,但找到了不少朝廷军的死尸。
    不久,派出去的斥候也寄回来一份飞鸽传书:发现朝廷大军的踪迹,他们在峡谷一战之后竟然又返回京城,显然是不打算来支援前线了。
    又过一段时间,京城的探子也递了消息回来,说皇帝听闻朝廷大军围攻贺渊,惊怒交加,又听说大军打完贺渊竟然就调头回去了,一下子气得吐出血来,说要严查此事。
    薛云舟看完后直冷笑:吐血?皇帝年纪轻轻就吐血,身体这么弱?演戏还差不多。
    紧接着,随着朝廷大军的返回,贺渊谋逆且坠崖身亡的消息一路传开,很快就闹得天下皆知。
    薛云舟手脚发凉,他不在乎背上造反的罪名,不在乎天下人的看法,他只在乎贺渊的生死,可消息一天天传来,却没有一条是关于贺渊本人的。
    贺渊究竟去了哪里?
    薛云舟此刻已经疲惫至极,却依然强打着精神,一面派人封锁贺渊谋逆身死的消息,一面加派人手出去寻找贺渊的下落,咬牙切齿吩咐道:“活要见人!”
    没有下半句,他坚信贺渊还活着。
    这时,一名小兵求见,那人满头满脸的血迹,惊慌失措地跑进来:“王妃,不好了!我们败了!”
    薛云舟“腾”地起身:“大军退到哪里了?”
    那小兵带着哭腔喊道:“三里开外了!我们被打到家门口了!”
    兵败如山倒,颓势一发不可收拾,薛云舟即刻往外走,吩咐道:“快做好守城准备!待大军入城,立刻关闭城门!”
    青州城慌乱了一刻,很快就进入备战状态,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薛云舟往城楼走去,沿街看到青州百姓的状态,焦躁不安的心渐渐得到抚慰。
    可就在他走向城楼的时候,城内百姓再次陷入混乱,所有人都往一个方向涌去。
    薛云舟看得莫名其妙,吩咐身边的随从:“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那随从离开没多久,路边一个老伯拄着拐从他身边经过,许是看他身份不一般,好奇地回头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下,随即惊讶地瞪大眼,颤颤巍巍就要下跪:“王……王……王妃……”
    薛云舟如今憔悴又消瘦,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走在路上能被认出全靠身边这些护卫随从,他抬了抬手示意余庆将老伯扶起。
    老伯却忽然大哭:“王妃!您快去看看吧!王爷……王爷他……”
    薛云舟心里咯噔一下,忽地全身绷紧:“王爷?”
    老伯这一喊,周围的百姓全都将他认出来,立刻一拥而上,悲伤的情绪迅速传开,所有人都哭成一片,你一言我一语地喊道:“东城门有渔民抬来一具尸首,守城的兵爷认出来了,说那是王爷!王妃您快去看看吧!”
    闹闹哄哄的人群中,薛云舟惨白着脸色怔怔而立,一阵风吹来似乎能将他刮走,他艰难地看向东城门方向,嘶哑着嗓音缓缓开口:“你们说的……是哪个王爷?”
    “咱们青州还能有哪位王爷?当然是燕王殿下啊!”又是一阵乱哄哄连哭带喊的回答。
    薛云舟脚下晃了晃,被余庆迅速扶住,他呵呵笑了一声:“我不信。”
    余庆抹了把泪:“王妃,我们去看看吧?”
    薛云舟挣开他的手:“不可能,我不信。”
    “王妃……”
    薛云舟抬脚往东城门走去:“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说着脚下越走越快,“我不信!我倒要看看又是谁在造谣生事!”
    余庆与护卫急忙跟上:“王妃……”
    薛云舟脚下生风,面容有些扭曲:“呵呵,这又是假的……假的!”
    青州城内乱了套,人心惶惶,闹闹哄哄,薛云舟在这纷乱中火速赶往东城门,走到近前却突然停下脚步,他看着围在城门口嚎啕大哭的百姓,恐惧渐渐袭上心头。
    他忽然害怕起来,怕得浑身颤抖,双脚如千斤重。
    百姓们发现了他,缓缓起身让开了一条道,道路那头简陋的担架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身着铠甲,发髻散乱,肩头隐隐可见干涸的血渍。
    薛云舟艰难地抬起脚步,握紧双拳缓缓走过去,他脑中一片空白,心跳似乎也停止了运作,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般机械地挪动双脚。
    随着他的走近,担架上的人面容渐渐清晰,薛云舟目光发直地看着那熟悉到刻骨铭心的面孔,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
    ☆、第88章 痛苦
    青州城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风渐起,鹅毛般扬扬洒洒的雪片很快将这座城池覆盖。
    伫立在风雪中的燕王府依旧巍峨庄严,只是如今挂上了白幡,平添许多肃穆哀戚。
    灵堂已经设好,正中摆着贺渊的灵柩,惨白的蜡烛在一片哀哭声中寂静燃烧,大堂里除了哭到嗓音沙哑的贺律贺谨兄妹俩与王府上下一干人在,并没有任何来客,冷冷清清,与外面隐约可闻的喊杀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突利大军趁胜追击,一路杀了过来,凭借着占据绝对优势的兵力将整座青州城包围。
    燕王身故的消息刚传开,很快又兵临城下,青州百姓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薛云舟不得不打起精神,下令推迟丧事,连安抚儿女的时间都没有,匆匆披了一身素缟就奔上了城楼。
    此时士气极度低靡,吃了败仗的军队本不至于如此一蹶不振,但陡然失去主心骨的打击实在太大,想要重新凝聚军心难如登天,城内的百姓更是满脸绝望,似乎下一刻就会被突利大军破门而入,顷刻间家破人亡。
    负面情绪最容易感染旁人,几位将军焦急之下不得不用贺渊的死激起所有将士和民众的愤怒与仇恨,这才重新燃起大家的斗志,一时间城楼上喊杀震天。
    幸亏青州城修得坚固,突利又是马背上的民族,并不擅长攻城,这才给了大家喘息的机会,如今四面城门紧闭,城内百姓自发地抬着滚滚热油供应到城楼上,城外企图攀上来的突利士兵被热油浇得惨叫,偶尔有落网的也被箭矢击落或被城楼上的士兵一刀砍死。
    薛云舟站在城楼上,素缟罩着盔甲,眉睫沾染雪珠,整个人如一座白色雕塑屹立在风雪中,他有些精神恍惚,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醒后他会在医院看到同样醒来的二哥,两人养好伤会继续过现代社会的平静生活。
    耳边猛地响起一声惨叫,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他抬手摸了摸,垂眼看过去,手心一片赤红的鲜血,真实的触感与味道将他重新拉回现实,他不得不收拾情绪,继续开始思考当前局势。
    过了片刻,他沙哑着嗓音开口:“夜里会结冰,多准备些冷水,等气温降下来就顺着城墙浇下去。”
    李将军应了声“是”,看着他欲言又止。
    薛云舟冷静道:“这几年发展得好,我们有足够的粮食,死守到开春都没问题,突利人撑不到那个时候就会饿死,他们攻不下城就会退回去,李将军不必太过担心。”
    李将军叹息一声:“王妃说的是,末将对守城倒还有些信心,只是……突利一日不退,王爷的丧事……就要多拖一日……”说到中途已有些哽咽。
    薛云舟陷入沉默,忍了数个时辰的眼泪突然决堤似的漫溢出来,将沾满鲜血的脸颊冲出两道斑驳的沟壑,他狠狠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向逐渐昏沉的天际。
    “李将军,等突利退了,我们与朝廷可能还有一场仗要打。”
    李将军握紧双拳,神情坚毅:“没错,我们与朝廷已经势同水火,王爷更是被朝廷所害,这个仇不得不报!”
    李将军此刻对朝廷恨之入骨,并不仅仅是出于对贺渊及燕王府的忠诚,还有对他自身仕途的考量,他是贺渊的嫡亲派系,贺渊出了事,他将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而且他本人常年驻守边疆,见惯了百姓疾苦,一向心怀天下,颇有仁将之风,如今见朝廷不将百姓死活放在眼里,心中自然是既痛又恨。
    至于攻打京城之后的退路,他也不是没想过,若是失败了,大不了一死,总比做缩头乌龟在朝廷的压迫下苟延残喘要好,若是成功了,他们还有小世子,还有王妃,这几年青州的变化有多少是王妃的功劳他心知肚明,王妃的性子他也颇为了解,有这样的人坐镇,天下总会慢慢好起来。
    再说,朝廷已经给王爷定了“谋逆”的罪名,即便他们不反天,天也要压下来,他们这种“乱臣贼子”早晚难逃一死,这一仗避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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