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唇,看上去有些尴尬和羞涩,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他才终于忍无可忍,压低声音气恼道:“你……是故意的。”
孟湘一脸无辜,眼睛里纯洁的像是刚刚出生的小鹿,嬴景眉眼低垂,冷淡道:“你没有骗我?”
见孟湘不回答,他拉着她的手用了更大的力气,“你真的是在骗我?”
孟湘皱眉轻轻“嘶”了一声,嬴景则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回了手,眼中重归于冷淡。孟湘的嘴角偷偷往上翘了翘,向他伸出手去,他却躲了一下,孟湘坚持伸手,手指按在了他的眼角处,“我的相公大人,你在瞎说什么呢。”说罢,她往前探了探,吻上了他的眼角,声音甜美如蜜糖——
“谢谢你。”
吻完,她就像是一只不为一朵花停驻留恋的蝴蝶,悠悠然掀开车帘钻了出去,裙摆一扫,只留下淡淡馨香。
嬴景虚空抓了一下,车帘飘动着缓缓落回原处,他却从车帘的缝隙间看到那个名为顾紫玉的男人站在大院外,像是在看着门口的河渠,可谁都知道他只是故作姿态,真正要做的是等待这个人。
他发现她是一块闪闪发光的宝石,即便隐藏在山野砂砾中,也会被人找到,被发现,被珍之重之。她太闪耀了,也太吸引人了。他狠狠地捏住车帘,汇聚在顾紫玉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冰冷。
顾紫玉似乎觉察到这股视线,他的目光也移了过来,可马上就被跳下马车的孟湘吸引住,看她安稳地站住便将举起一半的手重新收了回去,目光中的坚冰碰到她就自动融化。
“太莽撞了。”他没好气地训斥她,没等她回答又迫不及待地询问:“你没事吧?”
孟湘朝他扬起了一个笑脸,“你放心,我好得很。”
顾紫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视线却停留在她的唇上,眼睛一瞬间冷凝,隐隐有黑气在眸中盘旋。
孟湘也意识到了什么,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却没有遮挡自己红润诱人微微有些肿胀的双唇,而顾紫玉的神色更加难看了。
孟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却被他一扭身躲开了,孟湘笑眯眯地摊着手,顾紫玉“呵呵”了两声,孟湘往院子里面走,他则回头瞪了那辆马车一眼。孟湘离他有些距离,见他没有跟上便回眸招呼他,顾紫玉一副高冷的模样大步赶了上去。
“没有人知道我消失了一段时间吧?”孟湘仰头看他。
顾紫玉摇头,“那些人来找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会救下你的,所以,我只跟他们说你出门逛逛,不过……”
孟湘扭头看他,他却别过了头,冷冰冰道:“不过你这副样子出现在他们眼前,就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
她摸了摸自己的唇,微微一笑。
顾紫玉却阴阳怪气道:“你看上去很高兴啊。”
“可是,为什么你看上去好像很生气?”
顾紫玉瞪着她,气呼呼地转身离开。
到底还是让顾紫玉说对了,孟湘虽然找了一个借口说自己是不小心将唇给撞伤了,可是长眼睛的人都不相信,哦,除了傻乎乎的孟子期。孟扶苏则用一种受伤的神情看着她,让她总是忍不住想说出真相,戴孟潇却寸步不离她,即便她年纪最小,却好像明白着这些代表着什么,她像是贪财的巨龙一样守护着自己唯一的珍宝。
然而,等孟湘筋疲力尽地躺在炕上,因为白天的惊魂事件而睡不着的时候,戴孟潇偷偷挨近她的身边,伸着瘦弱的胳膊艰难地抱住孟湘的脖子,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口中轻声喃喃:“狗儿惊,猫儿惊,孟湘不惊……孟湘不惊……”
“嗯。”她将自己的头埋进戴孟潇的头发里,柔声安慰道:“我不惊,你不要担心。”
戴孟潇没有说话,反而将她搂的更加紧了,就像是抱住了救命稻草。
孟湘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背脊,戴孟潇发出猫一样的哼声,两个人互相依靠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院子里突然嘈杂起来,戴孟潇猛地跳了起来,谨慎地扒着窗往外望,就好像她睡着的时候也一直保持着警醒的状态。
“怎么回事?”孟湘也起身往外看,隔壁屋的孟扶苏跟孟子期也担心地询问她。
“给我搜!”
“慢着!”玉娘站在门外,只披了件薄衫,却冷冰冰道:“你们是何人要在我院子里撒野!”
领头的那名男子冷笑一声,“奉皇命行事,敢阻拦者杀。”
玉娘本以为是庾兰舟的人来,没想到是奉皇命之人,知道此事不简单她倒是不敢阻拦了,只是寄希望于这个院子里的人能够解决此事。
“奉哪里的皇命,可有证明?”王云梦合衣走了出来,脸色黑沉如墨,毕竟这些莽汉闯进独身女子的闺房有伤她的声誉,“我乃清水县知县之女。”
那人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金牌,板着脸道:“王娘子还是要认清情况为好。”
“呵,也不知道你奉的究竟是皇命,还是太子之命了。”顾紫玉却在此时出声,王云梦一见他,立刻扑上前,泪涟涟地躲在他的身后。
那人笑了一声,“太子即是未来的皇帝,无论是奉谁的命都是皇命。”
说到这里孟湘便清楚了,这些人是来搜查嬴景的,可是为什么会找上她?究竟是何人告的密?
还有,这人究竟是来找嬴景的,还是怀疑上了她,猜测她跟嬴景有关系才来找她的?
“娘。”孟扶苏担忧地唤了一声,跪到炕上,探身抱住了孟湘,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无凭无据,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孟湘轻轻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后背。
顾紫玉在外面阻拦那人的搜查,可那人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的兵士一拥而上,一间一间踹破房门,四处搜查。
孟湘提起一口气,轻声道:“我出门看看。”
戴孟潇捏紧她的衣角,“我跟着你。”
孟扶苏摇了摇头,“不,还是我来,我和娘出门看看。”
“还是我来好了!我还能保护娘!”孟子期忙道。
孟扶苏贴近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孟子期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可担忧的目光仍旧落在她的身上。
“你们这副样子像是真要发生什么一样。”孟湘笑着,看上去并没有他们那样紧张。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孟湘做出的决定自然要面对,她不信没有转圜的余地。
“一起出去吧。”戴孟潇穿好鞋,坐在炕沿边一脸平静道。
看着这三个孩子都紧张地望着自己,孟湘无奈地点点头。
“这是怎么了?”孟湘带着三个孩子走出去的时候,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怎么了?”领头的人笑了一声,冰冷的视线落在了孟湘的身上,“这下子人可都到齐了。”他转头看着顾紫玉道:“我们搜查的时候,即便是顾大人也不敢多做阻拦,顾郎君倒是在外面行走的越发大胆了。”
顾紫玉面沉如水,声音冷硬,“你倒也是越发威严了。”
那人嗤笑一声,没有多言,只是微微一抬手,身后的几名黑衣兵士便团团围住了顾紫玉。他则负着双手,不紧不慢地从顾紫玉身前走过,就好像故意嘲笑他的无能为力一样。
等他走到孟湘身前,孟湘站在高一点的台阶上,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他眸光阴鸷,露出残忍的笑容,“倒是个标志的美人儿,只可惜……”他猛地一挥手,兵士立即涌进她的房中。
他在她面前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可涌进屋子的兵士却出来报告说:“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物。”
“嗯?”他不可置信地扭头瞪着那名兵士,那名兵士在他的目光下忍不瑟缩了一下,就被他一脚踹在了膝盖上,腿接着一软,就半跪在了地上。
“废物!”他大骂道,又朝挡在门口的兵士踢了一脚,那兵士自动自发滚开了些距离,他自己则大步往屋内走去,欲亲手搜查。
第九十章 娘子
正待庾兰舟伸出手要扒拉开挡路的孟扶苏,去抓孟湘的时候,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
“住手!”
可是一贯横行霸道的庾大官人哪里管这个,停都没有停就去推孟扶苏,刚接触到孟扶苏,他自觉自己还没有使什么力气,孟扶苏就“啊”的一声踉踉跄跄地后退,紧接着便脚一软,整个人仰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庾兰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自己这是吃了大力丸吗?
“大郎!”孟湘痛呼一声,便扑到孟扶苏的身前,跪在了地上,大哭道:“我苦命的儿啊——,我们本是来求医却被如此欺凌,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就像是寒风里停留在树尖的最后一片叶子,似乎下一刻就能落入土中碾作尘,茕茕孑立的脆弱身姿伏在那具动也不动的身体上,就像是从天空落入花心的蝴蝶,那是一种残忍的美丽,却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不忍心了,即便强权当道,但人还是会因为一些事激发起他们麻木的善恶心,此时便是如此,无数道指责的视线落于庾兰舟的身上。
他一时也慌了神,匆忙倒退着,摆手辩解:“不关我的事儿啊,是他,都怨他身体不好,我轻轻一碰他就倒了。”
庾兰舟还要再为自己开脱几句,却见一个白色身影突破人群抢上前来,那人瞧都没瞧艳丽美貌的孟湘一眼,反倒把她推到一边,自己飞快地将手指搭在孟扶苏的手腕处。
见这人过来,庾兰舟这才放下了心,指着孟扶苏道:“于廉兄,你好好看看,看看这人怎么样了?”
孟湘眼睛一眨,忙暗示地拍了拍孟扶苏的肩膀,一双眼睛装作担忧地看着他,却不断偷溜去瞧那人。
这不过是因为遇见庾兰舟的纠缠,孟扶苏与孟湘便临时演了这样一出戏,原本孟扶苏的身体就不好,这样讹上这个医馆东家的冤大头,说不得孟扶苏的病便能被好好诊治了,即便给一笔钱也行,若是这人实在没良心将人就这么抛下不管,那也能吓他一吓,让他几日吃不下饭也算是报了仇了,可谁能想到中途竟然杀出这样一个程咬金来。
若说来人是程咬金,那还真是瞎了眼,这明明就是一只小白兔嘛。但见他长了一双实在招人的眼角微红美人眸,里面清清澈澈满是无辜,打眼看上去就像一只无害的兔子,却又像是兔子成了精,那清雅纯净之中带着一丝妖气,他穿着素锦褶儿,玉簪束发,这周身的精贵气可是这座小县城里养不出来的。
可在孟湘的眼中,这个男子左脸写着“涉世未深”,右脸刻着“良善可欺”,简直就是在额头贴了一张明晃晃的字条——快来骗我吧。而刚刚那个冤大头见这人又是一副放松下来的模样,显然这人是个杏林妙手。
这样想着,孟湘便用袖子半遮着脸露出一双盈满泪水的眸子,声音发虚地询问:“这位郎中,我儿如何了?”
“是啊,于廉兄,怎么样了啊?”似乎有了底气,色心不死的庾大官人又蹭了回来,还故意站在孟湘身后,探着头去瞧孟扶苏。
孟湘一个扭头,狠狠瞪他,庾兰舟却止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就好像有一股热乎乎、麻酥酥的电流从前额一直蹿到了尾骨上,怎一个“爽”字了得。
“啪嗒”他手里的洒金川扇儿失手落到了地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人命当前,他居然还这样一副浮浪子弟模样,真让于廉失望透顶。
“庾兰舟!”他吼他。
庾大官人好像这才恍恍惚惚反应过来,“啊……啊?”
孟湘盯着于廉,“我儿如何了?”接着又露出一副多疑的神色来,“既然你们两个熟悉,该不会要故意谋害我儿吧!”
对于于廉这样的人,必须要先让他产生愧疚,这样他方能予取予求。
“我是一个医者,学医一途是为了救人而不是杀人。”于廉正色道:“这位小哥身体不好,乃是先天不足之状,如此更要好好调养……我先把他弄醒再说。”
他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牛皮卷儿,他随手一抖,将那牛皮卷儿展开,里面是层层白色的细绢,中间似乎还缝了一层什么药包,而细绢上则插着大大小小的银针,他手指修长,随手一抹,指尖便捏着一根银针,正准备去扎孟扶苏的时候,他竟然自己幽幽转醒了。
“大郎——”孟湘喜极而泣,不由得掩面大哭。
孟扶苏呆呆地看着,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眨了一下眼睛,神色依旧懵懂,却伸出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轻声唤道:“娘——”
“嗯,我在。”孟湘微阖双眸,珍珠似的泪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正挂在下巴尖儿上,摇摇欲坠。
他眸子一沉,就好像忘了两个人正在做戏一般,伸手就要去接,却在半路上被她拦了下来,她捏了捏他的手。
孟扶苏缩回手,垂着眸,神色凄苦道:“娘别哭,我一定会照顾好娘,不让娘你受委屈的,我们孤儿寡母的更要相互支撑,你这般……让儿怎么受得了啊。”他虽然声音放低,却透着一股子悲拗。
几乎坐在路中央的两人,寡母艳丽无依,孤儿病体孱弱,又怎么不让人可怜?
本就有一颗医者仁心的于廉越发不忍了,看着庾兰舟便也越发不顺眼了,他蹲在这对孤儿寡母身前,低声道:“快起来吧,我们找个地方来说说这位小哥的病。”
孟湘激动地拉住了他的胳膊,“这位……这位恩公……”
于廉慌张地后撤,却差点摔倒在地上,红着脸道:“别、别这么说,小人于廉当不得娘子如此……如此……”他薄红的嘴唇哆嗦着,却在她的目光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孟湘搀着孟扶苏起来,庾兰舟却愣是要横插一脚,要去扶她,却被孟湘一个闪身躲过了。
“这位娘子,是我做错了,我给娘子赔不是了,要不……请娘子到我府上,我必然好好招待娘子你……”他说着便用眼睛去勾她。
孟湘却不看他,只是将求救的目光落在了于廉的身上。
于廉拉扯住庾兰舟,口气不好道:“你今日着实做了错事,要是让你堂兄知道了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你可有好果子吃?”
这庾大官人一听到堂兄的名号便是一哆嗦,就像老鼠遇见了猫似的,战战兢兢地试探:“哈哈,于兄你该不会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