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冷了脸,朝女人骂了句:“出去!”
女人愣了愣,有些不满地瞪了梅若寒一眼,脸上难堪:“成约还没说话,夫人发什么火?”
这做派还真要把梅若寒压下去似的,梅若寒面上一股寒气,她这一生征战杀伐,却不曾料到被一个妾室逼至此处,顿然去望孟庭轩。
孟庭轩只淡淡推了推汤盏,吩咐道:“你先出去,我和夫人有事要谈。”
女人娇俏地撇了撇嘴,低身一行礼,不情不愿出门去。
孟庭轩才道:“你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皇嗣本就身体不好,路上颠簸,保不齐出事。”
又遇乌云荫翳,女帝将朝政之事略略处置,小事派给湘君之后歇在内围床帐之中。
一阵响动,女帝略带焦急的声音在帐中响起:“英英,英英!”
湘君急忙起身,命人打开帐,扶了女帝起身,眼看女帝额上汗珠滚滚,也颇有些担忧,命人拿了帕子给女帝擦汗。
女帝道:“朕...梦见佛前童子被一条蛟龙打碎。”
佛前童子像?湘君也想不明白,给女帝披了袍子,传了司天台的人来解梦。
不过小半个时辰,有个年过半百的白髭须老令官来叩首解梦,女帝急慌慌地捧了老令官的手起身:“钟天师,你替朕解解梦。”
湘君眼皮一跳,这就是钟神秀?传说中的钟天师,一说一个准儿的钟天师,听说在女帝称帝前就找他给算过,说是苍龙命,.......只是后来女帝信佛,极少召见钟神秀,今儿怎么巧得就召了他来?
女帝坐在榻上将梦中诡异事情细细讲来。
佛像前一盆中青蛟扑向佛像之时打碎了佛前立的童儿。
钟神秀听过梦后,手指轻轻一掐,大骇道:“此梦为凶,陛下如佛,这坐下童子倒了,是...恐怕皇家子嗣有人遭难了。”
湘君与女帝俱大惊,好半晌缓不过来,女帝问道:“可有缓解之法?”
钟神秀摇头道:“臣只能算,无解法,窥得一线天机已是犯了天怒,且只怕此时事情已然发生,才有梦折出。”
女帝呆坐了一会儿:“盆中蛟是谁?”
钟神秀道:“臣不知,天意未泄漏,或是人或是物或为命数。”
要问到底是谁,没有哪个算命先生能说出来,就是知道也不敢说,难保自己就说错了,冤枉了好人。
女帝对这个也不为怪,摆了摆手让钟神秀退去,钟神秀多看了眼湘君,眸中有些惊叹,又摇了摇头,抬手告辞。
湘君又立即令人去探并州和徐州那头的情况。
并州尚未传信来,徐州传了信来,四皇子马车行至半路遇上劫财的山匪,四皇子身体不行,又受了伤,没能撑到京都来。
女帝听罢,肩背一紧,直直朝榻上倒去,将湘君一干人等吓得直呼医官。
冬日落雪,蓬莱殿外有些雪压枯枝的脆响声,周弘站在殿外看着鹅毛飞雪,脸上肃然,又像一尊石像,面色又青又寒。
湘君照顾了女帝,取了件长袍来给他披上。
周弘张了张嘴:“若是我多派些人去就不会出事了,我想着他如今姓孟,总该没人敢动他。”
湘君知道他为这事自责,柔声道:“去了的护卫都没了,您并不能改变什么。”又替他拢了拢袍子,抬手捂了捂周弘那张冰凉浸骨的脸,想要再安慰他,却不知道说什么。
周弘抬手抱了抱她,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找到一根浮木歇一歇。
侍婢出来报女帝醒了。
湘君领着周弘进门去见女帝,女帝爬起床来,一夜间白发丛丛,面上苍老几分,看见他们进来,也不说话,只靠着床头盯着帐子。
周弘坐在床头伸手揽了揽女帝肩头,以做安抚状。
女帝倚靠在周弘的肩上,沉默了许久,轻声唤了句“七郎”,周弘低低应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女帝肩膀......
湘君不想打扰他们母子二人消解悲痛,起身退出了门外,在门外看着鹅毛纷纷的大雪。
婢女抱了个暖炉来给她:“想不到还真让钟天师说中了。”
这一提醒,湘君想起钟神秀看她的神态,将暖炉朝婢女手里一塞,撑着伞去司天台。
行至司天台,将伞一收,踏入司天台门内,同几位官员打过招呼,进入内间看见钟神秀正在朝行囊里放书本。
钟神秀看她来,眉眼一弯,朝她拱了拱手:“纪舍人。”
湘君也认认真真还礼,开门见山:“还请钟天师替我算一卦。”
钟神秀将湘君面向细细一打量,抽出行囊里的龟壳和几枚铜钱:“舍人赶巧,这是老朽最后一卦。”
“最后一卦?”湘君又望了眼钟神秀的行囊,难道这老头要不干了?
钟神秀不做解释,只和善笑了几声。
湘君对他这装神弄鬼也说不出个什么感觉,只觉得还是可以信一信,抬手摸了摸龟壳:“算富贵!”
“富贵?纪舍人不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么?且又为王妃,还有什么可算的?”
湘君说:“这一生,我这一生还长着呢。”
她是想算周弘,以自己的命算,可映照出周弘的命,也想试探试探这老道士的真假。
钟神秀点了点头,将钱币装进龟壳中掷出,几枚铜钱洒在地面,他将几枚铜钱一看,低低笑了起来:“舍人这命可算不得,算了要折寿。”
“为何?”
“不可说,不可说,你命格属异数。”钟神秀将行囊收拾好,眉眼翘了翘。
“胡说!”湘君嘴上说着,心头惊跳,她死而复生可不是异数么?可这句话也有搪塞的嫌疑,
她不能放了这老道士走,抬手捉了钟神秀的手臂:“不算命也罢了,你得说出那盆中蛟龙是谁?”
钟神秀将湘君盯了好几眼,看了看臂上扣得死紧的手,一叹息:“罢了罢了,且折寿几岁去吧,龙为海中神,蛟少龙二角,虽控水,不为龙,又从盆中出,自是佛光普照得道...老朽唯恐天谴,只能说这么多。”
湘君冷抽抽一笑,这老道士真给她耍赖皮,说了要折寿,却给她打了个迷,她这会儿也拦不住他,道了几声“罢”,老道士的话哪里就真的信了?
☆、第103章 打响算盘
道士的话,说是不信,可心头总是有疙瘩,一入夜,湘君就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周弘轻轻搂了搂她,鼻尖埋在她的发间。
“七爷,这盆中蛟是什么?无龙角,受佛光普照。”她还是问了周弘。
周弘自然也知道那个梦,沉默片刻:“谁说的?”
“...钟神秀。”
“你也信钟神秀?”周弘掰过她的脸,盯着她双眼细瞧。
湘君垂了一下眼皮,翻坐起来:“钟神秀能掐算出这样多的事,也不是不能信。”
周弘也坐起来,手臂在腿上一搭:“阿娘大权在握,有称帝之心,该怎么算他心头有底,这皇嗣...我四哥本就身子骨不好,又得从徐州赶回来,一路上颠簸,病情势必加重,他说堪忧,这总不会有错儿,至于盆中蛟,他说个算不准,咱们也不会为难。”
他这样细细说来,不过就是讲了钟神秀“取巧”,拿着事实推事儿,岂不是取巧么?可湘君还是有些头疼,吧唧一声倒在了枕上发闷。
周弘捉着发丝在她额头挠了挠:“这山间野匪最是难查,若真是有人刺杀四哥,也不一定能查出来。”
若是万事都能查出头绪,那这世上还有冤案么?湘君吐了口气,朝他怀里钻了钻,低声问道:“钟神秀给你算过没有?”
周弘手臂紧了紧,淡然“啊~”了一声,却也没说钟神秀算了个什么出来:“睡了。”
次日湘君又入宫照顾女帝,两个女儿在宫里乱跑,周弘也安排了太学中的事,早晨去太学,午间来宫里跟女帝说说话。
女帝病后对周弘亲近不少,有些倚重之情。
午间才过,有人来报孟庭轩和梅若寒求见。
周弘和湘君对视一眼,谁也没说什么,倒是女帝抬手令人请了二人进门来。
不过片刻,侍婢打帐迎孟庭轩和梅若寒进门来,一番繁冗礼节,几人纷纷落在在女帝床前,一阵阵说笑。
女帝喜爱热闹,这人一多也打心底里高兴。
湘君听来听去,也是面子上跟着笑,暗道:这孟庭轩他们怎么忽然想着来了?
两个小丫头在宫里跑了一会儿就来找女帝撒娇,女帝被吵闹了一会儿就歇息去了,孟庭轩夫妻起身告辞。
湘君领着领着两个小包子先出门,周弘被女帝留在殿内交代事情。
一缕龙涎香旋绕,女帝哑着嗓子问道:“四郎的事查出来没有?”
周弘拱手道:“查了,还未查出,那人将此事做得极好,可气的是那几个山匪真是山匪。”
“真山匪?”女帝眼珠子转了转,哽噎一声:“难道真是天意?”
周弘不言,女帝又摆了摆手:“罢了,事已经至此。”说罢,侧身躺下后忽然冒了句:“朕累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周弘点了点头,拱手告退,一出门正瞧见湘君手里捧着一张绢帛细看,伸了头看去:“三哥想回来?”
湘君道:“四皇子遭难,三皇子请旨回来看看,陛下定然会答应。”想了想又道:“他与你有旧怨,倒不如真请了他回来,缓了旧怨也好。”
周弘半撩袍子,提着嘴角正经一笑:“大娘子还真替为夫想得周到,那就依大娘子所言可好?”
他本不是个酸牙的人,这样正正经经卖弄起“相敬如宾”来,是和她耍了十足十的无奈,奈何他身披黑袍,头顶冠玉,英姿坦荡,反而是将军挑花的美态。
自接到四皇子死讯,他第一次能这样逗她,湘君也不作担忧状,顺着他噗嗤一声笑出来,轻轻推了他一把:“抱宁娘!”一手将绢帛卷好,让婢女送进蓬莱殿。
周弘哈哈一笑,提手抱着宁娘朝阶梯下走,湘君又抱起了敏娘跟在他身后。
又过五日,女帝因着四皇子的尸体回京,早早起来,站在右银台门等候。
寒风呼啸,女帝扶着湘君站在树下,眼光悠悠眺望而去,像一棵苍老的松树,道不清的苦楚。
一队无盖马车行来,周弘骑着马行在马车一旁,大雪翩翩之下,说不清的可叹。
湘君见过数次他在雪中的场景,总是可怜居多,她总觉得他被冻着太难受,难受也罢,可他像是被冻惯了,冷得发僵也没吭过一声。
女帝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提脚快步迎了上去。
马车与马勒住,周弘跳下马,朝女帝拱手:“四哥回来了。”
女帝一身颤了一下,喃喃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哪有孩子不回家的。”
湘君鼻头一酸,偏了偏头,暗念:到底是上了年纪了,知道珍惜,可这醒悟来得太晚了......
周弘揭了揭板车上铺陈的白布,露出一张已经死青的脸庞,面庞上髭须几缕,四十五六岁模样,哪里就是三十来岁的人了?
女帝轻轻后退一步,被湘君一扶,才稳住,踏上前去,手指抚上四皇子的发梢,轻声唤道:“四郎,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