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伙计见有人来,正要起身热情相迎,待瞧见天歌一袭素衫,连个钗环首饰都没有的时候,抬起的屁股又坐了下去。
天歌看在眼里,却也并不在意,在柜上的脂粉盘列里扫过一眼,便开口道:”你们铺子里可还有珍珠粉?”
“左边第四盒就是。”伙计连眼皮都懒得抬,趴在柜上瞅着外面,免得错过什么大主顾。
“我要的不是这种,细磨珍珠粉,可有?”天歌摇摇头,再问。
“这就是上好的细磨珍珠粉。”伙计不耐道。
“这珍珠粉细是细,但里面却加了面粉,若是调成脂粉放上三两天就发酵成面团了。”天歌实在不忍心戳破,但却也不敢想象将泡发馒头糊在脸上的画面。
“你这人瞎说什么呢!”天歌的话一出口,那伙计忽然猛地一摔手上的抹布站起来,指着比自己低半个头的天歌道,“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怎能胡说八道!我们铺子里珍珠粉是多年的招牌了,由得你这样胡诌?瞧着你是个丫头片子,爷我不跟你计较,你要买就买,不买滚蛋!”
“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若是不讲诚信,那你们徐记脂粉铺百年的名号只怕撑不了多久。”天歌声音淡淡,却并不恼怒也不畏惧。
“你这个丫头!黑成这样,认不认识用没用过珍珠粉还不知道呢,竟然敢张口闭口就是假的,我们徐记百年名号哪里是由得你随意污的!方才小爷仁义不跟你一般计较,但你要咬着我们徐记不放,咱们只能去见官,让府尹老爷好好去判判!”伙计火气上来,对着天歌就是一通警告,“我可告诉你,府尹大人家千金用的就是我们徐记的珍珠粉,人家娇滴滴的小姐还不比你这个穷黑丫头会识能断?轮到你在这里胡诌瞎论!”
天歌再次摇头:“我一片好心。”
“他娘的好心呦!鬼知道是不是别家派来抹黑我徐记招牌的!”伙计阴阳怪气哼声道,待瞥见自家铺子门口开始围起看热闹的人,不由心里一慌,便要从柜后出来将天歌推出门去。
然而还没等到他的手碰到天歌,便被身后一声“做什么”惊在当场。
天歌循声望去,见从帘后出来一个中年男子,微胖却不油腻,同样望向自己。
见到男子出来,那伙计连忙凑上前去,扯着嗓子主动道:“掌柜的,这个鬼黑丫头信口雌黄,偏说咱们店里的细磨珍珠粉是加……”
掌柜闻言皱皱眉,抬起左手,示意伙计闭嘴:“看着店,事情我来处理。”
走到天歌面前,掌柜扬声道:“姑娘,我们徐记是百年的脂粉铺子,向来童叟无欺,尤其是这细磨珍珠粉,更是店里的招牌,虽说近日才换了新货源,但却断然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姑娘这样说,可有何依据?”
天歌闻言一笑,亦是半抬了声音,恰好让围在铺子周围的人可以听个清楚:“珍珠粉和面粉之间的差异,并不难区分,掌柜的若不信,大可自己用水测测看。正因为徐记是百年老店,不会为了蝇头小利自砸招牌,所以我才直接来你们家给我大姐选东西,冲的就是你们家的招牌。可若是这招牌砸脚,只怕大伙儿都不敢上门了。”
掌柜的一听天歌这话,想起什么,原本十足的底气忽然泄了几分。
这次新换货源,虽说也是大珠引,可是自己因着忙,未及查验最后的珠粉,万一……
想到这里,掌柜不由朝着柜上的珠粉盒子里望去,这一望,吓得他自己双腿不由打了个颤。
得亏春衫轻薄不沾身,外人看不出来。
但天歌离得近,却看清了掌柜的那一瞬的变化。
前世徐记因为珠粉掺假而倒了招牌,本以为是徐家自作孽,难不成这其中,竟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
至少目下看来,这掌柜的是真不知道掺假一事。
若是这样,那就需要再斟酌一下了……
天歌兀自思索的时候,徐记掌柜的却是一头冷汗。
做了半辈子珠粉生意,不用旁人多说,他一眼便看出那珠粉的不对来。
那些珠粉颗粒虽均匀细绵,但还是依稀可以辨出掺杂了其他东西。
徐家珠粉向来质优,这到底是谁要害他?!
这时,他不由望向天歌。自己已是不惑之年,专精珠粉,能看得出来不对自然是正常,但这姑娘年纪轻轻,难道是她事先知道这珠粉有问题……
不,不会的,若是这姑娘,只要买一盒子拿回去,再折过来铺子里闹腾,只要查验一下柜上的珠粉,便能将这屎盆子给扣实了,何必做这样不痛不痒的事情?
但若不是她……单就这一眼看出问题的本事,就已经很叫人佩服了。
明白天歌不是过来砸场子的,掌柜的态度就好了不少,但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先给外面的人一个交代。
想到这里,掌柜的朝那伙计招呼一声:“阿二,你去把库里这一批的所有珠粉都拿过来。”
在等候的间隙,看着门口乌泱泱的人群,掌柜的略一沉吟,走到天歌跟前,“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方才伙计刚跟这姑娘起争执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在帘子后面听着了,伙计训斥她要拉她见官的时候,他没有出来,直到看见周围聚了一堆人,才悠悠迈步,就是想当众给那些嫉妒污蔑徐记的人敲个警钟。
只是,他不曾想到,自家的珠粉竟然真有问题。
如今再想悄无声息地处理,却是晚了。
掌柜的不知道,一开始天歌专挑徐记,就是为了对上这个大嗓门还坏脾气的伙计,本来一切都在盘算中:
她指出徐记的掺假问题,伙计的大嗓门暴脾气肯定会招来人群围观,她再涉法让众人看清徐记的珠粉确实是假,赵家二小姐便算是初次在人前露面了——识别珠粉的真假,除却专做脂粉生意,是非富即贵的人才有的能力,这样一来,再加上后面她要做的事情,就算是李氏想让她重新成为洒扫丫头,也得掂量掂量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掌柜的,也是个受害者。
这下就不好办了。
“我可以借一步说话,但外面那些看热闹的人,却不会跟你借一步说话。”天歌翘了翘唇角,好心提醒道。
如今才想息事宁人,是真的晚了。
不过,她倒想看看这一代的徐家人,是个什么样子
是不是真的如徐芮所说,乃是运道不济。
事到如今,虽然不好解决,但并不是没有办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