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六都亲口说过,自己一开场就输了。
他和容六之间,从相识之初到现在,都是容六在曲意迎合,做小伏低,他一直是无动于衷,高高在上的那个人。
这当然不合理,也不公平,但肖腾觉得这应该会持续下去,应该要持续下去。
走出大门的时候,肖腾回头看了一眼。容六正站在窗前,不知望着什么,透过几枝刚结出花苞的绿萼梅,青年脸上的笑容显得散漫又心不在焉。
肖腾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上了车。
到底该怎样对待容六呢?
他也弄不明白自己的想法。
容六于他而言,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在他心头如今是一团迷乱的雾。
诚然如容六所说的,他“是个很有用的人”
但比仅仅有用,其实又要更多一些。
忙完一天的工作,肖腾疲乏地离开公司。他不习惯没有容六在身边的工作时间,就如失去了左右臂膀一样。
上一次容六病倒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体会了,这回感悟更深。
要是容六永远不生病就好了。
要是容六能永远都伴于他左右……
回家路上,肖腾不经意地从车窗看见路边有个摊子在卖冰糖葫芦。
不是那些草莓苹果猕猴桃橘子之类五花八门的新型品种,就是非常原始旧式的山楂果而已。
肖腾对此类无
聊的小玩意儿全然没兴趣,但容六喜欢得很,而且就喜欢这种简单传统样子的。容六有很多和自己身份完全不符的孩子气的喜好,很大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并无法吃得到。
车子已经开过头了,肖腾想了一想,叫司机在路边停住,而后自己下车返身回去。
带着两串冰糖葫芦回家,肖腾都想好了只能允许晚上一串,明天再一串,然而进屋之后,他并没有看到容六。
面对质问,家里人都很是茫然,黄妈说:“容六少爷?上午容六少爷还坐在那喝茶的,我出去买个菜,回来的时候他不在那了,我也没多心……”
“我也没留意……”
“容六叔叔又去哪儿了吗?”
“他没在楼上睡觉吗?”
“……”
的确,容六是客人,又不是犯人,自然四处随意走动,并没有人会特别留心他的去向。
肖腾迅速上楼,又去了一趟容六的卧室。现场没有什么凌乱的痕迹,只有换下来的家居服随意丢在椅子上;打开衣柜,里面少了套容六常穿的衣服,有件保暖的外套被拿走了;抽屉里的证件也不在了。
的确是容六自己离开的。
肖腾立刻拨打了对方的手机,然而响了半天,并没有被接起。他又拨打了两次,结果都是一样。
肖腾第一次有了种不确定,轻微的慌张。
这和容六上次闹别扭跑去马场吹风不一样,太突然,太意外了。
他觉得这不应该,因为那天之后他们
并没有再发生任何冲突,因此可以说,容六的离开不是那么的符合逻辑,起码不符合他对容六行为的推断。
但容六真真切切的就是走了。
这晚肖腾独自坐在书房里,入了夜,空气变得如水一样冰凉,令皮肤都起了细小的颗粒。他对着翻了许久的书页,突然听得轻轻叩击门板的声响。
肖腾忙回过头去,看见自己的小女儿穿着睡裙,抱着她的玩具熊,一副睡到一半醒来的样子,双眼朦胧地站在门口。
“爸爸……”
肖腾尽量用和蔼的口气问:“怎么了?”
“容六叔叔去哪里了?”
肖腾顿了一刻,说:“……他回家了。”
他让人去打探过了,容六已经安全回到容家。
既然这样,那就好了。
肖紫又问:“容六叔叔为什么突然要回家呢?”
“……可能他家里有事吧。”
“那他还会再来找我们吗?”
“……”肖腾道,“这个爸爸不清楚。快回去睡吧。”
他后来又打过几次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到最后提示对方已关机。
肖腾就不再拨打那个号码了。
容六一字未留,连只言片语的回应也不愿意给,但这无声之中传递的信息,该懂的人,自然会懂。
肖腾对此表现得非常的平淡,冷静。
他想,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容六本来就是肖家的一个客人,更只是他生活中的一个过客。
离开得固然十分突兀,但也是迟早而已,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对吧。
容六离开之后的这段时间,肖腾未免工作繁忙,极度疲惫之余,他情绪很差,睡眠也不好,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焦躁的,不稳定的状态,像个随时会失控暴走的机器一样。
因为影响到工作效率,百忙之中他抽空去看了医生,开了点药,然而吃了并无显著作用。
不明病理,原因他也不想深究。无非就是一些精神压力而已,压力这种东西,他什么时候没有过呢。
有时他会想起容六,脑海里闪过一些场景,一些片段,会冒出一种刺痛的疑问:“到底为什么?”,但这种念头通常活不过三秒,就被他迅速掐断。
有些庸人自扰的事情不能想,一旦想起,就跟点了油地里的火星一样,如果不立刻熄灭,就会以无法阻挡之势烈火燎原。
而他不该为任何已过去的事,已离去的人而动摇,而痛苦。
天气日益冰凉,冬天是个令人心情阴郁的,完全不愉快的季节,幸而有许多的节日可以让生活热闹起来。
很快就近了年底,肖腾本人没什么感觉,但四周的人都变得喜气洋洋的,路上也开始张灯结彩,各种各样辉煌盛大的新年广告和活动宣传,不管怎样都是个欢乐的时节。
当然了,这欢乐和他并无关系,他都没留神呢,圣诞节就居然已经过了。肖腾是在看见市内最大的购物中心一楼正中那棵硕大无比的圣诞树的时候,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的。
而他
简直不记得平安夜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反正他就是无尽地在工作工作,机器一般运转,身外的一切他都感受不到。
肖腾站在那树底下,节日已过,这棵一度打扮得繁华灿烂的冷杉已经失去了它的作用,沦为简单的待废弃的一个装饰品,装饰也拆得差不多,看起来显得萧条了,有些落寞之意。
他突然想起,他和容六来往的时间,连一年都不到,所以他们并未一起度过这个节日。如果容六还在的话,以那爱玩爱热闹的个性,应该会……
肖腾没让自己继续往下想,因为那种刺痛的感觉又来了。
他有点意外于自己的不良反应。距离容六的离开,时间不是太长,但也不是一朝一夕了,他竟然还是无法释怀。
他想,大概是因为容六不告而别,没有起码的礼数,令这事成为一个不甚愉快的结,自己才如此耿耿于怀吧。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肖腾回过头,看着面前的女性。
对方打扮得非常得体,优雅又美丽,笑容温婉大方,一般男性此刻都该花言巧语了,但肖腾并不知该说什么来应对,只说:“不会,没事。”
这是上次相亲的女士。肖腾非但记不住她的脸,还悲剧地连人家的名字也没想起来。但人家通过张老转达了对他的再次邀约,他没有什么理由刻意推辞。
既然容六都已经走了。
两人去了楼上餐厅,顺理成
章地坐下来点餐,对方看了会儿菜单,突然抬头,用乌溜溜的眼睛盯住他,说:“你是不是压根没记住我叫什么?”
“……”
虽然很失礼,但肖腾完全不擅长,也不愿意于哄骗女人,因此只有默认了。幸好对方并没有发飙,只微笑着说:“我就知道。”
“我叫柳凝。”
“哦,我叫肖腾。”
“……这我知道呀。”
“……”
柳凝说:“你怎么这么呆萌的呀。”
“……”
“哎呀,你这么木,我就不跟你绕弯弯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
“你是不是对我完全没兴趣啊?”
“……”肖腾有点招架不住,他固然是单刀直入的个性,讨厌拐弯抹角,但他知道和女性沟通时候是切忌直接,需要含蓄,然而面前这妹子一上来就把之前羞答答欲语还休的面具给撕了。
这让他怎么回答好呢?
于是他只能再次选择陷入了沉默。
柳凝说:“就算不要求什么一见倾心,好歹也得对我有点印象才合理嘛。我看你刚才,连我的样子都没认出来吧?”
“……”肖腾默默地喝了口茶。
“哎,我还是头一次遇到你这样的呢,”柳凝叹口气,埋怨道,“不是我自夸,从小到大,哪个男人不会多看我两眼啊。本来舅舅说要给我相亲,还是个离异带四孩子的,差点没把我雷死,心想真是活见鬼了,我又不是做慈善的要普度众生,至于那么低嫁吗。哪知道,居然反而是你对我不满意。”
肖腾太尴尬了,只能辩解道:“也谈不上不满意……”
柳凝看穿了他:“是完全没印象,是吧?”
“……”没错。
“到底为什么呢?我的条件不算差吧,”柳凝说,“难道你不喜欢女人?”
肖腾“噗”地喷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