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脆生生的童音,一个小姑娘踉跄着急急跑到了屋中。她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头上扎了两个小揪揪,身上穿着浅粉色的袄子,脚上是粉色缀了南珠的小鞋,五官极其漂亮,皮肤白皙粉雕玉琢,仿若瓷娃娃一般可爱。
看到她进来,孟嬷嬷赶忙躬下身去把她扶住,免得跑太快摔到了。
元槿也在旁说道:“悦儿慢一些。”
蔺青悦不停歇,一溜烟跑到了元槿的椅子边,孟嬷嬷都没拦住。她抱着元槿的膝,仰起了小脑袋问:“娘,哥哥是不是又缠着许舅舅出宫去了?”
“或许是吧。”元槿笑着将小女儿跑乱了的鬓发抿了抿。
不等元槿动作停歇,蔺青悦已经后退两步,而后挪动着小身子往外跑去,“一定是他逼着许舅舅带他出去玩的”,噔噔噔的脚步声中是她愤懑的谴责声,“哥哥又不等我!他上回答应过我下次一定会带我一起出去玩的!这个骗子!”
元槿看她似是要追出青嵧他们去,赶忙喊道:“你还记得答应过爹爹什么吗?”
外头的小身影滞了滞,慢慢将脚步放缓,垂头丧气的叹了口气,认命的朝旁边而去。走了几步,不甘心的停了下来。
“娘!如果我写完爹爹布置的十页大字,是不是就能出去找哥哥了?”
元槿知道她这是在宫里待的闷了想要出去走走。青嵧和青悦自小也并非完全在宫里拘着,有时候蔺时谦去到冀都的定北王府住的时候,他们也会跟过去住一两天。再或者是邹大将军来宫里接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会跟着去大将军府小住。是以青悦对外面的世界并不陌生,知道外头有好玩的也有好吃的,十分期盼着出宫去的日子。
她心中的渴求太甚,元槿坐在屋里都能远远的瞧见她那双圆圆的大眼睛里闪着的期盼之光,莞尔道:“可以。早去早回。”
院子里响起了小姑娘欢快的笑声,然后蔺青悦一头钻进了旁边的书房里,乖乖写大字去了。
孟嬷嬷有些担忧的朝书房看了眼。虽明知青悦在旁边屋子听不到这边,依然小声的去问元槿:“等下当真让公主出宫去?”
“既然答应了,自是要同意的。”元槿看着孟嬷嬷担忧的样子,笑道:“等下可晴会来。让她带着悦儿同去便是。”
孟嬷嬷这才知道院级你先前答应的时候早就有了考虑,这便放下心来。
宫门外有一排高大的槐树。最大那一棵的大树下停了一辆黑漆马车。车上并无过多的装饰,只在车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个“许”字。
车夫靠着车壁,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泪水不小心激了出来,眼睛朦朦胧胧的扫了眼宫门,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他赶忙揉了揉眼。见识自家主人他就迎了过去。
瞧清旁边的少年,车夫赶紧跪下磕头,“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青嵧之前就去过许家不少次。他知道青嵧不愿意在外头过多的表露身份,故而压低了声音。
青嵧心里头有事,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就开始催促许林广。
许林广初时还不在意,看青嵧这么着急就也起了几分好奇。看旁边小厮将马牵来他也不骑了,挥挥手让人退下,一撩袍子跟着青嵧上了车。
青嵧正边往车窗边上挪呢,还没来得及挨到车窗帘子听到了动静,回头看到许林广,全身僵住,问道:“许舅舅这是作甚?”
“骑马冷。坐车好。”许林广笑眯眯说完,凑将过来,一手搭上青嵧肩膀,“说罢,这回非要拿了那玉牌眼巴巴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他口中的玉牌,便是青嵧过百日的时候他送的那个。这小子不知从哪儿听说的,拿了玉牌可以找他帮忙。这可好了,自懂事以来青嵧简直将那玉牌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但凡有了什么难以的,就都拿了它来寻他。
许林广当年既是承诺了,便不会反悔。不过此时虽然问出了口,他也知道青嵧是个何样性子的,看他不想说,就没逼问。
当然,他知道,青嵧若是想讲,自己就会说。不想讲,逼了也问不出来。
今儿也是赶得巧了。恰逢许家今日招待客人,将相熟人家的亲眷们都请了来。青嵧他们到的时候,许家门前已经停了许多辆马车。好在这次只不过是个小规模的宴请,是以客人不算太多,都是青嵧常见的那几家。
下了车子后,青嵧先往后院去见过许太太。
许太太的女儿许林雅是青嵧的大舅母。许太太是他实打实的长辈,他再怎样的身份,对待长辈的时候该有的礼数却不能忘的。
如今家里的大小事务基本上都交给了许林广的妻子来处理,许太太闲来无事就拉了青嵧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先前进屋的时候四周都清净着,出来的时候,厅里已经聚了好些位太太姑娘,大部分都是青嵧熟悉的。
看到青嵧,众人都凑了过来。有的握了他的手说长高了,有的赞他愈发儒雅了,还有的笑着与他说长得愈发俊俏了。
头两个青嵧爱听。最后那一种有些刺耳。他忍不住道:“我都八岁了。漂亮是说笑丫头的,我可不是。”
他这一本正经的小模样逗笑了大家,有人就道:“这脾气瞧着更像是邹大人。”
众人纷纷赞同。
这口中的“邹大人”却非邹大将军邹宁扬。早两年邹宁扬已经回了冀都不再上战场,任了领侍卫内大臣,但或许是习惯使然,大家提起他的时候,也依然称呼一句“邹大将军”。而那句“邹大人”,却是在称呼翰林院的邹元钧。
青嵧听人说自己脾气像舅舅,再一想舅舅那么本事,就乐呵呵的十分自得。
恰在此时,旁边响起了一声笑语。
“哟,八岁啦?真是不得了呢!”
笑吟吟的声音传来,听着有些耳生。
青嵧望了过去,便见一名身量颇高英姿飒爽的女子正笑望着他,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喜悦。
青嵧刚要问她是谁,转念一想,以他这个身份,对方毫不顾忌的说出这样话来的,全天下统共就没几个人。挨个捋了一遍后,将早已熟悉的那些位剔除掉,也只剩了下一个。
他迟疑着问道:“葛姨?”
葛雨薇没料到青嵧一下子竟是猜出了她的身份,不由得怔住了。
许家今日待客便是为的给葛雨薇还有穆效接风洗尘。两人多年未曾归京,乍一回来,可是让大家都欢喜极了,纷纷说要给两人办席吃酒。昨儿下午两人才到,今日就被拉到了许家来做客。
葛雨薇本是打算中午吃过宴席后下午去宫里见元槿的,没料到竟然提早遇到了青嵧。
看到青嵧一下子就猜中了她,葛雨薇知道,定然是元槿没少在孩子们面前提起她来,忍不住眼睛有些泛湿,问青嵧:“你母亲可好?”
她口中没有说“娘娘”那些,反倒是用了长辈对晚辈时候亲近的说法。青嵧听了感到亲近,便道:“母亲一切安好,时常提起葛姨。”顿了顿又道:“听说葛姨回来了,昨儿晚上母亲很开心,多吃了半碗饭。”
他这孩子气的说法让大家忍俊不禁。
众人善意的笑容下,青嵧很有些讪讪,挺直的小身板就有些发酸,手心里也出了点汗。好在一贯的教养使然,让他还能强撑着风度。虽然小脸红到了极致,表情看着依然是云淡风轻的。
旁边就响起了贺重珊的笑言:“这样瞧着和陛下可是有些像了。”
正说着话的功夫,几名男子大跨着步子走来,正是葛雨明和穆效他们几个,亦是来见过许太太的。
先前在外头就听许林广说起了青嵧到来一事,看到青嵧大家并不意外,和他说了会儿话就往里面行去。
倒是葛雨明稍微停了会儿,问起青嵧怎么独自跑出来了。
葛雨明在宫中当值多年,如今已是禁卫军统领。这些人里,青嵧和他最熟。有些话,青嵧和他说起来也更随意一些。
“葛叔叔那是不知道爹娘的生辰礼有多难准备!”青嵧说着,话语里些微的带出了点怨气来,“眼看着快到冬日了,我就想着提前出来瞧一瞧。”
这也不怪他心里堵得慌。每每自己送的礼物都被比了下去,着实让他懊恼。
比如去年冬日吧。他送了父亲一副亲手写的大字,青悦就送了父亲前朝名家的字作。他送了母亲自己画的画,青悦就送了母亲近乎失传的名家画作。
虽说他的看上去更加贴心,但和妹妹的比起来,总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认真想了想,愈发心里郁闷——妹妹那么小懂什么?礼物都是外祖父帮忙准备的,然后由妹妹送出去。
旁人家都是疼儿子。他家外祖父不。偏疼女孩儿。有了妹妹后,他就跟个草似的了。妹妹那是天上的花,他就是地上的泥。
初时他还心中有些忿忿,不过后来听舅舅们说,当年他们和现在的他简直是一样一样的待遇。青嵧的心里就好受多了。
好受归好受。心底深处的那点儿不自在可是没法消除的。青嵧就暗下决心,自己今年怎么着也得弄个更加出彩的生辰礼来才行。他都是早已正式拜了先生学功课的人了,怎么能输给个小黄毛丫头?那可不成。
这样想着,青嵧就愈发坚定起来,将决心表给葛雨明听。
葛雨明还没说话,旁边窜出来一个人,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青嵧的肩膀,说道:“好,有志气!”
青嵧腿一软,差点在他的重拍之下跌到地上,幸好旁边有人拉了他一把这才站稳。
顾青言将青嵧扶正,看着前面笑得开怀的穆效,与青嵧说道:“别理他。那就是个憨傻的,等闲正常不了。”
穆效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你就知道毁我声誉。幸好咱们的小殿下目光如炬,一眼就瞧出来我是好人,不会被你蒙蔽。”说着朝青嵧咧了咧嘴,“是吧,小殿下?”
青嵧被他那句“目光如炬”赞的通身舒畅,却也记得母亲的教诲,不能太过自打,所以只矜持的勾了勾唇角,“好说。好说。”
这回大家看着他俱都笑了,“这模样儿和陛下可是一模一样的。”
许林广这时候从外而入,看到刚从许太太屋里出来的穆效他们,点了点头。又和他们道:“几个小家伙都来了,青嵧既是想出去玩,不妨让他们和他一道逛一逛。大不了多派了两个人跟着。”
青嵧听说之后,喜不自胜。正要怂恿着葛雨明他们答应下来,忽地衣衫下摆一紧,被人给扯了扯。
青嵧低头一看,便见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正拽着他的衣裳。十指握得死紧,隐隐可以看到紧挨着指头旁边的衣裳上沾着的点点污迹。
这衣裳是元槿让锦绣阁的人给他做的。平日里青嵧宝贝得很,轻易不穿出来。哪知道今日刚上身就成了这副模样。
青嵧的脸都绿了,却还是硬生生的挤出一个笑来,“小三,你太顽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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